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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在楼上的一个雅间入座。
王志拦住小二的动作,主动起身为所有人烫碗筷杯碟,轮到于若菊时,她道了声谢,王志还没说什么,尉迟文抛了句“客气什么”,王志直接把尉迟文餐具重重搁回去。
既然不客气,那你自己弄。
尉迟文就把碗推到于若菊跟前:你不弄,我娘子来。
在外人面前,于若菊也懒得跟他摆脸,像上回吃一样,顺道给他涮了涮。
尉迟文撑着额,一眨不眨盯着于若菊,看她默不作声、有条不紊做这一切,感慨:“难怪铁……咳,太子殿下也会变得那么蠢。”
蒋念念鼻子里哼笑:“是,据说前些天太子想弄个新奇玩意儿给她,结果把官家都招惹过去了,所以说,娶妻一定要慎重。”
“不行,”男人机械性地摇了两下脑袋:“我得娶。”
于若菊一般自动过滤掉这种话。
“哎唷,”对面王志委实受不了:“你说的这么肯定,先问问人家答不答应吧。”
蒋念念瞧得有些羡艳,她家与王志间虽是世交联姻,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从未有过这种如胶似漆的感觉过,都是慢慢归于平淡,一切都已回不到当初样子。
她微微扬唇,不真实地一笑,转话题:“你们一起多久了?”
尉迟文看了眼天色,答得非常爽利:“三个多时辰吧。”
蒋念念:“……”
王志:“……可以,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十年了。”转念一想:“算了,反正你们铁家出来的都这样,当年哈密王和公主的事情,现在都被人说道呢。”
“于姑娘,”王志笑了笑,把话头引到于若菊身上,也是担心她感到被冷落:“你喜欢这牲口哪啊?”
他嫌弃地瞥尉迟文一眼,后者则一脸显摆的样子:“你就不该答应他,要答应也答应得慢点,看他现在这样子,太子都比不上他。”
“他比我厉害,当街打架。”尉迟文实话实说。
“呵。”蒋念念笑出声,也好奇:“对啊,你喜欢他哪啊,这人你别看现在挺憨的,其实比谁都精,小心别给他骗了。”
尉迟文:“……你俩是来砸场子的?”
王志:“别啊,我就想知道,你俩这事咱们都知道,就是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答应了。”
蒋念念抿了口茶水,点头。
此刻,于若菊也烫好了碗,她把它们放回去,信口一回:“没什么,就想答应了,没别的。”
“嗯?”王志一时没懂。
“我知道他其实很多东西都是故意的,但他愿意做那些,不是也证明了他确实是真心的吗?”
她答得很直接,却叫两个男人当场愣在原位。
独有蒋念念笑得皱起了鼻子,仿佛深表同感:“说得没错,是这样。”
……
四个人吃饭的气氛非常好,王志和尉迟文,也看得出关系很好。
一顿午餐愣是被他俩吃成了两个人的双簧,互相拆台,又不会将关系变得僵化,完全没有冷场的时候。
而且,于若菊发现,王志和蒋念念虽然同为富贵人家,也知晓她的身份,却从头到尾没摆出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态度。
二人也不像平常人一般问东问西,恨不得拐弯抹角把家里老鼠叫什么名字都打破砂锅扒到底,只字不提敏感话题,只和平等朋友一般侃天说地。
所谓人以群分吧,她忍不住瞥了一眼尉迟文。
有时候,她也分不清了,尉迟文到底是真的很憨,还是一直在装傻。
“老看我干嘛?”尉迟文陡然掀眼,又示意她面前,已经变成肉山的碗:“吃啊。”
于若菊回了神,别开眼。
“看见没?”尉迟文想起了什么,对着王志笑:“这就是秀色可餐,别人不需要吃饭,只需要看我,就能吃饱。”
立马被王志怼回来。
于若菊弯唇无奈,叹气。
……
下午,尉迟文要进宫见太子,于若菊回了家。
男人走的时候念念不舍,抱了又抱,于若菊最后心一狠,才摆脱了这个家伙。
驾着驴车回到熟悉的大门,于若菊不由松了点缰绳,让驴子的速度放慢。
近乡情怯,从昨晚到此刻,仿佛做了场梦,终有醒来的一刻。
斜阳西下,天与地的颜色,都被变成了黯淡的红。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几乎都敞着门,时刻为上门拜年的亲眷邻里做准备,给了也岁前,还不能忘了再给谁家小儿塞上满兜的糖果。
一条铁路的修建,让东京这片的人肉眼可见的富裕起来。
于若菊绑好驴子,抬头看。
家门前,大红灯笼下,于瑞兆正在坐在门口发呆,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一瞧见她,他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心事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跑上前来,脸蛋发红:“姐,你终于回来了!”
“你去哪了?怎么在外面待了一整天?我让人去找你,你干嘛也不回来啊?你再不回来你红包我就要私吞你红包了,姐,你怎么不说话?还生我们气吗?”
他肚子里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
于若菊没理会他任意一个问题,只蹙了蹙眉,问:“娘呢?”
