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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晓楠开心地咧嘴笑了,眉目生辉,和以前一样的阳光四射,她把胳膊肘往桌子上一撑,双手交叉,虚虚地托着下巴,看着宋书煜说道:“没想到啊,十二年不见,你比以前更懂得欣赏了,我以为你会永远都喜欢那个像野孩子一样的梅晓楠呢?”
她的视线缭绕在他端着茶杯的右手上,他带着订婚戒指。
宋书煜顺着她的视线看看自己的手指,然后很自然地就移到了她端着茶杯的细长的手指上,上边什么都没有戴。
他又故作不经意地往她的另一只手上看,那双手皮肤柔润光洁,和整条手臂一样柔软洁白,堪比手模,可是上边空荡荡的,没有戒指。
“你看,你都要结婚了,我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感谢我赖着你让你请我吃饭吧,不然,估计你连寻找陪你告别单身的朋友都没有。”
她笑得很沧桑,这一瞬间,宋书煜看到她低垂的眼帘下,那两道怎么遮都遮挡不住的细微皱纹。
“女士优先,你先说,当年为什么失踪?”
“唉,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的,为什么山盟海誓都不能付出点耐心去等待呢?也怨我,为了得到一次机会,就没有来得及和你细说,可是,我记得给你留了便条的。”
梅晓楠显然很清楚他问的是什么事情。
“什么机会?”宋书煜身体往椅背上边一靠,抽了只烟噙到了嘴里,并没有点燃的意思。
梅晓楠拿着桌上的火机,探身去给他点烟。
宋书煜瞥了眼她这么熟稔的动作姿态,抬手挡住了她的动作:“正在戒烟,这样过过瘾就成”,忽然又问了一句:“你也抽烟?”
梅晓楠也不掩饰,只是很随意地一笑,从包包里取出自己常抽的烟盒,取出一根点燃,袅袅的青烟从她的妖冶唇间溢出,细长的白色烟身配着她那纤长的莹润的手指,有种优雅的堕落的颓废,显得异样的魅惑,她的眼神也隔着烟雾变得朦胧起来:“怎么能不抽呢?如果没有它的陪伴,那么多的孤独的日子,我该怎么度过呢?说来话长了,当时我所在的报社里阿富汗常驻记者站里有两个记者牺牲了,临时需要替补,当时阿国正陷于战乱,没人愿意去,那时候年轻,充满着梦想和热血,加上又是试用期,担心着失业,又总想着大干一场,让自己为正义的事业出一份力,就果断地报名去了;当时走得很急,回去收拾了行李,等不到你,就给你留了条子,你没有看到吗?”
梅晓楠说着,这些悠远的往事对她来说,似乎就发生在昨天,如果现在再让她来选择,她会到那贫弱无助的人间地狱一样的战场上去吗?
几乎是毫不犹豫,她就会选择拒绝。
宋书煜摇摇头,他只记得他们俩似乎吵了几句嘴,过后,他出去找工作,奔波劳累了一天,投递了无数份简历,一无所获,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绝望地回家,发现家里就没有了她的东西,什么解释的字条,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他曾经仔仔细细地寻找过她留下的只言片语,希望从中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他想到那个大雾弥漫的日子,他是怎么满怀着绝望和懊恼后悔,在满大街地发疯一样地找她。
他甚至在想,如果她能回头,让他给家里的父母低头说明真相,他都不会再拒绝。
可是,他去她工作的报社里找,她刚刚到那里上班不到一个月,压根儿没有人认得她,没有人听说过她的名字,他哪里能想得到她竟然能出国到战乱的阿富汗去谋生啊。
“然后呢?”宋书煜觉得心里一紧,默默地打量着她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揣测着她在那里过的什么日子。
梅晓楠苦笑道:“然后——我发回来了最详实的战场资料,一直坚持到战争将近结束,再然后,我得到了一颗子弹还有三个月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的绝望。”
她说着微微地侧头看着自己的肩头:“虽然已经做过美容了,却舍不得消除全部的痕迹。”
宋书煜凝神盯着她那个雪白细腻的肩膀,只见那里纹了一朵银白色的小孩子巴掌大的雪莲花,核心的位置,俨然就是皱缩的肌肉团,他熟悉这样的伤痕,确实是枪伤。
他不由内疚地想:当她拖着病弱的身体回到破旧的阴暗的出租屋,发现那里已经住进了新的住户时,她该多么的孤独和绝望啊!
“我——我——你知道那时候,我们俩关于很多的事情,都有很多的分歧,你离开之前的清晨,我们又刚刚吵过架,我以为你已经彻底地离开我了,而且——而且,我确实没有看到那张纸条,不然,你觉得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向那么危险的地方,也不愿——不愿向家里求助来解决我们暂时的生存危机吗?”
宋书煜觉得压着心底的石头彻底地转变了味道,命运真奇怪,很多时候,当我们以为自己是受伤害的那个,满怀着怨恨和愤怒地惦记着那个人,想着再见到她的时候,该怎样地羞辱她报复她,可是,真的到发现真相的时候,竟然自己成了那个背叛的应该被怨恨的家伙,该死的命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竟然有这么大的误会?
梅晓楠哀婉地向着他微笑:“你不用内疚的,是我太轻率了,都是年少轻别离,以为只要能活下去,以后就多的是能够相守的日子,谁能想到再回头竟然就找不到你呢?再见面竟然就到十多年之后呢?”
