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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惟乔对茹茹当然不陌生,毕竟她嫡亲祖父盛老太爷当年就是为了弄死他们才抛下家业跟新婚妻子跑去投军的:这是大穆最头疼的边患了。
开国初年的高祖皇帝陛下、太宗皇帝陛下都曾大力剿灭他们过,然而开国铁骑北逐千里,愣是让他们的残部潜入大漠,逃之夭夭!
待其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归来时,中土的皇位已经传到了穆太宗的孙子、也就是当今天子的皇祖父昭宗皇帝手里。
穆昭宗也不是不想完成先人未竟之功,给自己在青史上的评价擢上几个档次——悲剧在于,人家茹茹气数未尽,昭宗年间中土的灾患太多了!
先是一场百年未见的地震,再是一场百年未见的水灾,跟着一场五十年不出的旱灾,最后在昭宗驾崩前几个月,还来了场三十年一遇的蝗灾!
说起来大穆现在海外占岛自雄的海匪们,绝大部分就是因为昭宗年间的灾患下的海,公孙家祖上就是其中之一——周大将军在世时,曾经专门带兵扫荡过沿海诸岛,饶是如此,依然未能断绝根源,可见当年灾患期间,对无本买卖这个行业,壮大的程度。
可怜的昭宗从登基起,罪己诏就没停过!
临了临了快驾崩了,还得颤巍巍的再来一道——这也幸亏这位皇帝治国的本事很厉害,靠着高超的政治手腕与抚民安国的实力,硬生生的在众多天灾之中撑住了大穆皇朝,不然他们老容家的基业,估计在五十年不出的旱灾那儿就要奄奄一息了……
不过饶是如此,穆昭宗也无力主动出兵茹茹,只能在边疆屯兵,以防守为主了。
昭宗之后是当今天子的亲爹,孝宗皇帝陛下——这位陛下正如他的谥号一样,是个非常孝顺的皇帝,然后就是,作为皇帝的话,他除了孝顺也没其他建树了。
孝宗皇帝陛下在位期间,最关心的既不是干掉茹茹也不是治理好天下,而是立他最喜欢的柔贵妃所出的广陵王为储君,立不成广陵王的话,那就立他次喜欢的高密王为储君……这两个目的都失败后,孝宗皇帝没撑多久,也就去见容氏的列祖列宗了。
……说起来这也是桓观澜他们当初铁了心保当今天子承位的缘故之一:昭宗皇帝受制于天灾,未能接续高祖、太宗两位先帝,诛灭茹茹;孝宗皇帝受制于格局,也没能完成这份功业;当今天子作为孝宗皇帝的长子,登基时仅仅十七岁而已!
如果立其他皇子,那年纪就更小了——这么着,新君上台后,甚至都不能立刻亲政,却要何年何月,才能够提起北伐之事?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今天子上台初年固然满腔雄心壮志,信誓旦旦的要继先人之余烈,帅师伐国,永靖北疆,为此专门把当时正在南方扫荡海匪的周大将军派去了北疆,好为御驾亲征打前站。
虽然那时候朝堂上下都不赞成年轻的天子亲自出征,一来担心御驾安危;二来生怕天子不通军事乱指挥,使真正知兵善战者如周大将军反而施展不开。
但宣景帝有这样的抱负,诸臣都是非常欣慰的。
结果桓观澜他们欣慰了没几天,舞阳长公主给天子推荐了舒氏姐妹解闷,备受期待的新君迅速堕落成昏君……
想想桓观澜十年前就下落不明、估计早已遇害兴许也是件好事,不然看到现在这宣景三十二年近三十三年了,天子仍旧沉迷在舒氏姐妹的温柔乡里,不念帝师栽培拥立之恩、不思社稷、不理朝政,甚至连子嗣都没有——盛惟乔觉得,自己要是桓观澜,估计得被活活气死……
