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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睡鹤闻言,眯起眼,似笑非笑:“可汗,这话你拿去搪塞孟归羽那等人也还罢了,至于孤?这实在是有点可笑了!”
不等那伏真反驳,他指了指草原的方向,“诚然阿托起事至今,看似轰轰烈烈,其实不过是占了茹茹国内空虚,各族还在王帐被血洗的打击当中没有完全缓过来的便宜!否则的话,甚至根本不需要可汗亲自回师救援,诸大部联手之下,就能将之剿灭!”
“问题是,当真这么简单的话……”
“可汗何必要考虑全部撤兵的问题?”
“这件事情看似可汗的侄子侄孙不服,实际上根源却在于可汗地位不稳,前可汗登辰利予势力仍存。”
“所以可汗此番接到消息,打算放弃继续进攻大穆,转为回去镇压阿托,不是为了重视阿托,而是为了趁这机会,肃清登辰利予的残部,彻底巩固自己的地位!避免下次再出现此番亲征时出现的种种后院起火之事……难道不是吗?!”
“既然如此,可汗的退兵,乃是必然之举!”
“而且也根本拖不起!”
“这情况还要来跟我大穆要什么辛苦跟心意……孟归羽那个废物,私下里到底对可汗是怎么个卑躬屈膝法,竟将可汗惯的糊涂成这样子?”
他嘴角微弯,有着很明显的笑意,只是眼中却是冰寒一片,柔声说道,“不管孟归羽是怎么奉承可汗的,但如今主持两国谈判的既然是孤,居然可汗还以为,也依旧有这样的便宜可占?”
又说,“按照可汗的想法,茹茹远道前来大穆,征伐多日,戕害百姓无数,肆虐诸州郡……走时不忘记要大穆各种抚慰补偿。那么孤之前远去王帐,还帮可汗杀了发妻可贺敦,让可汗不必再看着莫那娄氏的老脸,可以开开心心毫无阻拦的继娶年轻美貌的贵女,作为新任可贺敦!”
“还将莫那娄氏所出的大王子,以及俟吕邻氏所出的霭履王子等子嗣绑走,只要可汗点个头,孤保证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去草原上打扰可汗!”
“日后可汗迎娶了新任可贺敦之后,生下幼子,便不会像可汗少年时候那样,被居心叵测的兄长谋害,可以没有任何波折跟烦恼的立心爱的小儿子为储君……可汗,孤为你这么尽心尽力的操劳,简直就是掏心掏肺,可汗打算如何报答孤?”
容睡鹤颠倒黑白的如此理直气壮,那伏真气的几欲吐血,忍了又忍才忍住,几乎是从齿缝里出声道:“我就算需要亲自返回国中坐镇,肃清登辰利予的余孽,至少也能分出上万精骑留驻边境,牵制于你!”
“到那时候,且看你如何前往长安!!!”
“就算孤愿意给你点好处,打发你离开……”容睡鹤笑着说道,“难道你就不留下人马驻扎边境,牵制孤了么?别开玩笑了,就凭孟归羽,还有他手里残了的禁军,也想跟孤作对?可汗方才对孟归羽一口一个废物,显然也是知道此人不可委以重任。既然如此,可汗怎么都要留下一部分人马下来拖着孤,不求怎么个对付孤法,至少也要拖着孤,不让孤全心全意对付孟归羽的,不是么?既然如此,可汗怎么还能指望从孤手里得到任何好处?孤想方设法将这差使揽下来,又亲自顶风冒雪赶过来同可汗会晤,图的是从可汗这儿得好处,而不是上赶着送上门来做散财童子的!”
那伏真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正如你死不肯让我占便宜,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会让你占便宜?!”
容睡鹤说道:“世人大抵都是只想占便宜而不想吃亏的。孤又怎么可能指望可汗有着超乎众人之上的情操呢?所以孤想占便宜的时候,都会顺便想法子让别人无法拒绝。实际上孤觉得这样根本不能算孤占便宜了,毕竟凭本事占的便宜,那都是应有的收获!”
