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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红明白自己是遇到高手了,她自然知道赌博靠得不仅仅是运气,关键还是技术。
周围的男人都得意地笑了,胖女人也笑得很不厚道,这女孩是不是瞎了眼睛的拜金女,专门闯到她着酒吧里散财来了?
桑红的手指停在了一张牌上,她眼皮一抬,撩了那群得意的家伙们,字正腔圆地说了一句英文的谚语:“愿赌服输,不准耍赖哦!”
噗噗噗——围观的男人们都几乎笑喷了,他们还怕她输了拿不出那笔钱而哭鼻子哪,她竟然担心他们不爽快,真是怪了。
桑红的目光盯着那个男子。
那个男子笑着渐渐收了笑声,点头:“愿赌服输,西部男人吐口唾沫就是钉。”
桑红把那张牌从牌堆里抽了出来,众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她的那张牌,虽然他们知道从那么一大堆牌里抽出唯一的一张黑桃10几率极其小,可是没来由的,他们竟然有些紧张。
桑红捂着牌的手缓缓地放开,然后抬手拍了一下那张牌边的桌面,那张反着的牌轻轻跳了一下,就露出了牌面来——
赫然就是黑桃10!
大家都被她这拍桌子揭开牌的动作吓了一跳,旋即是被她的牌底吓得失了声。
然后是一叠接连不断的高声的惊叹——旋即是——咒骂!
一张张骨节粗大的手指捏起桑红的那张牌拿起看看,又恨恨地摔到了桌面上,显然那群男人无法相信这样的奇迹!
胖女人不可置信到连桌上的钞票都顾不得收,就捏起那张牌看了又看,然后递给了那个稳稳地坐着,因为输牌而面色阴沉的男子。
男子只需要瞟一眼就知道,桑红没有出老千,他当即看看桑红,看看桌上的两张并列放着的黑桃10和红桃10,抬手端起桌上的那杯酒,仰头咕嘟嘟灌到了喉咙里。
然后放下酒杯,哈哈大笑:“好本事!很久没有赌得这么爽快了!”
“呵呵,我也是,很久都没有摸过扑克牌了。”
桑红彻底地放下心来。
胖女人把桌上的钞票一把推到桑红的面前,很不好意思:“这是你赢的,我没有相信你,很抱歉!”
桑红抬头看着她,狡黠一笑,把钱推了回去:“今天过得挺有意思,咱们说好了,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我有点口渴,能请我喝杯汽水吗?”
胖女人看看桑红,看看桌上那花花绿绿的美元,半晌才确定桑红是真的不打算要这笔钱了,当即惊喜地尖叫一声,弯腰用力地抱了桑红的肩膀,连声道谢,抓了桌上的钞票就跑回柜台方向,去给她打汽水。
大家都看着那胖女人异常敏捷的动作,都哈哈笑了起来。
这年轻的女孩子当真不简单,明明身上丝毫都没有风尘堕落的痕迹,怎么能玩得一手好扑克?更难得的是,她竟然毫不贪财。
当然他们略微一想,就会从她的摄影师身份上得知,这一行是烧钱的职业,显然这女孩子不差钱。
胖女人兴奋异常,她一个月的薪水不过五百美元,今天竟然白白就得到了这么多钱!
单手搅动着汽水桶的把手,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那群男子说:“都放开怀喝吧,今天你们在这里的酒水我请客了!”
“唔——哈哈哈——”输了钱有些气恼的男人们顿时也咧嘴笑了,这个锱铢必较的小气的胖娘们,竟然也有这么大方的时候。
当即就有人奔到柜台那里取酒拿杯子,胖女人端着那杯泛着雪白泡沫的汽水杯恭敬地送到了桑红的面前。
桑红倒了谢,拿着玻璃汽水杯,用杯子底部轻轻地在桌上碰了一下,然后举起,那个和她赌一把的家伙捏着一瓶威士忌对她举起,灿然一笑,仰头喝了一大口,隐藏在大胡子后边的面孔,竟然有了些微的晕色。
桑红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放下杯子,却不可遏止地连连打了好几个很不雅的酒嗝,这样鼻子酸酸的,出乎预料的打嗝动作,让她哭笑不得,那些珍珠一样美丽的泡沫显然是二氧化碳催生出来的,到了她的肚子里轻易就给她带来了失态的惊喜。
“哈哈,最纯正的手工汽水,够劲道吧!”胖女人说着回头走向柜台,“再来一杯好了!”
桑红连忙摆摆手,跟过去,拍拍自己的肚子告诉她实在喝不下去了。
然后和她道别。
那胖女人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再次向她道谢,告诉桑红她像天使一样,给酒吧带来了快乐。
然后想起了什么,示意她等一下,弯腰在柜台里扒拉了片刻,拿出一截木质的铅笔,在柜台边缘擦了擦,然后拿起一张纸片写了点什么。
“希望你能给一张我的照片,”她说着神色殷切地把纸片递给了桑红,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第一次拍照。”
桑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点头,郑重地接了过来,看了看,是酒吧的名字和那个女人的名字,然后放到了口袋里。
“说好了啊!”胖女人殷勤地从柜台里出来,把她送到了酒吧门外。
“好的。”桑红说着出了门,把热闹的喧嚣丢在了身后。
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是真实的,可是,她为什么依然有旁观者的感觉?
如同错误地闯入了电影一样的场景里,客窜了一把。
桑红从心底羡慕那胖女人毫不掩饰的激动得无法自制的情绪,羡慕她眼里因为惊喜而散发的光彩,留恋她那热情又真诚的拥抱,包括那群粗鲁的男子们,他们的喜怒情绪分明,骂骂咧咧也暗示着他们活得很真实,她呢?
