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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两张纸头
一口一个正阳哥，陆曾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不说耿正阳救了自已，他把晓思救出来，免遭毒手，他就要感恩戴德，一个姑娘没了清白，那不就是逼她去死了吗。
他拉过她手，拍拍她手背，温柔道：“是要提干了，立了这么多功，不提干我都不答应。”
“那你跟我爸去说说。”王晓思咬了下嘴唇，说道，“我去说得话，我爸准得骂我，你去说。”
“好，我去说。”陆曾祺爽快应了。
“他能当上个连长吗？”王晓思轻笑道。
“可许能吧，战场上得来的军功，都是实打实的。”陆曾祺抬头，望向高远的天空，真蓝啊！那小子成长得真快，都要超过他了！
“王晓思，还有许多战士要换药呢，你别歇了，快帮忙吧。”秦海从病房出来，把医用托盘往她身边一放，瞪了眼陆曾祺，扭头走了。
王晓思现在心情好，从地上一跃而起，拿起医用托盘，朝陆曾祺眨眨眼，飞快去了。
还象个小孩子，陆曾祺摇摇头，叹了口气。耿正阳这次就算提不上连长，也该有排长了！
部队回程路上，一些收缴来的武器炮弹、大型机器带不走，都要砸毁烧掉。
“正阳哥，我们这样放火，跟那时日本鬼子有啥区别。”周潜扔完火把回到耿正阳身边，轻声说道。
“你真是不要命了！”跑过来的江小米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呵斥道，“快闭上你的臭嘴。”
周潜吐了吐舌头。
“是不能这样干。”耿正阳望着燃烧起来的屋子，低低说道。
“就是说嘛，烧掉那些大炮啥的也就算了，不好留给越南人，省得来打我们，可这屋子烧了干嘛。”周潜稍提声音，不满道。
“你不知道越南全民皆兵啊！”江小米嘴上回着，不由转头去看耿正阳，“正阳，你有啥主意？”
“我们搭伤员的车回去吧！”耿正阳眨了下眼睛，轻声道。
“啊，这样不就是逃兵了嘛！”江小米眼睛亮了亮，奶奶的，早想回去了。
“小米哥，仗都打完了，还有啥逃兵啊，现在不就剩打扫战场嘛，我们早些回去又怎样？”周潜满不在乎道。
“正阳，我们手下还有一个班的人呢！”江小米提醒道。
耿正阳一挥手，“走，问他们一声，见机行事，有伤员就帮忙抬着。”
“行。”江小米和周潜欢快应了。
班里六人早巴不得回去了，一听耿正阳说，全都应了，接下来碰上伤员，忙着上前搀扶的，抬着的，很快，九人就坐上了运送伤员的大卡车，不用两天就回到了战地医院。
周潜带他们摸到后厨，一顿热饭菜让铁血铮铮的汉子险得落下泪来。热馒头搭配酸豆角，麦子的甜香混着豆角的咸酸，口水漫开，大口吞咽。快一个月没吃上热乎饭了啊！
“多嚼嚼，我们现在肠子饿瘦了，硬撑下去会送命的。”江小米拦住一个战士拿起第三个馒头的手，劝道。
耿正阳一顿，拿在手上的馒头又放了回去，吃两个垫垫饥行了，等回家了，让英子包饺子吃。
“小米哥说得对，那时我们村子里就有人饿得太久，后来吃了五个馒头撑死了，死得时候可惨了，在地上打滚，我亲眼看见的。”周潜心有余悸道。他细嚼慢咽，才吃了一个，接着吃第二个。
那战士咽了口口水，缩回手，抹了抹嘴。
“我们坐一会儿再走。”耿正阳往后靠上墙壁，合上眼睛说道。
众人恋恋不舍看了眼木桶里的馒头，都忍住了手。战争中艰难活下来了，最后吃饭撑死的，那真是要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正阳，等下你们就在院子里找个地方休息，我去找找队伍。”江小米说道。
“好。”耿正阳点头。
在院子里，耿正阳很快就见到了陆曾祺，他正懒洋洋靠在墙上，嘴里叨着根草段，百无聊赖。他一笑，快步走了过去。
陆曾祺抬起头，瘦高的身形，黝黑的面庞，“耿正阳！”他惊喜道，随即马上问道，“仗打完了，大伙都回来了？”
“你伤好些了吗？”耿正阳弯腰看看他裸露在外的伤口，深红色嫩肉上结了一层薄薄血痂，创面很干净，恢复得相当不错，心中为他高兴，“看样子十天就能走了。”
“快跟我说说，前头仗打完了，怎么打的？我在这里就听他们嚷嚷打完了，啥情况都不知道。”陆曾祺呸得吐了草段，郁闷道。
