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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风也飘摇,雨也飘摇。
陆庭舟的眼睛被雨水打的有些睁不开,可这依旧遮挡不住他俊美的容貌。有些记忆藏得太深,以至于再出现的时候,总有一种不曾来过的错觉。
谢清溪静静地看着陆庭舟,这个俊美的少年比起当年那个小小少年来,真的变了好多。不仅五官更加立体气息,就连单单站在那里,身上都带着让人不能小觑的气势。
他轻轻喊道:“清溪。”
而屋内的萧氏见朱砂被谢清溪赶了进来,害怕她在外头淋了雨,又怕外面来者不善,便赶紧让秋水出来找她。
秋水一出来便见这男子还站在雨地里,自家小姐则是站在回廊边缘,半边身子都要被雨水打湿了。于是她立即轻轻喊道:“小姐。”
谢清溪这会才堪堪回过神,她一见陆庭舟还站在雨里,也不知怎得便鬼使神差地伸手,说道:“你赶紧上来吧。”
就在秋水看着的时候,陆庭舟拉着她的小手站到了回廊上,她的手还很小可皮肤光滑柔若无骨的感觉。
秋水一进吓了一跳,急急在她耳边低低喊道:“小姐……”
谢清溪被她一喊,这才意识到,自己可是不能随便牵其他男子的手了。可是她一转头看着面前高大的陆庭舟,他和她真的都长大了,他以前没有这么高的,肩膀也没有这么宽阔。她呢,以前也只有一点点高,只能到他腿边,如今站在他旁边,身高已经过了他的腰间了。
“我大哥哥人呢,”她将自己的手掌急急抽了回去,想叫他林师傅,可是却又觉得尴尬,而小船哥哥这样的称呼更是叫不出来了。
“山道被山上滚落的巨石挡不住了,你大哥哥一时上不来,所以只有我上来了,”陆庭舟虽这么说,可却也隐瞒了一部分的事实。
方才在山脚之下,谢清骏本是要亲自攀爬石壁翻过巨石的。可是在陆庭舟和家丁的阻止之下,还是由谢家一个身手不错的家丁率先攀爬。谁知这人原本已经要到达巨石顶部,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大雨忽降,他一时手滑便从数米高处落了下来。
众人抢着去救他,就在这之际,谢清骏一时不察,被一块从山上滚落的石头砸伤了右臂。若不是陆庭舟及时察觉,将他推开数寸,只怕这石头就要砸到他的头上了。
之后,陆庭舟亲自出面,他本就精于武艺,又有一柄可削铁如泥的匕首在身,这才爬上峭壁翻过巨石的。不过除了他之外,便再无人能成功。
因这雨势越发地大,他便让谢清骏先带人回去,待找到火药后再回来炸开巨石。
“你的衣裳都湿了,”谢清溪看着他身上湿透的衣裳,黑色衣裳紧贴着他的肌肤,因着如今是寒冬,他本就穿的厚实,如今再被水浸泡着,这一身衣裳只怕有几十斤之重。
谢清溪见状便立即说道:“如今是寒冬,穿着这样的衣裳肯定是会生病的。你先到旁边歇会,我让人去问问领我们进来的知客僧,看庙中是否有合适的衣裳更换。”
陆庭舟点了点头,一副你全权做主的模样。
谢清溪立即回头对身边的秋水道:“秋水,这位公子是从京城来的,是父亲的旧识。只是如今他这一身衣裳倒也不好给母亲见礼,你将他领到旁边房间里,将咱们房里的炭火分一盆给他。”
“我这里的丫头都是伺候女眷的,不好让她们去伺候你,待会你自个脱了衣裳,好好烤烤火,如今这样的时候可不能生病了,”谢清溪立即叮嘱。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如今地震刚过,又连上了下雨,那些无人收敛的尸体在雨水的浸泡之下,只怕很快就会衍生瘟疫。
陆庭舟依旧是点头,秋水听她这般熟稔地同陆庭舟说话,还以为这真是京城来的旧识呢,赶紧进去禀告了一通,便端了火盆进来。
谢清溪进来后,萧氏目光有些疑惑,只问道:“这是京城来的何人?怎么这般时候过来?”
