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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修心知大势已去,但是犹有不甘,妄图做最后一搏,——挟持帝王以求生路。他拿着剑向宁湛走去,但他的手还没碰上宁湛,便有一物飞驰而至,从坐着的宁湛的耳边堪堪擦过,没入了他的小腹。
李元修低头一看,却是圣鼍剑。
圣鼍剑去势极猛,将李元修带得踉跄后退。
李元修捂住小腹,指缝间鲜血淋漓。他抬头望向年华,眼神恶毒。
年华看见李元修有异动,抬手掷出断剑的同时,已经飞身掠向了宁湛。但是,李元修毕竟离宁湛更近,他伸手一把拽过宁湛,疾步退到了观星楼的边缘。他二人身后,一道半人高的石墙外,就是云雾缭绕的万丈高空。
李元修疯狂地笑着,即使死到临头,他也想拉着宁湛陪葬。宁湛在李元修的手臂中挣扎,触碰到了圣鼍剑的剑柄,狠下心来,一把抽出。
鲜血喷薄四溅,溅了宁湛一脸。从没有握剑杀过人的宁湛吓了一大跳,急忙松了手,血剑掉在了地上。
李元修受痛之下,枭雄不甘服败的心性暴起,索性拉着宁湛向观星楼下跌去。
宁湛被李元修拖曳,一起跌下观星楼,年华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奔向石墙,看准了那一袭龙纹白衣,探出身,伸出左手抓去。
年华的手在虚空中徘徊,宁湛的衣袖擦指而过,终究还是没有抓住。
年华心中一凉,只觉得世界突然坍塌,生命从此再无意义。
突然,她的手腕传来一阵劲力,却是一只手拉住了她。
浮云遮眼,暗夜无光,年华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那只手上传来的熟悉感觉,让她忍不住流出了眼泪。绝望之后,再生出希望,总是让人因喜悦而哭泣。
年华反手拉住宁湛的手,紧紧的,死也不愿意松开。
与此同时,天风之中,隐约飘上来李元修的狂笑,越来越遥远。
李元修跌下了万丈高楼。
年华勉力凝聚真气,想将宁湛拉起来。可是,当她运转真气时,丹田处传来剧痛,浑身酸软无力。更可怕的是,因为突然浑身失力,她探出楼外的身体因为宁湛的重量而下坠,眼看也要栽下观星楼去。
年华双脚离开地面的刹那,有人拦腰截住了她。年华回头,看见萧良的脸,他已经带领乌衣军、藩军杀上了观星楼,“年主将,末将来迟了!”
“萧都尉,快助本将拉圣上上来。”
“是。”
在萧良的帮助下,年华、宁湛平安无事。
死里逃生,年华、宁湛相拥而泣。
宁湛道:“年华,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年华虚弱地笑了笑,心口无伤,却比全身的伤都更疼。
年华抬头望去,观星楼顶局势已定,叛军几乎都已投降,云风白、绯姬被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包围。
云风白倒在地上,流血不止,奄奄一息。绯姬仿若失了魂的人偶,对周围的动静不闻不问,只是机械地为他止血。澹台坤一掌击在绯姬背后,她咳出了一口鲜血,仍是不还手。因为她的手必须按住云风白右胸的伤口,免得他流更多的血。
澹台坤正要向绯姬下杀手时,有人制止了他,“澹台坤,住手!”
澹台坤回头,看清了来人,阴鸷地笑了笑,“年主将,这是邪教妖人,造反的祸首,罪不容诛。你阻止吾辈,这是何意?”
年华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她就觉得血液从伤口涌出,生命力也流逝了一点。可是,她还是必须走过去。不然,她的心会更痛。
“他们是反贼,自当押入天牢审问,按律法定罪。尔等岂可草菅人命?”