于瑞兆朝门内扬扬头:“在客厅里,家里来人了。”
“谁?”一个不安的念头闪电一般划过,但下一秒,于若菊猜测,应该不是那些讨债的人,不然于瑞兆不该还在此处休闲玩乐。
于瑞兆回:“老村长,还有几个男的,刘叔也在。”
于若菊眉间皱印愈深,踏过了石门槛。
于瑞兆也跟过去,姐姐安然无恙归家的兴奋,让他完全忘了刚刚还在烦恼的心事。
于若菊接着往里走,客厅中央,几个老年男人,全都朝她看过来,爹也在其中。
于若菊也顿在原地,不再上前。不知为何,她有隐隐预感,他们也为她而来。
一见门边的女人,他们之中一个稍有些谢顶的白发老头率先起身,与她打招呼:
“嗯,若菊回来啦。”
于若菊认得他,王晖文,牛家村这么些年,唯一考上功名的人,一直在外地当官,后来因为上了年纪,辞官后回来,在东京城内开了一家私塾,她也跟着读过几天书。
十多年前教她时,王晖文的头发还没这般稀疏,但精瘦的身材和不算浑浊的大眼睛让年过七旬的他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
如今他已经退休,但村上人还是会尊称他一声,王大人或老王。
于若菊礼貌地唤了声:“王大人。”
“哎。”老人笑了笑,应下。
王晖文身旁就是她父亲,她能感觉到爹在看她,但她视线直接越过,恍若未见。
王晖文坐回去,老村长则拍拍他身侧空位,面带慈色的叫她先坐。
果真在等她,于若菊径直走过去,入座。
花了几秒判析一圈,她发现来人皆是镇上颇有名望和话语权的长辈。都认识,所以也没什么可惧之处。
于瑞兆也亦步亦趋跟在姐姐后面,被于父用一句“小孩跑来干什么”给轰了走。
目送儿子回了房,于父拿眼瞥于若菊,冷声道:“还知道回来啊。”
老村长不理解,问道:“若菊前面去哪了?”
于父轻哼:“谁知道。”
一段对话过去,于若菊未曾去看她父亲一眼,她笔直地正视前方,面无表情。
大概察觉到了于家父女间的矛盾,王大人拉回正题:“若菊,你回来的刚巧,我们正聊到你。”
老村长望了眼于若菊和她父亲:“刚才已经和你爹说了,但他叫我们亲自跟你讲,所以我就开门了,我们这边呢,先不管年轻人想法,还是坚持不走,不想走的道理,我们也讲不清,”
老人在自嘲:“你就当一群老不死的,心里迈不过这个坎,人年纪越大越固执,没办法看着祖宗世代生活的地方在我们手里丢掉了。”
“春节之前尉迟大人又来找过我一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说到这里,老村长黯然:“威胁我啊,说年后他就不亲自管这事了,费神,他要么撂担子找官府出面,要么直接去找些地痞流氓,回头出了点什么事,也别怨他。”
于若菊:“……”
老村长慢吞吞讲下去:“我们知道你和尉迟大人关系好,想你再给他说说,房契的事急不得,多商量总比草率决定要好。”
于若菊并未矢口否认,只问:“我和尉迟大人关系好,你们听谁说的?”
“看不出来么,”张小七的父亲掺进了话题:“小七隔三差五就搁她娘那说你命好,有富贵人家追求你。”
于若菊弯唇,眼底磊落:“他追求我和我劝他别拆有关系吗?”
王大人抖了抖身子:“别多想啊若菊,我们不是来逼你,就我们坐的这屋,是你爷爷奶奶留给你的吧,你就忍心把它卖了?”
于父轻蔑吭气,直道女儿别有用心:“你们让她去劝那些混账东西?老太婆死之前想不通非要把房子给她,她巴不得早点卖掉,拿到钱,自己跑出去过快活日子。不孝女,几年前就想撂下我们跑了,别以为我和你娘不知道,当初就该直接把她卖掉。”
说到最后,中年男人死盯着她,忿忿不平得很。于若菊听得发笑,什么话都没说。
到底是做过官的人,王大人听得颇为反感:“你怎么这么说女儿呢,你们家这几年多亏若菊了,大家都看在眼里。瑞兆在东京城念书,没若菊他哪有本事进私塾念书。”
是啊,一时间,附和声起。
“是是是,她了不起,”于父满口挖苦:“我几年不在家,她都跑我头上来了。”
见气氛不妙,老村长赶紧来中间缓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他和气地对于若菊笑道:“若菊,我就想问,你自己心里想卖吗?”
于若菊没作声。
于情,她不想将爷爷唯一留下的念想卖掉;
于理,她觉得牛家村做的这些事都是徒劳;
哈密人要拆的不仅仅是牛家村,他们连东京城里都拆,没见谁能阻止他们。
袅袅烟火气漫进于若菊鼻腔里,很多人讨厌柴火的味道,但于若菊习惯了,在铺天盖地的烟火味里,她反而寻到了些微异常的平静和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