“这位我在爹爹的书房见过,听爹爹说是旧识的儿子。如今他同好有事上山,哥哥因不能上来,便请他过来瞧瞧咱们,”谢清溪解释道。
萧氏虽还疑惑,不过也未多问。毕竟丈夫书房的客人,有大半她是未见过的。倒是清溪以前喜欢在她爹爹的书房中玩,就算是见过也是可能的。
“咱们院中都是女眷,倒也不好让他久留,”但萧氏到底是守礼节的贵夫人,情急之下倒也可以说通,但是让这位公子久留,她却是不愿的。
谢清溪赶紧说道:“娘,我听这位陆公子说,下山的路被山上落下的一块巨石挡住,只怕咱们一时半会是下不了山的。”
“什么?那这可如何是好?”萧氏之所以这般淡然,便是想着待这雨停了能尽早下山,如今听这么说,她便立即心慌。
虽说清溪在她的身边,可她到底没看见清骏他们三人,心里如何能放心得下。还有府上,那么一大家子,如今老爷定是顾不上府里了,她又不在,这万一出点什么事情?
萧氏越来越是心乱,恨不得立即能下山去了。
“娘,你放心,这位陆公子是从山上上来的,又与大哥哥同行过,估计对咱们家的情况还算了解。待他换了身衣裳,我便让他过来同您说说家中情形,”谢清溪刚才太着急,一时竟是没问家里的情况。
不过陆庭舟既说大哥哥同他一同到了山脚,那估计定是家里无事,大哥哥才会来山上寻她们的吧。
萧氏点了点头,不过脸上的忧虑却还是未少。
不过就在谢清溪看着外面滂沱的大雨,突然萧氏轻喃一句:“不好。”
“怎么了,娘?”
“我光顾着咱们家中了,竟是忘了明岚,”萧氏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她素来八面玲珑,可这样危急的时候,光顾着自己的女儿了,难免有些疏漏。
谢清溪一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那个在附近庵堂中的四姐姐。若是谢明岚这会出了意外,谢清溪简直不敢想象。虽说谢明岚罪有应得,可她到底是谢树元的亲女,若是在地震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谢树元会迁怒到自己母亲身上。
萧氏立即起身,说道:“不行,我必须得派人去看看。”
房里的丫鬟们一听,脸上都出现犹疑之色。若是夫人派自己去,她们自然不敢不去。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情况,谁都愿意在这房子里待着。
若是去了外头,万一再从山上砸出什么巨石来,岂不是太危险了。更何况,还是去看四小姐,那位姑娘可是被老爷送到庙里待着的,有什么前途可言嘛。
众人虽都未说话,不过这心里想得却都是差不多的。
“娘,这样大的雨,马车定是赶不了的,咱们如何能出去?”谢清溪立即劝道,她又说:“等雨停了,咱们再让人去看四姐姐,岂不也是一样的。”
萧氏心中犹豫不定,她自然是想立即让人去看四姑娘。倒不是她对谢明岚有多关心,实在是她与谢树元本就因谢明岚有些龌蹉在,若是谢明岚再出点事情,只怕这夫妻情分是真的到了头。
虽说这当家主母不受宠的例子太多,可萧氏到底与谢树元是从少年夫妻,一路恩爱到如今。谢树元又未犯下什么宠妾灭妻的大错,他对江氏也不过尔尔,萧氏自然不愿他们的夫妻情分一再被这庶女之事弄得淡薄。
这样的话,她自然不好同谢清溪说。
“不行,那庵堂之中都是女流之辈,若是你四姐姐真的出了事,只怕那里也不好救治,”萧氏既是打定了注意,便说道:“秋燕,你去到外头将赶车的柳二叫进来,我同他有话交代。”
秋燕见夫人叫了自己,便赶紧道了声是,拎着门口的油布伞便外头去了。
萧氏又转头看着刚回来的秋水,她想了半晌才说道:“今日跟在我身边的人,你办事最为妥当,我素来也是依仗你的。所以这去接四姑娘的事,只能由你去办。若是此事办好了,别说我有重赏,便是老爷也定会赏你的。”
“太太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只做便是了,奴婢哪敢要太太的赏赐,”秋水赶紧跪下来。
“好了,这样的情况让你出去,也实在是难为了。”这些婢女都是她贴身伺候的,如今让她出去,可是担着性命的危险,萧氏自然也舍不得。
谢清溪一听萧氏说接四姑娘,便转头问道:“娘,你要将四姐姐接过来?”
