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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十二跟孟十三窃窃私语的时候,离她们不远的花林边缘,孟归瀚正小声跟胞兄孟归羽说着:“六哥,康昭县主离席良久,都不见返回,八成是被人拦在什么地方倾诉衷肠了,我方才问到一个侍女,说在两重院落外看到了康昭县主在问路,算算时间,过会她就能到这附近,如此良机,你可不能错过!”
“你自己呢?”孟归羽皱着眉,虽然他对盛惟乔确实挺好奇的,也着实想跟这女孩儿多接触,但归根到底他目前还是最看重几个弟弟妹妹,所以对孟归瀚一门心思撮合自己跟盛惟乔感到很头疼,“今儿个赏花宴上,长安上下的女孩儿来的再齐全没有,你抓住机会好好看,看中了谁家女孩儿记下来,回头我好给你去提亲!若是错过,今年舞阳长公主殿下却未必会再开类似的宴席了。”
生怕他惦记着自己这儿,耽搁了终身大事,叹口气,“我这里你放心吧!我会堵住康昭县主,与她好好走一走的!”
如此再三保证,孟归瀚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他离开后没多久,盛惟乔果然就分花拂柳的走了过来,见孟归羽独立花树下,一袭石青锦袍被粉红粉白的花海映的格外潇洒磊落,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但旋即认出了他,就笑着福了福:“伯爷好!”
盛惟乔以为只是恰好碰见,毕竟今儿个这种宴会,用意大家心知肚明,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在席上的,孟归羽出来等人也是寻常,所以打个招呼也就要走开了,免得打扰了孟归羽。
谁知道孟归羽却朝她点头,微笑道:“县主也好,我正在等县主。”
“等我?”盛惟乔就有点惊奇,停步看着他,问道,“未知伯爷有何见教?”
孟归羽指了指不远处一条通往僻静处的花径,蔼声道:“可否边走边说?”
“这……?”盛惟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条路,沉吟:虽然她跟孟归羽照面的次数也不是很多,但孟归羽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很不错的;最主要的是,两人头次见面的时候,孟归羽就赠送过内幕消息,这会儿盛惟乔不免想着,没准他是又有什么机密要闻,想要透露给自己?
所以考虑了会,点头道,“伯爷请!”
两人互相推辞谦让了一番之后,最终肩并肩的走进了小径。
略走几步之后,孟归羽见盛惟乔频频望向自己,询问之意溢于言表,干咳一声,说道:“县主对于今日的宴席怎么看?”
“长公主府究竟是长公主府,这些花树可真是好看。”盛惟乔暗道,难道今儿个这宴会有什么内情或者什么不为众人所知的讲究?
她一边各种猜测,一边说道,“方才长公主殿下跟静淑县主说的那两句诗我是一早就读过的,然而之前都没想到过用那样的方式来保持府中花开不败。”
“这是因为县主之前一直生长南方的缘故。”孟归羽闻言就笑了,说道,“南方气候温暖,四时都有花卉盛开,园中根本不愁没有花看,自然无需如此劳师动众!长安却不然。”
盛惟乔想想也对,笑道:“还是伯爷看的透彻,我还想着知道了这个法子之后,过段时间回了南风郡,就跟我爹娘说了依葫芦画瓢,也多看上几日花呢!”
“县主过段时间就要回南风郡去了?”孟归羽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跟她拉近关系,而不是继续像这会这样客客气气的“伯爷”来“县主”去,乍听这话就是一怔,试探道,“县主此行回去可是为了令堂的生产吗?却不知道这一去何时再回长安?”
盛惟乔的生母冯氏自从生下她这个女儿后,十几年都没再有消息,如今好不容易怀上,盛惟乔为表重视,亲自回去迎接弟弟或者妹妹的降生也不无可能。
不过孟归羽想来,估计也是为了备嫁?
正思忖间,却见盛惟乔摇头道:“回去当然就回去了,当初本来也只是来长安打个转的,也没打算长留。”
说到这里想起来孟归羽终究也是孟家人,而且素来跟着大房走,在郑国公跟前未必说不上话,又专门加了几句,“本来以为我哥哥就是我亲哥哥,打算等他金榜题名之后就回转的。但因为祖父祖母亲自来长安贺他的缘故,已经是专门多留了些日子了!不想……现在我们这一家子再留在长安也实在是尴尬。说实话,若不是为了祖父祖母年事已长,刚刚长途跋涉来长安,不宜立刻动身回程,我们这会儿只怕都在返回的路上了!”
