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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府不比望京、南方诸地,大家世族林立,这里只有暴发户。因从龙之功而晋升、受封的人不在少数,故而北平府又堪比天子脚下的望京城,满是达官贵人。这些人,又拖家带口,要是全请、全去,估计十个围猎场也装不下,故而今次狩猎,邀请的都是衡量过的跟将军府有密切关系的达官贵人,而且,有人数限制。可饶是如此,以将军府为首、出发往狩猎场的队伍还是雄壮可观,蜿蜒数里,教人叹为观止。
祈云对此只是挑了挑眉,没说什么。那些贵人们也是懊悔啊,他们怎么知道将军府如此轻车简从?堂堂的一个将军王,也不过带一队护卫的亲兵,几个仆从,多余的甚物一样没带,倒显得他们拖家带口、仆从无数喧宾夺主了。可是不来都来了,此时把人遣走,倒显得刻意了,只好就这样,心里千叮万嘱自己:以后一定要打听清楚将军府的动向啊,不然没讨好将军不说还落了话柄——只是看看大家俱如此,倒不显自己突兀,因而又略安心。
在这群仆从甚都的权贵中,有一小队人马意外的显得简单。为首的是一个十三四岁、作男装打扮的娇女郎,眉眼带着一种骄奢过度的张扬,蜜色的肌肤健康美丽,五官漂亮,行为举止有一种刻意的放肆,似乎这样才能吸引人的注意,也确实吸引了不少少年爱慕的目光,她越发得意,头颅高高扬起,仿佛对所有人不屑一顾,可她骨碌碌转的眼睛又表明她正密切的关注四周人注意她的目光。她身边侍女装扮普通,姿色平庸,倒显得她天人之姿了。在仆从后,跟着一顶小软轿,轿子旁边只站了一个十二三岁显得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乍一看,似乎与这华丽的队伍、这位骄奢华丽的美丽姑娘格格不入,但的确是跟那位姑娘一起的。
芸娘歇息时无意中看见,便随口问了句,“这是谁家的姑娘?”
身旁的老嬷嬷看了看芸娘注目的方向:“是西城侯穆家的五小姐,闺名柔儿的。”
芸娘漫不经心的“哦”了声,这时候,那顶小轿的窗帘掀起,露出一张年轻素雅的女人脸庞,对旁边的丫鬟似乎吩咐了什么又缩了回去。芸娘感觉有些眼熟,可看得不仔细又不确定,便再度问:“轿子里的又是谁?”
“想来是西城候的二媳妇。”语气似乎有些叹息,她见芸娘似乎有意倾听下去的样字,便知机的娓娓道来:“这二媳妇啊听说是望京城里贵人家的嫡女,原也是千娇万贵的,后来不知怎的,嫁给了西城候的二公子,那二公子啊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新媳妇入门不到半个月,二公子就去世了。老太君宠爱二公子,天天就咒骂这媳妇是个扫把星,不管有人没人照骂不误,可够给人难堪的,一点情面也不留。西城侯留在北平的只有穆老夫人,五小姐和这二夫人。想来今次将军围猎,五小姐想参加,可家里又没有大人带,这才放了二媳妇出来做场面——也是个可怜的。听说平时可是连大门都不许出的,那些说话可真够难听,那老夫人也是个无知的,只知道斥骂二夫人图个嘴巴爽快,却不知道害得那五小姐也是个名声差的,快及笄了,也没个门当户对人家能看中她。”
芸娘皱了皱眉,“可知道这位小姐......二媳妇的闺名?”