呃,说远了,继续说茹茹。
这一族以游牧为生,简单来讲就是该放牧的时候放牧,不需要放牧的时候就抢劫。
虽然最频繁最习惯被他们抢劫蹂躏的,是同在北方的其他几个游牧小族,但最富裕最有油水最令他们羡慕嫉妒恨的,肯定还是大穆。
他们因为生长原野,世世代代可谓是马背上长大的,所谓“胡儿十岁能骑马”,男女老少都能上战场不说,部族撤退转移也非常迅速——之前周大将军奉天子命,亲镇北线时,为了防范他们的劫掠如风,专门花了近十年时间,设立了前后三层防线,用了无数人力物力,在北疆布下层层叠叠的边防,以遏制茹茹的骑兵。
本来边疆不必担心茹茹突袭之下长驱直入后,周大将军就打算上禀朝廷,亲率大军远征茹茹王庭,执其君长问罪于御前。
然后……
然后就是没有然后了,朝廷觉得,周大将军亲镇北疆近十年,北疆大军知大将军而未必知朝廷、未必知天子,更不知高密王与孟氏——若再给他大军以及深入草原荒漠的巨大辎重,待他得胜归来的那日,挟完成自高祖皇帝陛下以来六代帝皇未完成的大业之势,这朝堂,不,这天下还有谁压得住他?
到时候天下还能继续姓容吗?
于是他们果断联手干掉了周大将军……
索性朝廷还没傻到连周大将军布在北疆的防线也干掉——周大将军死后,其嫡系对朝廷深怀戒备,高密王跟孟氏的争夺也进入了军中,导致北疆颇为动荡了一阵,茹茹没少趁机进犯,之所以未能闹大,说到底也是因为那三层防线的存在。
作为周大将军虽非亲密到常随左右、却也时常召见指点的旧部的嫡亲孙女,盛惟乔从记事起就听祖父搂着自己诉说这段往事,可以说熟的不能再熟。
不过因为自幼生长在大穆朝的南方,与北疆的茹茹之间相隔数千里之遥,无论她还是她身边的人,从来不觉得她会跟茹茹有什么联系。
这会听盛睡鹤说起茹茹,不由愕然万分:“他们居然把手伸到了碧水郡?!”
“也只是推测。”盛睡鹤温和道,“因为乖囡囡你看,朝廷钦差在碧水郡查了这么久,都毫无线索,这实在不可思议!毕竟国朝能人辈出,能被任命为钦差,负责如此大案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这种情况下,居然过去多日了还一无所获……实在不能不令人深想!”
见盛惟乔认同的点头,他脸上笑容更盛,语气却越发的柔和,“既然从碧水郡查不出端倪,那么反其道行之,从碧水郡之案的结果反推——无论容清醉还是孟伯亨,他们的地位,都注定了这件事情哪怕短时间里查不出结果,也不可能就此揭过!”
“恰恰相反的是,一旦这事儿短时间里查不出结果,高密王与孟氏之间,矛盾只会更加激烈!”
“因为他们的怒火如果发泄不到真凶头上的话,只能冲着对方而去!”
“如此,朝堂怎能不乱?”
“如此,谁最能得利?”
“我大穆朝堂大乱,茹茹自可得利!”盛惟乔下意识的点头,但又皱眉,“可是哥哥,为什么你笃定这事儿高密王跟孟氏都是受害者?万一这事儿其实确实是他们互相做的呢?”
她瞄了眼外面,用手肘撑住了两人之间的小几,微微倾身,小声道,“其实,我觉得孟家最可疑了!因为你想啊,高密王府的那位小王爷,说是受了重伤,好歹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抬回长安,大家都知道看到了的。之前我们去赵府赔罪时,在琉璃花房里,还隔着山茶花树,听到他跟赵二小姐说话呢!”
“但那位失踪的孟八公子,到现在不见人影是真的,至于到底是当真被人掳走了,还是孟家为了掩饰他们谋害高密王府小王爷的事实,安排他临时去什么别院之类的地方小住,这会正逍遥快活的紧——谁知道?”