澹台坤还未回答,宁湛在众将的护卫下走了过来。他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云风白,呆滞如木偶的绯姬,又望了一眼眼神悲伤的年华,道:“先将异邪道妖人押入大理寺。”
宁湛亲口下令,众人不敢有异议。澹台坤等人押着云风白、绯姬走下观星楼。
年华的目光和云风白的目光在虚空中交汇,云风白笑了笑,年华却泪流满面。他为什么要丢下剑?为什么?他给了她生,自己选择了死,他为什么这么傻?她这一生,要欠他多少,辜负他多少……
年华望着被兵士押走的云风白,宁湛却望着年华,明明变乱已经平定,李元修已经铲除,天下已经重新回到了他手中,他却觉得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圣鼍,荧煌交会的那一剑,让他赢了天下,却输了她。
宁湛突然觉得孤独、萧瑟,他算对了天意,却算错了人心;算准了感情,却算错了无常。他苦心筹划,步步为营的结果,是让他输了年华。
观星楼上,平乱、善后,一应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
从观星楼中救出来的囚徒,除了文武百官,还有真正的易天官及其门人,他们被关押在暗不见天日的密室中,饿得形销骨立,几乎不成人形。
御医为宁湛、百里策、年华包扎伤口。宁湛受的是外伤,虽然皮肉遭罪,但并无大碍。百里策为宁湛挡袭时,受了内伤,所幸也无性命之虞。年华伤得最重,可她却一直支撑着没有倒下。
夜空中绀蓝如洗,群星闪烁明灭,唯紫微星光华流转,映得寰宇熠熠生辉。遥远的东方,泛起了一丝青白色。
天,快要亮了。
百里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强撑起身体,向宁湛行了一礼,道,“圣上,冠礼尚未结束,如果耽误了筮日吉时,恐怕不妥。如今变乱已平,依微臣之见,应在日出之前,将冠礼结束。”
萧太后也点头,“百里丞相说的甚是,耽误了筮日,只恐不祥,还是结束了为妙。”
宁湛没有反对。
冠礼继续进行,只是与之前的隆重辉煌相比,已是萧索悲凉的两重境地。
观星楼顶满目狼藉,仿佛一场龙卷风刚刚刮过。散落在地上的尸体已经被禁卫军拖走,但原本被雨水冲淡的血迹却更加清晰刺目,令人悚然。在乱战中残存的文武百官,稀稀落落地立在天风中,神情恐惧而麻木。
祭天台上,被雷霆劈裂的地方,深深地嵌入地下,像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宁湛垂手站在祭天台上,他看见礼官的尸体,免不得悲从心来,又洒了一回眼泪。之前执行冠礼仪式的人,只剩下萧太后、百里策,和从晕厥中醒来的史官。易天官勉力强撑着,颤巍巍地登上祭天台,为崇华帝捧起了染血的爵弁。
百里策为宁湛加了最后一道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一轮曦日缓缓升起,天空中星河未隐,一弯弦月仍然悬挂西天,与东边的曦日遥遥相映。日、月、星同现于天空,从高入云阙的观星楼顶看去,格外的奇美壮观。
日月齐辉,双星现世。
千秋风华,国祚恒昌。
不多时,火红的朝阳喷薄而出,霞光万丈。星、月湮没在金色的云海中。天地万物瞬间复苏,从深深的沉睡中醒来。
年华站在群臣中,在万物从沉睡中醒来的那一刻,她却倒了下去。
她,实在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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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醒过来的时候,入眼是以金钩绾起的明黄绡帐,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吐珠蟠龙。她的鼻端传来浓烈的药石味道,全身隐隐作痛,仿佛有无数蚂蚁在骨头上蠕蠕爬动。
年华想坐起身来,却使不上力气。她的脖子、左腕都上了药,用纱布厚厚地包扎着。挣扎之中,发出响动,惊醒了正站着小睡的许忠。
许忠见年华醒了,高兴得一跳而起,他对外面嚷道,“年主将醒了,快去告诉圣上。”
许忠小跑过来,扶起年华,道,“年主将这一睡,就是三天,可把圣上给急坏了。圣上还带着伤,却每晚都守着您,像是失了魂魄一样。他每日也不思饮食,把太后和大臣们急得束手无策。”
年华定下神来,这才发现这里是承光殿。寝殿中央摆着一座紫铜鎏金大鼎,兽口中正吐出丝丝袅袅的轻烟。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宁湛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由于逆着光线,年华看不清他的样子,直到他走到了榻边,她才发现他的脸色很憔悴。
“年华,你醒了。”宁湛看见年华醒来,脸色欣喜,继而又落下泪来。
年华也觉得心里发酸,泪珠断了线般滑落脸颊,“宁湛……”
宁湛,终是她此生最深的羁绊。
宁湛、年华相对无言,只是凝噎。
许忠小心翼翼地道,“圣上,年主将已经三天没进水食了,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老奴去传些热粥进来,您也同年主将一起吃一些?”
宁湛点头。
不一会儿,宫女送来粥食。许忠要来伺候,宁湛已经亲自端起粥碗,一口一口地吹冷了,喂给年华。
年华就着宁湛手中的小勺,一口一口地喝着粥。由于脖子上有伤,她每咽下一口粥,就仿佛一把刀割过喉咙,疼得厉害。
宁湛看出年华的不适,关切地问道,“怎么了?疼么?”
年华摇头,笑了笑,“没事。”
宁湛又将粥吹得更冷了一些,才喂过去,年华也都吃了。
喝完了一碗清粥,年华靠在软枕上,望着喝粥的宁湛出神。宁湛见年华醒过来了,也吃了东西,心底放宽了一些,自己也喝了一碗粥。
年华想开口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当事情涉及到王权与阴谋时,有些事情即使发生了,人们却不能说出来。有些血淋淋的秘密,只能埋在历史的最深处,任其在漫长的时间中泛黄剥落,腐烂风化,最终只剩一道子虚乌有的影子。所以,年华不敢问,也不忍心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