“听说是姓严,叫严明月。”
芸娘大吃一惊,几乎失手打翻了茶盅。自从她在平安县“出事”后跟周薇连带严明月通过一两封信后,彼此便无消息,却不知竟落得如此境地?一时想起她乍见面时穿着画着荷花的衣裳,脸上笑语盈盈的模样,一时有浮现小轿窗帘里露出的苍白憔悴的脸......竟是天上掉到了泥尘一般,教人生出一股惊怜来。
她有心马上叫人来问清楚怎么回事,可是又不知道会不会让她难为,便忍耐住了,只待到了围猎场安顿好再作打算。
作猎场用途的云雾山距北平府大概半日路程,大清早出发,本应午时左右到达,只是队伍繁琐,人员众多,待到人齐时,已近黄昏。
芸娘随祈云先行,是最先到达的一批。其余的是一些不耐烦慢吞吞随队伍而行,见祈云撒开蹄子纵马尾随的性情恣扬的少年少女。这当中,就有那位穆五小姐。而她的二嫂赫然最后到达的,到达时,随了那位侍候的小丫鬟和两个抬轿的轿夫,身旁竟无多余奴婢,受冷落的程度可想而知。
此时芸娘早沐过浴、更过衣,甚至在帐篷内小歇息了一会,听得一直留意的周嬷嬷回报,一阵叹息,忙趁着穆家的小姐和奴仆不在派人悄悄请来。
严明月一头雾水听得有小姐相邀,而且是将军府服饰,因怕是穆柔不知设什么诡计要她出丑回去再受刁难,竟然踟蹰不敢往,待得来请的人无奈说出芸娘的名字,才随人而至。
芸娘看她衣饰虽然华美,但已不是时款,加之边角有些微的泛白,不过乍眼鲜罢了,更何况脸色苍白憔悴,堪堪比实际年纪老了十岁不止,不知道分别这年间,又受了多少苦难磨难,不禁心下难受,而严明月看见她,也露出一副恍惚的表情——
芸娘上前挽住她手臂,“严姐姐,可还记得我?”
严明月愣愣的看着她,渐渐眼眶发红,呢呢道,“芸娘......念念不忘,如何能相忘。只是现时粗陋,羞对故人。”
芸娘拉着她坐下,宫人奉上茶果。
芸娘劝慰她:“严姐姐说的什么话,谁没各高低起落。日子漫长,总归会好的。”
严明月听她说话,知道她应是了解自己处境,也不多说,只苦笑一声,“人或是有高低起伏,我却是此生无望了。”
“严姐姐可还记得我落难平安县时对我说的话,‘世事多艰难,是非难曲直,若有壮志心,何处不天下?’如今怎的如此自怨自艾起来?便是再艰难,有我在,你我互相扶持,还能好不起来?”
严明月眼神焕发出对过去的回忆的光彩,随即又消失:不过是说人容易,劝己难。
芸娘又道:“我不曾知道你如此境地,只路上依稀看着人似你,故而着人打听了一番方才得知真是你。我若与你亲近,可会造成你什么损害?你又何愿意?我现时居住在英武将军府,北平府以英武将军马首是瞻。我亦有两分脸面,若我与你亲近,别人便是看在祈云......英武将军的面上,亦不敢多与你为难。只是我怕你有不便之处,故而预先相询,你有为难处,但说无妨。”
严明月眼睛一湿,自从她被逼嫁入西城候府,从来没有人替她着想过,而她,不过与她数面之缘,甚至最开始的结交,也是出于某些不可见人的目的——忙起身,借盈盈下拜以掩饰眼眶湿润的情态:“这种恩情此生难忘,哪里还敢说什么为难呢!”