除了那几个突如其来的汽水带来的满含着二氧化碳气息的饱嗝,她做出的一切动作乃至表情,都已经习惯了戒备和计算!
这样活着真是太——太——太他妈没滋没味了!
桑红摇摇头,甩下了不良情绪,上车继续往北开,像走钢丝一样顺利地通过了一个无比壮观的巨大山口,穿过落基山脉,沿途更加的荒凉了。
道路两旁根本就没有房屋,连广告牌和服务站的标志都没有,完全是一副二十世纪末的气氛。
原来,这个令无数人向往的充满自由的国度里,也有这样纯净的不被经济文明沾染的地方。
在荒凉的薄薄的雪层覆盖着的长满枯草的山野间,她又拍到了一些放牧奶牛的当地土著居民的照片。
她沿着一条长长的柏油路,一直往前开着,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个加油站。
破破烂烂的木棚下,是两个古老的油泵。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过来给桑红加油,他长着金色的卷曲的头发,鼻子上满是斑点,脸颊上长着红红的冻疮,头戴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溅满油污的破旧的工作服。
他显然极少看到亚洲的黄色人种,不停地偷偷看桑红。
桑红给车加满了油,付了钱之后,就说服这个孩子站到古老的油泵面前拍照。
男孩显然知道她手里相机的神奇作用,同意了,桑红给他拍了几张照片之后,那男孩有些赧然地说:“您能否帮着我的老婆和孩子一起照一些照片?”
桑红有些不可置信地揉揉耳朵,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英语单词wife和son这样的单词,不可能弄错的,难道这样一个稚气刚刚褪去的男孩子竟然有了老婆和孩子?
她又让男孩重复了一遍,确实在这样!
桑红连忙收了惊愕之色,努力地做出眉开眼笑的表情,道:“真是好主意。”
男孩转身走入油泵后边的车库里,过了片刻,他的身后带着一个瘦小的金发碧眼的少女——这女孩绝对不超过十五岁!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粗粗的裹着厚厚襁褓的婴儿。
“这是我老婆——爱丽丝,这是我的儿子迈克!”男孩对桑红介绍道。
桑红打量了那个已经为人qi为人母的女孩子。
她飞快地嚼着口香糖,小脸茫然麻木的模样让桑红惊讶。
只见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大的印着迈克尔—杰克逊图案的颜色沉重的棉衣服,那衣服极其不合身,宽得更显得她瘦骨伶仃,大得几乎只能看到她脚上的那双掉了漆皮的短靴子,那靴子早就看不出颜色了。
棉衣也褪色了,上边沾满了婴儿弄出来的各种食物残渣或者颜色可疑的暗黄色——粪便?
桑红看看她艰难地用双手环抱着、手指紧紧地扣着圆滚滚的襁褓,才不至于让孩子从怀里滚下来的姿势,她怀里的小男孩都让桑红没有勇气看上一眼——
她张张嘴,却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这个可怜的小妈妈的模样,让她觉得心酸又绝望。
她抬头望望天,天空湛蓝,她的心情怎么都无法轻松起来,她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孩子,不是生下来就可以了!
她也不过是比他们大上两三岁,一个人有能力带着孩子活下去吗?
这个小姑娘还有一个满脸雀斑的丈夫帮着照顾孩子,她呢?
桑红不敢想这个她从来都不敢面对的问题。
于是,她迅速地让他们俩在油泵之间摆好了姿势,背景一侧是黑洞洞的旧车车库,另一侧是空旷高远的雪山,还有头顶上边的成为斜线的一道蓝天。
桑红耐心地给他们拍了十几张照片,认真地写下了他们的地址,承诺照片洗出来,就给他们邮寄过来。
临走前,她看着那对可怜的小夫妻,又到车上拿出自己带着的食物,全部都留给了他们。
那女孩看到那一袋子放在地上的丰富的食物和水果,把手中的孩子递给了男孩,小心翼翼地蹲在食物边,抓了一个苹果连擦一下都顾不上,就开始咔嚓地咬了一大口,然后她拿着那个苹果跑到男孩的身边,举起送到男孩的嘴巴边。
男孩子抱着孩子往后边退了退,告诉女孩让她一个人吃。
女孩固执地把苹果送到了他的嘴巴上。
男孩无奈地笑了,他羞怯地张口轻轻咬了一下,和老婆相视而笑。
桑红走回车子边,回头看到他们俩一起抬头望着自己,露出那开心明艳的笑意,桑红的眼睛发酸,谁才是让人可怜的人呢?
日落的余晖收尽的时候,桑红回到了甜水镇,连房间都没有回,直接坐在大厅里,让旅馆的服务员把她的晚餐端到了桌上,风卷残云一般吃饱了肚子,就直接回了房间。
她开了电脑,把数码相机的连线连接到USB接口处,然后开始翻看今天拍到的照片。
她一张张地审视着,既然汤姆克鲁斯告诫她,一定不要养成胡乱地按快门的坏习惯,她自然即便使用数码也是很认真地取景的。
不过,她得承认汤姆克鲁斯的经验之谈,数码相机确实会增加人筛选照片的任务量。
桑红今天满满当当地跑了一天,累得浑身都是困倦的,她一张张地点开今天拍到的照片,双眼亮晶晶地充满惊讶,她拍得照片也不错啊!
可是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坐不住了,就干脆地把电脑放在床上,开始爬在床铺上挑选。
因为是第一天做专职的摄影师,她当然很兴奋,拍照的时候,即便一再告诫自己要慎重,依然在看到美景的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于是,一张张她当初觉得让她震撼无言的美景,此刻看来,并不是张张都是她的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