她那涂得纤长的防水睫毛上沾满了密密匝匝的晶莹的泪水,梨花带雨的模样,都无法比得上她此刻的凄艳。
宋书煜抬手把桌上的纸抽推过去,喉头有些哽咽:“我四个月后又去了那里找你,还是没有你的一点消息。”
梅晓楠意外地楞了一下,他们俩竟然又阴差阳错地错过了吗?
“我在病床上了躺了三个月,虽然有着报社的经济支持,你也可以想象那种生活,康复后我又做了不足一个月,刚好认识了一些志趣投合的朋友,就到美国发展了,改行学经济,后来做了经济类的记者。”
“我在那里实在生存不下去了,就又回了国,开车出了车祸,像植物人一样躺着,然后——然后我——遇到了——”宋书煜想到了幼年的桑红,想到了陪着他度过绝望期的那个让他心疼的小丫头,不由懊恼地拍拍头,“我——对不起,我过去打个电话。”
梅晓楠诧异于他怎么忽然从回忆中惊醒,就听到了他正在用亲昵的口气和一个人说着话,大意就是他在加班,无法回去和她一起吃晚饭了。
谁会让他这样的和颜悦色?就是那个小丫头,那个乘虚而入的小丫头,原来她在那么早就占据的他的心,这才是他这么多年不找她的理由吗?
嫉妒和怨恨从她的心底升腾而起,她垂了眼皮,掩饰着那过于锐利的目光,拿出包包里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问了几句话,然后她就偷偷地拨通了那个号码,里边回音:“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她抿着唇阴狠地一笑,手握着手机藏在裙褶里,开始不间断地重播。
片刻后,宋书煜满脸歉意地走了过来:“对不起。”
“客气什么啊,又不是外人,好了,正好上菜的人也过来了,咱们边吃边聊好了。”
梅晓楠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甜美妩媚,笑得很明朗。
“你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到哪里都能找到好吃的东西。”
宋书煜拿起汤勺尝了尝她帮他盛的汤羹,品了品滋味,不由自主地喟叹着。
“你对味道鲜美的小鲫鱼情有独钟啊!”
梅晓楠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笑得很温柔。
宋书煜觉得,即便他们的外貌变化不大,可是气质已经愈发的卓然了,而且环境也会让他们做出很多的改变,就像她那有着空白段的个人资料,让他隐隐充满担忧,不知道那空白的部分会是什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成为一个足以爆破或者摧毁他们美好过往的液体炸药。
他迫切地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又有些隐隐的担心。
梅晓楠似乎知道他的心中所想,她抬眼看着他,说道:“我没有结婚,这并不代表我这十多年的感情都是空白的,我有男朋友,他是地道的美国人,当初我到了美国,一边打工,一边攻读MBA,他那时候就已经毕业了,在业内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我在他的帮助下轻易就谋得了好职业,加上努力地打拼,也算是站稳了脚跟;看吧,背叛了爱情的不是你一个,我们都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出改变。”
她的声音里带着伤感带着无奈,带着惯性的嘲弄,气氛一时间显得微妙又苦涩。
宋书煜听着一点也不奇怪,国外单身的留学生,迫于生活和学业的压力,很多都是要不处着处着就成了夫妻,要不,女孩子出色一点的,就会找个老外嫁了,像梅晓楠这样的女人,一贯都是目光敏锐,手段利落,她能抓到一个孔雀男,他丝毫都不意外,他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么说,她的生活很稳定,并不可能会堕落到什么程度。
还有她的气质也显示出一个成功女人的特质,不至于就像个美丽的陷阱。
“哦,难怪你的英语口音那么标准,恭喜你了。”
宋书煜觉得梅晓楠的另一半竟然是个正宗的洋鬼子,心底是说不出的遗憾,说实在话,他觉得中国的女孩子嫁给欧美血统的男人,都显得体质太过文弱纤细了。
“怎么?我用英语和你说过话吗?”梅晓楠得意地笑着,捉到了他的语言背后流露的信息。
“猜——猜的——猜的——”宋书煜尴尬地摆摆手,他当然不会说,他曾经辗转得到过她作为战地记者的那些视频片段。
梅晓楠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瞬间就能把他的伪装看穿,这男人真可爱,洁身自爱得对女人丝毫都没有抵抗力,她的心里更觉得留恋不已。
“你一点儿都没有变,偶尔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言都会结巴。”梅晓楠用近乎亲昵的口气说着这样的话,眼角睨着他,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地晕上赧然之色。
这样随意的话语和往日细节的重现,让两个人之间的芥蒂渐渐地消散开去,好像他们曾经的友谊从来都没有间断过。
宋书煜努力地挣脱她的视线和纷涌而来的往事,岔开了话题:“你这次回来打算多久?”
梅晓楠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从边上的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夹,抽出一张递给宋书煜:“这是我的名片,收好哦,上边有我的私宅电话和手机;国内国外的都有。”
宋书煜双手接过名片,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自言自语道:“菲尔证券金融分析师,金融时报副主编。”
他把名片收入公文包里,忍不住赞扬她:“不愧是梅晓楠,干得不错嘛,不过,我很好奇,菲尔几乎称得上是华尔街的老大了,能走到这个位置上,我觉得你应该是凭着你的实力才可能得到了,毕竟,那里不仅是个白种人称霸的世界,中国人本身就很少,更不要说女人了,能跻身到那里,并且稳稳地成为亚洲新公司的代表被派驻过来,相比你的功绩也是很显赫的。”
梅晓楠听得宋书煜这样毫不掩饰的夸赞,粉白的面颊顿时愈加的明艳,她谦虚地摆摆手道:“和你相比,我这点小成就哪里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