“如今这样的情况,也只能将她接到身边才是最妥帖的,到时候便是她来了,你只跟在我旁边便是了,”萧氏自然知道这个庶女是不省心的,好不容易让谢树元送走了她,如今却又出了这等变故。
谢清溪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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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大雨下的人心慌,原本受伤的人还能躺在外头的空地上,可如今却只得进入房子里躲避。可万一再来一次余震,将这本就歪斜的房子震塌了,只怕到时候危急啊。
谢树元早已经是急的满头冒火,苏州素来富庶平静,除了偶尔的水患之外,何曾有过地震。也不知今日怎会突然就翻了地龙的,而且瞧着这动静,只怕是不小了。原本这地震就已经够,谁知紧接着就下了大雨。
原本谢树元已经派人去请了苏州府总兵,希望他能派兵丁过来,协助他救济全城百姓,毕竟单单靠苏州府的这些人力,定是不成的。
原本他的打算是,先救出被活埋在废墟之中的人,再腾出一部分人手安排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可是如今的当务之急,只怕是先安顿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在废墟之下苦苦等着救命的人,身上有伤等着救治的人,家园坍塌无处可去只能在大雨之下苦苦等待的人,谢树元一想到这些,只觉得心在煎熬。
“大人,总兵大人说无上谕不敢随意调兵,这……”前往总兵府的人回来回道。
谢树元此时眼睛都是红的,他冷冷地盯着这来人,只将他看的头皮都发麻。这总兵大人不愿调兵,他又有何法子,难不成还能胁迫总兵不成。
待一会后,只听谢树元咬着牙齿说:“你再去总兵府,将我的话务必带给姜总兵。如今苏州危急,百姓流离,景润任苏州布政使一务,务必拯救万民与水火之中,但景润力薄,恳请方力兄助景润一臂之力。”
那人本就是苏州之人,如今见整个苏州府内,乃是一片人间惨景,自然也是心痛万分。他见谢树元是真的将黎民百姓放在心中,也是感动至极,立即说道:“大人请放心,下官定是将话带到,一定会请姜总兵救救苏州府的百姓。”
待那人要走之时,只听谢树元又将他叫住,咬着牙关说道:“若是姜总兵还是不肯出兵,你只管对他说,谢某将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是日后朝廷追究起来,谢某定会一力承担。”
古代皇上对于兵权的看重,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这些总兵虽是一方的军事长官,可是在没有上谕的情况下,他们等闲也是不敢调兵的。不然这后果,轻则是掉乌纱帽,重则只怕会危及身家性命。
待这人走后,谢树元便又环视了在场众人说道:“如今苏州城的情况,诸位也是看在眼中的。大家都是儒门学子,学的都是忠君爱国为民之道,如今这样的情况,无需本官赘言,诸位也定会尽心尽责的吧?”
“请大人放心,下官等人定会竭尽所能,”众人纷纷起来。
谢树元便让他们赶紧按照已经制定好的计划,分头去行事。如今情况自然是紧急,但是越是这样的情况之下,便越应该有一个完善的救灾计划。
不过他们如今也只能先拿出一个大概的计划。
好在这苏州府的最高长官便是谢树元,又遇到这样情急的情况,一切都由他说定。而他下的第一个决定便是,打开贡院,让失去房屋流离失所的百姓进入避灾。
可是打开贡院又不仅仅是件小事,这毕竟是学子考试的地方,在学子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如今这么一帮流离失所的难民进入,若是破坏了贡院,只怕那些学子会闹事啊。
不过谢树元却力排众议,一定要打开贡院。在未降雨之前,谢树元便听衙役回禀说道,城北与城西两处地方,只怕有七成的房屋倒塌,不能居住呢。
那时候还有官员在劝阻谢树元,可这大雨一下,谢树元便是立即下了决定,开贡院。
此时城北大片房屋都已经倒塌,原本还在挖掘自家房屋的人,被这忽如其来的大雨下的自然只能去避雨。这些百姓本就贫穷,身上的衣裳原本只堪堪够避寒,可是如今这大雨一降,大部分的人已经冷的是说不出话了。
这青壮年男子还好,那些老人孩子还有身体孱弱的妇女,如今已经抖的面色铁青。而那些先前被砸伤又没得到及时救治的人,这会眼看着就要不醒了。
在屋檐下躲避的人群中,不时能听到有人呼喊亲人的声音。
就在一个母亲焦急地拍着自家孩子的脸颊,喊道:“狗儿,狗儿,你醒醒。”
可是这孩子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唇已经变得青紫,眼看已是进气少出气多了。旁边是孩子的父亲,他揽着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儿,看着妻子将还不过一岁大的儿子抱在怀中,可孩子却已经没了回应。