盛睡鹤很喜欢她这个主动靠近自己的动作,笑眯眯的问:“上次去赵府的时候,你们看到容清醉了?他怎么会在赵府?”
“我也奇怪呢!”这件事情盛惟乔还没跟他说过,倒不是故意瞒着他,而是因为那时候他们还住在宁威侯府,私下说话自然不如现在这么方便,而且盛惟乔认为这件事情跟自己这边毫无关系,没必要为此浪费口舌。
这会见盛睡鹤问起,她才大致说了下经过,道,“也不知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在高密王府将养,反倒在外家住着?高密王夫妇竟然舍得?”
“高门大户无非就是那么点子事情。”盛睡鹤听着,脸上笑容不变,瞳孔深处,却如静水深流,汹涌着莫名的情愫,道,“他虽然是高密王夫妇的嫡子,但到底不是长子,上头兄长不是已经封了世子的吗?不定兄弟有矛盾,在王府反而不能安心养伤?”
盛惟乔吓了一跳,说道:“不至于吧?听说高密王府统共就兄弟俩,这样还要勾心斗角,高密王夫妇就不管管?而且上次徐世叔不是还说,高密王世子曾为了弟弟受伤之事,与孟伯亨的堂兄崇信伯在朝堂上大打出手?可见高密王世子对这弟弟还是很关心的啊!”
“场面上的事情怎么能作准?”盛睡鹤嘿然道,“天家无父子——你想当今天子为了讨那两位舒娘娘高兴,勒令有孕妃嫔堕胎都不是一次两次了,有道是有其兄必有其弟,高密王府又能干净到哪里……”
话没说完,一只柔软的小手已经心急火燎的捂住他的唇,盛惟乔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哥哥,你怎么也跟我在太后跟前一样什么话都敢说了?!这种话是你一个士子能讲的吗?你不要命了?!”
见盛睡鹤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神情既陌生又古怪,她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忙收回手,干咳一声,语重心长道,“这种事情就算全天下人都心照不宣,终归不是可以随便说出来的!尤其这儿还是长安,天子脚下,咱们这么大喇喇的议论天家的不是,万一传了出去,就算这回你不受我牵累,十几年寒窗苦读,也要白费了!”
“只是为了一时痛快,值得吗?”
“嗯,乖囡囡提醒的很是,我记下了,以后不会了。”盛睡鹤目光如炬,盯着她良久,看的盛惟乔都快要恼羞成怒了,才转了开去,微笑,“不过乖囡囡也别太担心,就算眼下外头风雪声不小,有人想悄悄的靠近,却也不可能瞒得过我耳目!方才的那些话,除了你我,再无人知,乖囡囡总不可能出卖为兄啊是不是?”
盛惟乔道:“当然——好了这个不说了,继续讲正事吧!哥哥你说,这回的事情,有没有可能是孟家做的?”
“乖囡囡,咱们又不是被朝廷派去碧水郡的钦差,目的是查出真相。”盛睡鹤就笑,探手过去,想摸她脑袋,但这次被盛惟乔警觉的偏头躲开了,他有点失望的收手,说,“你的目标,只是下次觐见太后时过了她那一关,让她将你之前的冒犯揭过——难道你要当着孟太后的面,说怀疑碧水郡的事情,都是孟家做的?”
“……我当然知道在太后跟前不可能这么讲!”盛惟乔恼怒的白了他一眼,“我这不是好奇这事儿的真凶到底是谁,所以跟你私下推测下吗?!”
盛睡鹤正要说话,忽然一眯眼,看向门口,盛惟乔也莫名其妙的随他目光看去,片刻后,就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门被敲响,小丫鬟槿篱的声音传来:“大公子、三小姐,门上来了客人,盛祥管事请大公子前往正堂招呼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