耿正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把枪靠到墙上，吁了口气，“打完了，最后谅山是用炮轰下来的，没我们步兵啥事。到了谅山，上头就下令返回了，现在大部队就在前面收拾战场呢，一些带不回来的东西都要砸掉。”
“谅山是用炮轰下来的！”陆曾祺挑了挑眉，忍不住笑起来，还好，还好，他没错过啥，就算去了也白待在那儿。
耿正阳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安心休养，大仗结束了，接下来再有冲突，估计也轮不上我们出力了。”
“要回去了啊！”陆曾祺收起笑容，叹了一声，“我们还能全须全尾回去，很多人就留在了这块地方……”
“我同营房的铁贵、谢铖生都没了，铁贵就是在救你们的那场战斗中没的，他断后，胸膛上中了十几枪，连遗体都……”耿正阳语声低落，水气漫入眼眶，喉中哽咽。
陆曾祺双手紧握成拳，脑袋靠在墙壁上，仰望天空，不让眼泪掉出来。他用拳头抹了下眼睛，“他娘的，伤了腿，人也变脆弱了！”
“尘归尘，土归土，我们把他们记在心中就行。”耿正阳含泪笑了出来。
“他们都是英雄！”陆曾祺斩钉截铁说道。
两人并肩靠在墙壁上，默然无语，心中为死去战士哀悼。
过了良久，陆曾祺若有所思，他转头望向耿正阳，“你刚才说大部队在前面收拾战场，那你……你怎么回来了？”
耿正阳笑了，“我说我是逃回来的，你信吗？”
“信！”陆曾祺重重点头，“你这小子看着老实，心里歪点子多，不喜约束，只要不关大局，你啥事不敢干！”
耿正阳眉梢飞扬起来，伸掌在陆曾祺肩头拍了两下，“多谢了解。”他转回脑袋，轻声说道，“前头不光砸掉机器、大炮的，还在烧民房！我不想跟着干，就带着我班下的战士借口送伤员回来了！”
“烧民房！”陆曾祺惊讶一声，住了嘴，这话题没啥好聊了！
耿正阳伸手在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头，递给陆曾祺，“你看看，帮我办一下。”
陆曾祺接了过来，打开，一张入党申请，一张结婚报告。入党申请写在半块巴掌大的纸头上，纸头还皱皱巴巴，看着特寒碜。那张结婚报告倒是完整的一张纸头，字儿也写得大。
“你这……”陆曾祺气笑了。
耿正阳指指入党申请书，“这纸头原用来写遗书的。”
只这句话就让陆曾祺闭了嘴，再寒碜，里头的内容可一点都不寒碜！他咽了口口水，细细看了遍，“行！帮你办了！”说完又笑起来，把两张纸头拍到他身上，“你搞错了吧，你的长官可是陈启，该找他办！”
“这不是我们陈连长不在这嘛！你要不肯办，我找他去。”耿正阳收回入党申请书，把结婚报告塞到他手里，“这事急，你先办了！”
“木英，就是上次来探望你的小媳妇？”陆曾祺笑道。
“是，她现在还是牛家镇等我呢，上次说好十天后见面的，一恍，又快要一个月了，也不知她在那边住得习不习惯。”耿正阳说着，把入党申请书重新折成小方块，收到口袋里。
“算了，也给我吧。”陆曾祺把手一伸，“我帮你交到政治部去。”
求人办事，不敢置喙，耿正阳又把小方块放到他手里，“我那边还有几个战士也写了入党申请书，等下一起交给你。”
“正阳，晓思……”陆曾祺把脑袋凑过来，低声说道。
“别！”耿正阳五指伸展成掌，挡在他面前，“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了，我跟她什么都没有。你回去帮我把结婚报告办下来，这是急事，我女儿一岁了！”
“啊！”陆曾祺张大了嘴，“你当兵多久了！女儿一岁了！”
“新婚半年就来当兵了，唉！”耿正阳皱皱眉头，“苦了我媳妇！”
“你……你这是违反规定！”陆曾祺叫起来。
“不给我提干，我也认了，这结婚报告一定要打下来。”耿正阳道。
“你啊，你啊，真是啥歪心思都敢想，胆大包天！”陆曾祺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幸好文革结束了，不然专批你这种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这不抢着立功嘛！”耿正阳瞪大眼睛，嘿嘿笑起来，“就算有错，功过也能相抵了！”
“你还来劲了！”陆曾祺在他肩膀上击出一拳，“这事我帮你去办了，下不为例。你别当人都是傻子，就你自个儿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