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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铜陵……池州……安庆……这一路走下去,想必他们人已经懵了吧?”冯兆中将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浅浅一笑,脸上都是志得意满。
坐在旁边的冯兆北忙笑道:“五弟真真聪明,如此一来,他们在北边的人脉与布置就全都落空了!无论章家、沈家还是李家,在岭南都没有根基,连个亲戚故交都没有,这一路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呢,说不定半路就熬不住了,倒便宜了他们!”
冯兆中微笑着道:“这也难说,章家有姻亲在吉安,就在他们必经之路,说不定能缓口气,不过那也是有限的,如果章家命不该绝,就由得他们去吧。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三家从皇亲显贵一朝沦落到边区为流民,今后就要为三餐温饱奔波了,不过蝼蚁一般,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冯兆北继续奉承他:“五弟真是慈悲心肠。”
冯兆西心不在焉地翻弄着书架上的诗集,竖起耳朵听两个弟弟的对话,到这里终于忍不下去了,挤出一个笑,走过来插嘴道:“其实何必这样麻烦?打蛇不死,后必伤人,五弟既然算计他们到了这份上,何不索性斩草除根?”
冯兆中笑道:“皇上要对他们网开一面,若我们背地里做了手脚,就怕会惹得皇上不高兴。”
冯兆西笑笑:“皇上岂会在意这三家人的性命?况且皇上如今正忙着呢,想必也没功夫理会这些小事。”
冯兆中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皇上自然不在意这三家人的性命,却要安抚常家与临国公府。常家在外倒罢了,临国公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有他坐镇,朝臣们便不敢对皇上太过为难。先前为了大局,临国公对章家之事袖手,但两家毕竟情谊深厚,若章家人真的为我们冯家所杀,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会有根刺在。如今临国公比我们冯家有份量,皇上要是追究下来,让步的肯定是我们,这又何必呢?”
冯兆北忙道:“五弟思虑周全,果然是这个道理!”
冯兆西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会,继续对冯兆中道:“不能明着把人宰了,也不能让他们过得太好。我都听说了,如今那章家有姻亲陈家一路照应,竟过得比京里还舒服,那还不如不流放呢!陈家这般没眼色,索性把他家也一并除了,否则叫旁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冯家好欺负!”
冯兆中皱了皱眉头:“这有什么?有亲戚愿意照应,那是他们家的造化,但也改变不了他们要流放的事实。连这点小事也要追究,倒显得我们不饶人。况且陈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家中子弟多有出仕的,虽不是达官显宦,却有许多姻亲门生故交,真要收拾了,牵连太广。万一叫别人看见,以为我们要诛连章李沈三家的姻亲,引得朝野动荡,人心惶惶,皇上为了大局,必会找人顶罪。三哥,如今我们家已立于不败之地,只要谨遵皇命行事,富贵尊荣是不必愁的,何必非要生出点事来,惹皇上不高兴?三哥心里再气,也要为大局着想。”
冯兆西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心里早已将这位幼弟骂了几百遍。他明明是嫡出的兄长,不如这位同胞幼弟得父兄宠信,已经够憋屈的了,如今还要被弟弟教训,这叫什么事儿?!
他忍了又忍,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果然五弟思虑比我周全些,只是三哥想到我们冯家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要受这等委屈,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冯兆中微微一笑:“三哥不必担心,这只是暂时的,等朝纲稳定下来,自有我们兄弟用武之地,何必着急?”
冯兆北方才看着嫡兄嫡弟之间的一番明言暗示,不敢出声,到这时却忍不住要插嘴了:“五弟可是有什么好主意了?”心里却想,如果真有出头的机会,他是不是能争上一争?
冯兆中笑道:“三哥在刑部,品级又低,恐怕是派不上用场了,三哥在兵部,兴许能帮得上忙。”
这话说得冯兆西也有了兴趣:“到底是什么事?”