他慢悠悠的道,“退兵不要讲任何条件,掳掠的人口跟牲畜全部都要留下来!你我此番会晤之后,若果茹茹再有屠戮我大穆百姓的举动……你信不信孤回头算好了人数,照十倍去草原上找场子?这事儿孤有长辈在后指点,非常熟手!”
“至于战马,也是照孤说的,大家好好儿商议一个彼此都能够接受的数目,可汗父子团聚,孤呢也能放下一件心事!”
“当然可汗为了大局,愿意放下父子情谊,这点孤是很佩服的。”
“不过……”
“也容孤提醒一下可汗:可汗已经年过半百了吧?大王子是可汗的嫡长子,年纪是大了点,然而霭履几个,年纪还没孤大?”
那伏真听出他话中之意,脸色微变:容睡鹤提到他跟俩儿子年纪的差距,不外乎是告诉他,他要是今天不将这俩儿子赎回去,以后哪怕立了其他儿子为储君,容睡鹤回头大不了熬死那伏真,打着帮这俩儿子抢回汗位的旗号,杀去草原!
虽然大穆如今也不太平,容睡鹤自己都没坐上那个位子呢,但架不住大王子跟霭履的母族强大啊!
莫那娄部跟俟吕邻部都是茹茹顶尖大族,祖上是最先追随郁久闾的开国功臣!
其荣耀显赫的时间,跟茹茹建国的时间是一样的!
偏偏不管莫那娄部还是俟吕邻部,如今姓郁久闾的外甥,都只有一个。
莫那娄部是大王子;俟吕邻虽然送了一对姐妹伺候那伏真,却也就霭履一个男嗣。
这情况,这两部要么接着跟那伏真,或者那伏真以后立的储君结亲,否则他们想保持跟可汗的关系的话,必然要考虑迎回大王子还有霭履。
毕竟血缘这层关系,不管一切以部族利益为重的俟力发们多么冷酷,都无法否认,它也许在许多人眼里毫无分量,但至少,是一个绝佳的纽带。
那伏真自己在这点上就是深有感触:当年他被登辰利予算计之后,连带生母都被娘家胏渥部抛弃。这份落井下石的仇恨不可谓不沉重了,可是之后那伏真还不是跟胏渥部恢复了舅甥关系?
甚至胏渥部还精心栽培了木若者,准备许配给那伏真膝下的子嗣。
意识到这一点,那伏真瞳孔骤然收缩:当初登辰利予将死,他知道这长兄被容睡鹤说动,撇下茹茹全族前途不顾,只求为疼爱但不争气的子孙谋取个平安富贵,一度跪在病榻前苦苦哀求,愿意放下一切仇恨,以换取登辰利予不要那么自私。
这会儿,他又怎么可能明知道将大王子以及霭履留在容睡鹤手里后患无穷,而无动于衷?
“……你又赢了!”风雪之中,那伏真定定的看着容睡鹤良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掌握着节奏而且稳占上风的缘故,这位年轻的郡王尽管此刻作戎装打扮,通身却没多少杀气,眉宇之间甚至有点心平气和的意思。
两人在这儿当面说话有一会儿了,盔甲上很是积了一层雪。
容睡鹤容貌昳丽,虽是男子,然而睫毛浓密,犹如羽扇,此刻眉睫上都结了一层霜雪,衬着白玉般的面庞,英武之中别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好。
当然在那伏真眼里,这种年轻与美好,越发刺痛了他的心。
沉默良久之后,年过半百的茹茹可汗用带着疲惫的语气说道,“不过十万匹战马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郡王执意要求这个数目的话,我宁可想法子自己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一千匹战马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容睡鹤原本也没打算真正要到十万匹战马,闻言立刻放缓了语气,道,“前朝茹茹遣嫁公主与中原,陪嫁乃是万匹,大王子乃是可汗元配嫡长子,之前已经监国,是事实上的储君了,岂是区区公主能比的?单他一个人,孤要五万匹战马,难道过分么?!”