“说什么恩情呢?当初我贫贱受嘲时,你挺身而出为我解围又算什么呢?你我既然一见如故,就不要说这种客套话。倒显得疏远了。”
严明月难为情的笑起来,真诚地道谢,她知道,芸娘这番话,无异救她于水火,日后在西城侯她纵容不会过得多好,也不会如如今艰难可悲——“谢谢你,芸娘。”
“这种就免提了吧。”
两人笑起来,又闲谈别后。芸娘方得知,原来京师被破后,许多权贵为了保命,便四处抱新权贵的大腿,联姻变成了许多人采用的方法,故而也有许多泥腿子娶了娇滴滴的名门小姐。西城候出身鲁莽,靠着军功和钻营得了爵位,西城候夫人便瞧中了兴宁伯府的严明月,想娶来为二公子冲喜。
可那穆二公子是个病秧子,早病入膏肓,兴宁伯父哪里舍得嫁自己的爱女给这么一个人?无奈他得罪了人,为了保命,不得已只好豁出一个女儿。结果,入门没多久,那二公子就去了,她也就成了众人口中的“扫把星”,受尽欺凌侮辱。
芸娘好生安慰劝解她一番,便让她先回去了。
外头也大致安顿好。官属的帐篷由先头部队扎好,奴役的则自家负责,这是惯例。穆五小姐因为要独占一个大帐篷,把严明月赶去后头的奴役帐篷里了。严明月素受她气,故而没敢说什么,又知道自己日后必然有依靠,越发淡然。众奴役知道她在穆家不受待见,过得比一个有头脸的丫鬟还不如,今次能同来,不过是仗了老太君不便行的便宜,她连个陪衬都算不上,故而负责的管事婆子竟把她打发与几个粗使丫鬟婆子合住一个帐篷。
芸娘便这时候打发马听事过来“请”严明月了。五小姐还在别处与人嬉闹玩乐,管事婆子听闻来请二夫人都反应不过来哪来的二夫人,反应过来傻眼了,马听事便故而装模作样的要去亲自请“二夫人”,那管事婆子只好诚惶诚恐的带了他到后边的奴仆帐篷处,马听事看见堂堂二夫人竟然跟奴役挤一个帐篷,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声府里管事肯定没安排好住处,不然怎么让二夫人跟这些下贱奴才挤一个帐篷回去要从重出发云云,吓得那些个婆子丫鬟不住的磕头,待王听事离开,马上去找穆柔禀告了。
穆柔跟一群公子小姐玩得正开心,听闻禀告不耐烦,“她能有什么能耐认识将军府的人?不是得罪人了吧?真是个麻烦。”不情不愿的回帐篷了,却看到是将军府的管事毕恭毕敬的送回来,便改问罪为疑问:“你怎么认识将军府的人?别做什么丢脸的事害我跟着倒霉啊。”
严明月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穆柔也无心理会她,把她打发走,自己又去玩耍了。只是管事的婆子再不敢欺压她,另外给她腾了一个帐篷。
不一会。传令官召集众人于“逐鹿台”前汇合。这是要开始狩猎前的“逐鹿”仪式了。
按照惯例,侍从先放出一只健壮美丽的梅花鹿,由位至尊者射杀,然后将鹿血分众人饮之,开始狩猎第一天晚上的宴会,然后第二天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打猎了。射杀猎物最多者,还可以获得上位者的召见嘉奖,成为权贵里人所称羡的红人。
今年,换了位少年将军王,还是位公主,这种追逐名利胜负之外,似乎还多了别样含意——
芸娘看见看着祈云站在逐鹿台上拉弓搭箭,她身姿挺拔,相貌出众,身后是人高的大鼓,在鼓手巨大的棒椎敲响下,发出低沉悠远的鼓声,背景是一片鲜红美丽的云霞,仿佛神祗似的耀眼动人——
芸娘有一种微妙的骄傲得意感和不是滋味感,骄傲得意是因为这么俊俏优秀的一个人,是我的;不是滋味是因为:那些人为什么要觊觎我的人?真是讨厌!
美丽健壮的鹿在鼓声和众人的围观下,感到了恐慌,一得了自由,慌张的撒腿就跑,没跑出几步,就被一支破空而来的尖锐利剑射杀倒地,众人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仿佛生怕发现祈云发现自己迟了赞美似的,阿谀之词不绝。祈云充耳未闻,却是扭头看向了芸娘,看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这才得意的勾起了嘴角露出了笑容——
她把弓箭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侍卫,上前拉起芸娘的手,两人往驻扎的营地前的广场而去,今晚要在那儿设宴,众人自然尾随。
“有没有很爱慕我的感觉?”祈云没有问自己厉害不厉害,直接对芸娘来了这么一句。
芸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想让祈云自己发现什么叫害臊。可祈云明显没这东西,一副执意要她回答的神情,芸娘只好对她咬耳朵,“爱慕得紧的感觉倒是没有,妒火中烧的感觉倒是充满了。那些少年郎君可是都眼巴巴的看着将军你,我真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睛剜出来。”
祈云马上得意了,“看也没有。我心里只有你。”
芸娘:......