“昨儿听父亲说起,北边来了战报,说是蒙古大军又有南侵迹象,燕王为此还请求暂缓回京奔丧,皇上已是准了,命他只管专心抵御蒙古敌侵,不必回京。”冯兆中又看了看地图,“刑部改了章李沈三家的流放地,用的就是这个理由。太原离北疆太近了,恐不太平,不能将流放罪人丢到那边去。”冯兆西微微变色:“你是指……叫我去北边杀敌立功?!”他立时站了起来:“这怎么能行?!那太危险了!蒙古人杀人不眨眼的!”他开始怀疑,会不会是近来对幼弟的妒恨表现得太明显了,以至于对方生出了弑兄之心。想到这里,他看向冯兆中的目光中就带了惊疑与忿恨。
冯兆中背对着他,没有察觉,冯兆北倒是看了个清楚,但低头一想,便决定当作不知道。嫡兄弟们内斗,与他一个庶子不相干,说不定还能捡个便宜呢,何必多管闲事?
冯兆中看着地图,慢条斯理地回答:“三哥放心,你武艺只是平平,我怎会叫你上战场?不过一旦边疆开战,兵部就要忙起来了,想要立功是轻而易举的事。倒是大哥、二哥的将军做得久了,若能寻个好时机,往北边转转,说不定也能挣上个把军功,把品级再升一升,也省得便宜都叫燕王占了去。”
冯兆西这才放缓了神色:“原来如此,若真有机会立功,那也不是坏事。”
冯兆中转过头来,笑道:“到时候我们冯家就不仅仅是外戚,宠臣,还是手握实权的将门,别说朝臣了,就算是皇上,也要让我们三分,皇后姐姐与外甥在宫里更是地位稳固,等将来外甥登基,才是我们冯家风光的时候呢。三哥,冯家的万世基业就从这一步开始!”
冯兆西与冯兆北都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只是两人的心里却各有思量,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就在这时,送信回京的陈家人扑了个空。陈宏送别堂妹一家后,回京听说承兴帝驾崩,越王继了位,生怕有后患,立时便收拾了行李,带上妻子家人离京返回任地常州,又担心新君与冯家会追究下来,便在路上写信回老家问族长,如今姻亲获罪,为防万一,是不是暂时辞官回乡避居几年?等到洗砚派出送信的人追上他,他又派了另一名家人前往江浦接应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那家人到了江浦,寻不到章家人的踪影,还以为是来迟了没赶上,一路往凤阳府的方向追去,又在凤阳府等了两天,始终没等到章家人,总算觉得有不对,到凤阳官府去问了,才知道近日压根儿就没有流放犯要路经凤阳。
这时候,留在江宁养伤的洗砚得了消息,赶紧托人来送信,那接替的家人才知道章家人竟临时改了流放地,被押到往南边去了,立时回转向陈宏报信,已是迟了。
这时候明鸾已经来到了池州。这一路别提有多辛苦了,那吴克明似乎是有意与沈家为难,等船到了铜陵后便弃舟登岸,改走陆路。他自个儿有马骑,走得又慢,倒不觉得有什么,章李沈三家成年男子带着桎梏,女眷孩子又弱的弱,小的小,一路走来,脚底都磨破了。若不是押解的差役也大多是步行,时不时抗议一番,那吴克明甚至连休息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到了池州后,差役中有人在此地有亲戚,想要去探望一番,其他人经连日辛劳,也早有意要歇口气了,好说歹说,才说服吴克明在此地停留一日。几个犯人被丢进了府衙的牢房里,明鸾等家眷只能在衙门后头寻个破房子留宿,谁知押解的差役里有人大嘴巴,泄露了他们一行中有个天花病人的事实,又被赶了出来,连丢进牢房里的章寂等人,池州府衙也不愿意收留了,生怕过了病气。