那伏真怒道:“当然过分!如果郡王愿意给我五万匹战马,我愿意亲手杀了他!郡王还觉得五万匹战马可能么?!”
容睡鹤叹息道:“可汗觉得不好谈,好好儿说就是了,何必讲出这么伤害父子情分的话来?且不说大王子日后知道了该多么伤心,只怕其他人也会以为,可汗对大王子的情分不过如此了!”
那伏真慢慢吸气、吐气,数次,才忍住给他脸上一拳的冲动:这郡王简直就是无孔不入,他要是不摆出“开价这么多老子舍不得儿子在你手里要杀就杀老子绝对不后悔”的姿态,十成十这混账郡王会咬定青山不放松,非宰的他想自刎不可!!!
这个道理容睡鹤也知道,于是顺带又威胁了他一把:你现在尽管摆这姿态!
回头大家信以为真,或者愿意信以为真,觉得你这嫡长子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亲娘莫那娄氏还没了,不如干脆弄死他,送下去跟莫那娄氏作伴,自己接替他给你做储君?
而那伏真膝下诸子孙里,大王子的表现实属出色,当初落到容睡鹤手里,归根到底是被后妃争斗拖累,而且也是容睡鹤到的突兀,猝不及防。
如果可以的话,那伏真一点都不想换继承人的。
可当初他亲征的时候,是命大王子监国,莫那娄氏辅政的。此举固然是给了原配跟嫡子最大的权限,以及建立权威的机会,却也给了他们责任。
王帐被血洗,莫那娄氏罹难,是不好追究什么了。
大王子要不是落到了容睡鹤手里,被容睡鹤带走的话,这会儿八成就要预备怎么同那伏真,还有胏渥部等俟力发、俟斤们交代了。
也就是说,那伏真就算设法将这儿子弄回去,大王子终归也要对于他受命坐镇后方,却出了王帐被血洗这样的惨剧做出一个让各族满意的答复。
否则他这个继承人的位子……很难坐稳。
这种情况下,再来个那伏真其实对这儿子没多少重视……这妥妥的就是诱惑别人去针对大王子!
“一万匹战马,绝对不能再多一匹了!!!!”那伏真深吸口气,觉得再跟容睡鹤多说会儿话,自己起码少活十年!
他心念急转,断然说道,“这个是我底线!如果郡王还是觉得无法接受的话……那么我就悬赏一万匹战马,杀死他们!!!”
“成交!”容睡鹤眯起眼,干脆的说道,“不过,只是大王子!霭履王子还有其他几位孤从王帐请来的贵人们,可汗打算出多少?”
忍无可忍的那伏真抓狂,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一万匹战马,就是最终价!所有王帐的人质都要还回来!你爱要不要!!!”
“霭履王子虽然不如大王子出身尊贵,乃是原配嫡出,却也是可汗血脉,怎么可能就这么当成个添头?!”容睡鹤寸步不让,“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汗要悬赏尽管去悬赏,且看到底是孤保护有方,还是可汗杀人有术?!”
“而且大王子跟霭履王子的外家,会答应这份悬赏么?!”
他循循善诱,为了让那伏真冷静下来继续讨价还价,不惜抛出诱饵,“可汗可不要忘记,除了令郎之外,令友图律提,至今还在孤这儿做客的!如果令郎的这笔交易谈的好,放归令友也不是不能商量!据说俟吕邻部最近跟阿托来往频繁,若是图律提返回草原,可汗还要担心这个比肩莫那娄、胏渥、阿伏干等顶尖大族的部族会跟您离心吗?!”
“难道偌大俟吕邻部,以及令友图律提,二者加起来在可汗心目当中,竟然毫无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