芸娘一副“受不了你了”的表情看她,却被她眉开眼笑的欢喜样子甜蜜了,跟着笑起来。
广场前已经摆好了矮几蒲垫,众人按名次坐下。坐最前头的,自然是最位高权重跟将军府关系密切的人,越到后面,别说要跟祈云说话,便是连见到祈云的面也难,那自然是一些关系并不那么重要人家的位置。
祈云着了一身红衣——她自从被芸娘说穿红衣简直美艳不可方物,动人妖娆,她便爱穿红衣了,还美其名曰:女为悦己者容,既然芸娘喜爱,本将军就勉为其难吧。
芸娘好笑,故意冷嘲热讽:其实将军不穿更好看呢,怎地不见将军光着身子出去?
祈云没脸没皮:虽然如此,可我怕光着身子让人看了你喝醋,所以我还是将就一下不要展现太多我的美艳,只你可看——你看我床上的时候,什么时候穿衣服了?
芸娘:!!!!
真是气死了!这个没脸皮的东西!
——芸娘坐她身侧。若是皇子,旁边坐的自然是皇子妃,可祈云是女的,又未婚,身旁坐了位美娇娘,且位置亲近,众人虽有些微妙的诧异感,也没人觉不妥。祈云忽然淡淡开口,“西城候的二夫人与本将军乃旧识,既然她今次也来参加围猎,请来近前与我说话吧。”
于是王听事去请人了。威武将军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此话,那便是天大的抬举了,从此以后,这被人瞧不起难以出现在社交场合的西城后二夫人的地位就要被人重新估量了。
不一会,严明月至跟前请安。身旁还跟着一个穆柔。祈云也没说什么,好声好气的问候了几句,说了一番让众人觉得她们小时候在京城真的很有情谊的话,便让人赐座。
宫人开始分刚才祈云射杀获得的鹿血。
祈云待严明月穆柔谢恩落座,朝芸娘更挪近了一点,贴着她耳朵问:“你今天做了这许多,若不是与我说明了,我都要喝醋了。我刚才为你做的,你要如何谢我?”
芸娘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们身上了,装出一副淡然样子,也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问:“将军想如何?”
祈云嘻嘻一笑,热气软软的吹进芸娘耳朵,祈云的手也不安份的仗着高位、又有矮几遮挡摸上她的腰身,语气腻歪:“今晚以身相许如何?”
芸娘咬牙。脸上装着淡笑,手下却是狠狠的掐了祈云大腿一下,然后看着祈云痛得皱巴的脸微笑,“自然是极好的。如果将军喜欢,还可以来多几下。”
祈云:......
这时候宫人分发完鹿血了。祈云站起来说了些场面话,先饮为敬了。芸娘也啜了一小口,只觉得血腥浓郁,实非她所喜,便放下了。
接下来便是觥筹交错的宴会时间。
有几位俊朗少年上前邀请祈云比箭术。当中一白衣、神色冷淡,但异常俊俏的少年更是引人注目,他仿佛是被人硬拉过来凑热闹的,因而一脸不情愿、不高兴的样子——芸娘看得眉头皱了起来。悄声问旁边的王听事,原来是当朝宰相张顾安家族的子弟。
芸娘便冷笑。这许许多多的俊俏少年郎君,张家怕是“倾巢而出”了。
祈云一回头,刚好看到芸娘的笑容,心里打了个突。本来要答应的,便改口让章大娘子去“应战”,那些少年露出失望的表情,然而祈云不情愿,他们也不能勉强。
这当中,那白衣少年箭术尤其好,堪称百步穿杨,赢得众人一片喝彩声,面对众人喝彩声,他也只是淡然处之,祈云也赞不绝口,又对芸娘说这人长得好,玉树临风什么的;芸娘瞟着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祈云讪讪的,最后哀怨了:“我做作了那么久,你怎么不喝醋?浪费表情了。”
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