吴克明对此只会骂娘,却似乎有将人丢在大街上不管的倾向。张八斤等人早对他有所不满,又收了洗砚的银子,觉得如果袖手不管,坐视犯人与家眷被折腾死了,就怕洗砚日后赶上来了不好相见,便私下商量了,找到府衙的人说了半日,总算得到允许,带着犯人转去城外一处废弃的小驿站过夜。府衙的人觉得他们懂事,还给他们拨了些饭食被铺,粮油柴火。
经过这一番折腾,明鸾等人总算能安顿下来了。那废弃的小驿站虽条件差些,但跟江宁的驿站比也不差什么,至少比牢房强多了。又得了些粮油柴火,女人们连忙做起了晚饭。
明鸾走了几天路,只觉得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脚板底的血泡破了长,长了又破,心里早骂了沈氏与吴克明千万遍。好不容易歇下来,她觉得有些头晕,摸摸额头,似乎有些发热,身上也是一阵冷一阵热的,她暗道不好,这个身体本来就弱,年纪又小,熬了几日,一定是病了,如今没有洗砚跟着,万一病重起来,可是要命的。
她连忙再爬起来,到灶边煮了些热水,热热地喝了下去,又翻出所有衣裳穿在身上,瞥见旁边有张夹被,是分给她母女的,便拉了过来紧紧裹在身上,想着等一会儿出了汗就好。
陈氏见状便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明鸾答道:“有些发热,我想闷着出了汗就好。母亲,洗砚给的药里不是有治伤风感冒的?你拿一丸给我吃。”
陈氏连忙打开包袱寻了药喂她吃下,宫氏又找了过来:“三弟妹,骥哥儿的情形有些不好,你这里可有药给他吃?”陈氏道:“药都在这里,二嫂自己找找,可有能用的吧。”
宫氏翻了翻包袱里的药瓶,拿了一瓶起来,又瞥见有个瓶子写的是人参养荣丸,不由得一喜:“这个好,我们骥哥儿病后体弱,正该吃这个。好弟妹,你就匀我一颗。”陈氏自然是点头:“二嫂子自管拿去,只是得省着点吃,通共只有十颗,还不知我堂兄派的人几时才能赶到呢。”
这时章放也走过来道:“父亲有些不好,到底上了年纪,累坏了。我记得三弟妹这儿不是有人参配的丸药么?给父亲吃一颗试试?”
宫氏倒了药出来,谁知瓶里只有一颗药,不由吃了一惊:“不是说有十丸,怎么只有一颗?”
陈氏惊讶地探头来看:“怎么会呢?那天我明明数过的,一共有十颗,这几天又不曾有人吃过。”
宫氏激动起来:“包袱是你拿着的,药去了哪里,你还会不知道?!”章家自有规矩,如果章寂要用药,那文骥就一定吃不上了,她怎会不着急?
明鸾听见动静,裹着被子爬了过来:“母亲,你这包袱没离过身吗?是不是有人拿了你不知道?”
宫氏道:“这包袱一向是放在你母亲身边的,还有谁会拿?!”
陈氏想了想:“本来是我拿着的,只有今天在路上,谢姨娘抱着孩子走不动了,你父亲叫我帮着抱了一阵,我就把包袱交给了你大伯娘……”顿了顿,脸色渐渐转白。
沈氏身体康健,哪里需要吃药?倒是沈家与李家有人病了,特别是沈家的君安,这几日情况越来越糟,众人都觉得他大概快不行了。这时候给他用人参,说不定还能多撑几天。
章放与宫氏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都十分难看,父亲与儿子都要用药,药却只剩下了一颗,沈氏却不声不响地拿了药去给娘家人用,也不打声招呼。但物主是陈氏,就算要追究也只能让陈氏先开口。偏偏陈氏虽然生气,却又不想跟沈氏翻脸。结果三人都沉默下来。时间一长,章放夫妻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满。
明鸾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猛地掀开被子站起身,双眼圆瞪:“这种事不能再纵容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