他紧紧地盯着儿子,咬着牙关,就在此时他妻子突然哀嚎一声,那悲鸣声实在让听着落泪。
这男子眼见自己孩子没救了,痛苦哭嚎道:“老天爷啊,你怎么不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他们避雨的这处也是一户人家,只是这家人的房屋稍微坚固些,可屋顶上也是破了一个大洞。原本不过几口之家,因着主子好心,已经收留了近百人之多,大家人挤着人人靠着人,竟是连一点多余的地方都没有。
如今听到这个父亲的哀嚎之声,不少人心中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感觉。可这小小的三间屋子里,并不只有这一个孩子啊。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官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救咱们,如今咱们如果不想些法子,只怕是大家都活不成了。”
这些人刚遇了灾,心头都憋着一股气,听了这话只见众人纷纷附和,问如何自救。
“那些大户平日说的好听,捐钱造路的,可如今这样的大灾,他们反而各个关紧了家门,”只听有个不忿地声音说道。
众人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心中的那口憋闷一下子变成了对这些富人的仇恨。他们不敢怨怼官府,可却敢对这些富户下手,况且他们这样多的人,也是为了活命,便是日后追究起来,也是不怕的。
于是其中的一群男子便是起身,而在这些的带领之下,大部分人都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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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府的衙役都被派了出来,往城北和城西跑得是多数。他们如今要通知这些百姓,去贡院中躲避,而官府已经开始开仓了,只怕今晚就能拿出米粮来做粥了。
其实这些苏州百姓也是遇到了谢树元这样的布政使,连上谕都没有,就敢开贡院,敢开仓救灾,拼的不过就是一股爱民之心。
不过此时已经有一群人聚集在城北几个富户家中,原来并不是只有一处受灾的灾民是这般的想法。有些灾民的处境更加的可怜,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其中有一家便因为抵挡不住,大门已经被撞破,那些难民犹如饿狼一般地扑进了家中。不过这些难民倒也还有些理智,只在前院待着,并未进入人家的后院。可就是这样,主人家也觉得是*啊,便赶紧让家丁去找官府衙役过来。
这些衙役本就在找灾民,如今有灾民聚集在此地,便赶紧过来。
一进来后,他们便大声喊道:“大家伙儿不要着急,咱们布政使谢大人,已经决定开放贡院让大家进入避灾,而且也会立即开仓放粮救济大家。所以请大家不要在这里,跟咱们去贡院吧。”
“你说谎,没有朝廷的下旨,他怎么敢开仓放粮,”有些人是经历过水患的,知道官府开仓放粮很是有些麻烦,怎么可能这么快便放粮呢。
原本有些听了此话还觉得有救的百姓,如今又听旁人这般说,一时筹措不已,也不知是跟着这些衙役走好,还是不走好。
“就是,他们肯定是想将咱们骗走,大家伙可不能信了他们的话,”又一个激愤地声音怒道。
其中有个衙役叫陈三的,原本就是城北的人,如今一听便立马说道:“想必这里应该有认识我陈三的人吧?我陈三也是出身城北的,同大家都是邻里乡亲,我不会害大家的。我陈三在这保证,这回开贡院是谢大人亲自说的,开仓放粮也是大人亲自说的。”
这个陈三为人颇有些侠义,不少城北的人都受过他的恩惠。一听他这话,便有人立即出来说道:“我相信陈兄弟的为人不会骗咱们的,我跟着你走。”
人群素来有从众心理,有一个出面了,便有第二个,紧接着便有不少人愿意走。那富户本就希望这些人赶紧走,见有些还不愿意的,便立即说道:“我也是咱们城北的人,如今见诸多乡邻受灾,怎能不伸出援手。我捐出五百石粮食给大家。”
这富户的话立即得到了众人的称赞,有人赶紧拍掌称道。
因着这里面有不少婴儿和老人,富户又让人将家中的蓑衣和油布伞都拿了出来,给大家使用。于是众人便跟着陈三还有另一个衙役前往贡院。
这样的情景,在城北和城西不少地方发生。
而同样的骚乱也在西鸣寺发生了,秋水走了许久都未回来,萧氏正要派人出去看看,便见那丫鬟急急回来说道:“太太不好了,那帮人往咱们院子里来了。”
别说是谢清溪吓了一跳,便是连萧氏都惊得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