“县主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吗?”孟归羽听着微微挑眉,心说难道盛睡鹤对这盛惟乔是单方面的恋慕,盛惟乔本人不知道?
于是故意试探道,“究竟高密王府新认回去的那位小王爷,与你也是兄妹相称了几年,如今他才回去,未必能够习惯王府吧?贵家竟放心?”
盛惟乔正担心孟氏会抓住盛家收养过盛睡鹤这点穷追猛打,闻言顿时警觉,立刻撇清道:“他入我盛家宗谱前后也才三年而已!这三年间因为他刻苦攻读的缘故,我们见面的次数其实也不是很多!要说兄妹之情肯定是有的,到底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我亲哥哥来着。不过要说为了他留在长安,这就有点不合情理了吧?毕竟高密王跟王妃都在,他的事情,自有生身父母操心,何必我们盛家在旁指手画脚?”
“看来这康昭县主是不知道盛睡鹤的心思了?”孟归羽目光玩味的打量了盛惟乔片刻,就是暗笑,“一直都觉得那盛睡鹤凶残狠辣,行事肆无忌惮……却不想,他也有无可奈何的地方?”
本来他对盛惟乔特别的兴趣就是因盛睡鹤引起的,此刻察觉到盛惟乔在盛睡鹤心目中的地位,只怕还在自己早先的考量之上,对这女孩儿的关注顿时又上升了不少。
“康昭县主,按说你父母在堂,祖父祖母如今也就在身边,你我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多,有些话我说来就是交浅言深了。”孟归羽思索了会,温言道,“但我还是要冒昧说一句:县主这样的才貌,若是扃牖在南风郡那样的一隅之地,委实有点委屈了!”
这话中隐含着欣赏与期待,盛惟乔察觉到,不禁微怔。
她这个时候的心态其实是很徘徊的,毕竟从去年下半年,自玳瑁岛返回盛府起,就从盛兰辞夫妇口中知道了盛睡鹤与她没有血缘的秘密。
那之后到现在,这中间跟盛睡鹤打打闹闹、勾心斗角,连逾越兄妹关系的亲密都有过不止一次了,要说这会儿就能这么甩开盛睡鹤,毫无心理负担的去跟其他男子谈婚论嫁,也实在不可能。
但盛惟乔又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女孩儿,她没办法为了自己一个人的事情,罔顾整个盛家的前途。
高密王跟孟氏势均力敌了这么多年,他们自己都未必有把握能够笑到最后,这局外人又有谁可以保证自己押对宝?
虽然说盛睡鹤曾经很有自信的保证桓观澜留给他的底牌一定能赢,可是这人骗了盛惟乔太多次,又不肯说明底牌到底是什么,盛惟乔如何敢信他?
毕竟这种选择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生死荣辱,还关系到整个盛家的!
左右盛家现在也不是非站队不可的处境,这种情况,两不插手才是最好最安全的……所以,理智告诉她,为了盛家的未来着想,也为了年迈的盛老太爷不至于偌大年纪还要终日为子孙的明天忧心忡忡,她实在应该选择郦圣绪,或者郦圣绪这种家里没有参加进朝斗的人家!
理智与情感,大局与私情,这本来就是极艰难的选择,盛惟乔这年纪,也没什么丰富的阅历,自然是踌躇到今日,实际上也没弄清楚过自己的真正决定?
所以她虽然应盛老太爷的要求,今儿个特意盛装打扮过来参加这赏花宴了,但对于郦圣绪,也实在没多少期望跟想法……毕竟她也知道,无论郦圣绪对自己表现的喜欢还是厌恶,其实关于两人之间可能会进行也可能不会进行的婚事,双方的考量都是一样的:对方家族的政治立场,符合自家的利益诉求!
说白了,这还是一件政治联姻,只不过跟孟碧筠嫁给宣景帝做继后不一样的是,孟氏嫁女图的是富贵连绵,而郦盛寻求结亲是为了保自家太平。
这也是德平郡主身为二十有一还名声不好也没什么可靠的后.台的所谓郡主,还有信心竞争宜春侯夫人之位的底气所在:作为高密王的亲生女儿,她受高密王的厌弃是出了名的。
如果舞阳长公主必须在她跟孟丽缥之间选一个做儿媳妇的话……八成会选她,好歹选她还有继续保持舞阳长公主目前这种游离各方之外又同时与各方保持友好关系的立场,选孟丽缥的话,就等于站队孟氏了。
而深知朝斗有风险,站队须谨慎的舞阳长公主,是绝对不肯轻易冒这样的险的!
所以,这会儿孟归羽的委婉表白,盛惟乔首先就想到:“崇信伯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伯爷谬赞了,我只是一介寻常女流罢了。”她这个年纪、这种阅历的女孩儿,是很难接受“有被利用的价值也是件好事”的观念的,此刻原本对孟归羽不错的印象,顿时就打了个折扣,淡淡道,“天底下似我这样的人车载斗量多了去了,也没见那些人一窝蜂的来长安呢?所以我回南风郡去嫁人生子就这么过一辈子,没什么委屈的。”
“十几年前,先父先母才去的时候,我记得那是个倾盆大雨的日子。”孟归羽长年生活在看人脸色的环境里,对人的喜恶情绪变化十分敏感,尤其盛惟乔的掩饰功夫并不算高明,他顿时感觉到这女孩儿对自己的态度似乎瞬间冷了下来,眉心微皱,旋即松开,平静道,“才过正午,寥寥无几的吊客都已经离开,我带着七弟跟十妹妹跪在孝帘后守灵,让下人将年纪最小的十一妹妹带去厢房休息。”
“本来是考虑到十一妹妹年纪小,禁不住长跪。”
“谁知道三日停灵未过,十妹妹偶然去看十一妹妹,却发现她烧的一塌糊涂!”
“原来伺候她的下人看到我们父母都没了,我这个长兄当时年纪也不大,上头的伯父伯母还有姑母,由于与先父早年的恩怨,都袖手旁观,没有给我们撑腰的意思,十分懈怠,领了她去厢房就一扔没管。”
“十一妹妹夜半被雷声惊醒,不见人在房里陪伴,出门寻找,被雨淋湿了全身,冻得哇哇大哭。下人怕我知道了责罚,给她换了身衣裳,热水都没泡,头发也没擦,更遑论是姜汤之类,就直接塞进了被子里,逼着她睡过去!”
“十妹妹发现的时候,十一妹妹的枕巾甚至还是潮的。”
“她在那里落下了病根,后来为了给她彻底治愈痼疾,我将先父先母留下来的产业,变卖了大半……当时十妹妹跟十一妹妹都反对这么做,说的话也跟康昭县主你方才差不多……全天下在家境败落之后,无论是在下人还是族人还是外人,甚至是当家兄弟手里过的不如意的多了去了,没必要为了十一妹妹,花光一房的家底。”
“毕竟按照时下的看法,那些东西的大头理所当然应该给我与七弟的,而不是两个注定要出阁的女孩儿。”
孟归羽看着盛惟乔,语气很平静,内中蕴含的悲悯与柔软,却十分真挚,“我的回答,也与方才劝说县主你一样:我妹妹那样的才貌,若是一直为病痛所折磨,将就的过这一辈子……实在是太委屈了!”
“也许有人觉得,甚至很多本来就是女孩儿的,也觉得女孩儿家左右是要嫁人的,很多事情上都可以将就,可以妥协,甚至是认命。”
“但我觉得,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已是匆匆已是短暂,为什么还要将就?”
“山野之花朝开夕落,尚且不忘明媚一个白日。”
“难道县主这辈子数十年春秋,却就这样轻易的抛掷与决定么?”
盛惟乔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眸,气质温和到毫无攻击性的男子,双瞳沉沉,尽是对于美好事物的怜爱与珍惜,不见丝毫污浊与算计。
“……多谢你!”女孩儿忽然有种潸然落泪的冲动,她想到了盛睡鹤,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山野之花朝开夕落,尚且不忘明媚一个白日……所以她就这样决定放弃他了么?
曾经的种种相处历历眼前,盛惟乔甚至有冲动,立刻转身离开舞阳长公主府,前往高密王府见盛睡鹤。
但……
这一步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
激励的话语再令人动容,她又怎么可能看着整个盛家为自己的婚姻而背上沉重的枷锁,且还要卷入不可获知未来的漩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惟乔从恍惚中回神,才看到面前的一方帕子,水蓝色底上绣着几枝竹枝,看针法应该是孟归欢做的,叠的整整齐齐的递在她手边,孟归羽应该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但他面容与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与催促,平静之中是久经沧桑后的理解与包容。
女孩儿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虽然忍了又忍,却依然泪流满面。
她惨笑了下,接过帕子擦拭,心中默默的想:“祖父,我确实来了舞阳长公主府,更看清我想要谁了。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尽管盛老太爷说,如果她见过众多出色的青年才俊之后,最终还是选择盛睡鹤,那么念在艾老夫人的面子上,老太爷愿意为她赌一场……她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如此巨大的牺牲与纵容?!
终究还是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