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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果丁一先问一下吴全义,大约就不会让丁君玥来办这差事。因为吴全义推荐丁君玥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觉得论骂粗口雷霆书院里,没有谁能比得过丁君玥。这么些年的乞儿生涯,丁君玥什么脏话臭口没学会?只不过平日里她也知道这样不好,所以很刻意的收敛罢了,指望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人,纯洁得白雪一样,那实在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等待,往往比起真的战斗,更加容易让人紧张。
战备之中出现逃兵,很多就是被这种紧张和绝望压垮的。
所幸的是密云前卫到第七天,还没有出现逃兵。
除了身处关外逃无可逃,更为重要的是,丁一压根就没让他们闲着,每天的队列训练和体能训练,已经让这些人没有什么时间去想太多的东西。反正丁一这次运了不少粮草过来,朝廷也有拔了一份粮草,这密云前卫也不指望屯田,除开勤务炊事,军兵、军余、女眷都全在操练,七八十个五十岁以上的老军户,就带着那些不到十岁的孩玩耍。
“军兵除了夜间紧急集合之外,其他的训练停下吧。”丁一对杜子腾吩咐道,“你去主持一下,开诉苦大会,主题就是被鞑子祸害的边民、军户是如何悲惨,本来大家穷就穷些,勒紧腰带,勤快一些,穷了一代人,下一代总能宽松些,鞑子来了,就把积蓄都抢了去,他们抢去的不仅仅是钱物和性命,还有希望,老是有鞑子来,再勤快又有什么用?这么下去,人都提不起干活的劲头,要突出这个,咱们和鞑子打,是为希望而战。然后才是保家卫国。”
杜子腾领了命下去,他对丁一是越来越佩服了,这么一训练,至少那几千军余,就是多出几个千户所,还有女眷那边,其实等于多了一个比密云前卫战力低下的卫所——若是跟内陆太平地方的卫所比。阵列开了,不见得这些人要让丁一再训十天半个月,会比内陆的卫所正军差到哪去。
不过就是花耗银钱粮草多了许多,其他卫所,这些军余和女眷,都是负责耕作。来养活正军的,所以明太祖才夸口说他不用百姓银子养兵。结果到了丁一手中,都全是吃粮的货,除了丁某人,其他人有钱也不舍得这么烧吧。
丁一看着杜子腾离去的身影,如果他估计得不错,应该鞑子就在这一两天快要来了。已经有四天没有接到丁如玉那边派出的信使,大约是被朵罗干的兵马追得紧,或是对方的侦骑布得很广,压根就没法子派出信使。
如果朵罗干的兵马还是没能逮着吉达所率的八百骑,那么也差不多要失去耐心了,也先围京师,也没围上几天。然后就会冲着卫所直扑而来,如果只是三千骑。丁一并不太担心,怕只怕来的不止这个数字,要知道草原上青壮,上了马就是兵,虽然不是精兵,也能弯弓提刀杀人的。
丁一走到帐篷,秋愈来愈重了。若是京师或容城,该是桂花飘洒的时节,
但这里,却只有渐黄的衰草烈烈的风。
此刻京师应是放榜了。或有欣喜若狂,或有沮丧不振,许多人都被那榜单牵动着喜怒哀乐,大致是少有人,想起在这关外,还有一个密云前卫吧?又或有谁,会为这个将要遭到鞑子攻击的卫所而挂怀呢?
丁一笑着甩了甩脑袋,却是觉得自己有些想得太多了。
他抬起眼,看着风卷残云,听着口令声比起前些日里,又愈齐整了,秋风爽朗,吹尽了心头郁积,丁一这觉得,这才是他的熟知的所在,战场死生,锋刃热血,大旗硝烟,远要比起桂花飘洒看取榜单,与人贺、谢人贺之类,更加自如。
只为,生是战士。
“明日,军余除了夜间紧急集合,其他的训练也停下来。”丁一招手叫来刘铁,对他吩咐到,“到时也一并召开诉苦大会,你一会先去军兵那里观摩一番,明天要把这诉苦大会办好。武器方面也得配备好,尽可能配发长枪,军余不比军兵……”
战事将近,自然就不能再绷着训练了,体能储备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至于七连那边,丁一笑了笑,对刘铁说道:“停止训练的说法,便是军兵练得最好,所以他们便先停了;军余也还凑合,所以练多一日也可以休息;只有女眷实在太差,于是还要再练些日子。不要去提鞑子,懂么?”
刘铁是挑通眉眼的货色,话说到这份子,哪里还能不懂?自然表示自己必定会让军余好好投入诉苦大会,不会因着战事将近而起伏。他明白丁一的意思,这是防着炸营,夜间紧急集合搞多了,就算有士兵夜里发疯,或是有人来摸营,也不至于炸营。
丁一已将能做到的事,尽可能做好了,却不禁叹道:”只是不知世昌如何……“不知道王越那边的情况如何,希望他能说服脱脱不花别插手朵颜卫的事务就好,否则若是脱脱不花也来插上一脚,那就麻烦了。
秋风里的黄金大帐,王越终于见到了脱脱不花。
虽说他是也先父子的傀儡,但不论如何,脱脱不花便是名义上的草原大汗。丁一与他也没有什么私人上的沟通渠道,要见着他,若换个人来,怕不一定就能成事的。这一点不单是丁一清楚,王越清楚,连脱脱不花也清楚。
”能在五天里走到本大汗的面前,你是人才。“脱脱不花冲着王越这么说道,他摆了摆手,便有人给王越倒了杯酒端到面前,却听脱脱不花笑道,“我听说,阿傍罗刹是个不得了的大英雄,你想来,也当是个英雄人物,来,胜饮此杯。”
王越笑了笑,摇头道:”大汗赐酒,自然是喝,只是学生却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不过是家师最不成器的弟子,只堪胜任奔走传讯之事罢了。”说罢他冲脱脱不花举起杯,一饮而尽,抬手道:“多谢大汗赐酒。”
本来到这里,脱脱不花便准备教王越退下了,王越能站到他面前已算本事,但怎么说也是草原汗王,赐杯酒也是给足了阿傍罗刹面子,算是草原人尊崇英雄的习性,但要在这大帐之中说上话,却就还不够资格。
当然王越也可以自说自话地开口,不过蒙古人此时没有城管,大汗帐前却还是不缺侍卫的,等下被人叉下去一顿时鞭子,那此行可真就是到此为止了。不料却有人在这时节,帮了王越一回。
黄金大帐虽比不上汉家的宫殿宽敞,却也是空间极大的,此时帐中正是脱脱不花与一伙将领据案割肉饮酒,听着王越是丁一的弟子,有个将领就起了兴致,向脱脱不花进言,说是问问有关于阿傍罗刹的事。
“听说阿傍罗刹能把人咒死,这事是不是真的?”脱脱不花倒是给那位将领的面子,没有马上让王越退下。毕竟他就是也先的傀儡,如果连身边这些将领都不亲近,他又去亲近谁?再说他对于阿傍罗刹,还是很有兴趣了解的。
王越笑道:“学生也不知晓,先生没有说过这事。”不承认也不否认,这就是他采取的策略,“不过此时据说多人目睹,也是从草原这边传进关内去的,依学生所想,还是问问亲历者,才踏实此。”
脱脱不花听着便好奇了,放下手中酒杯问道:“明人向来是好夸口,这等事,你居然说不知晓?连真假也不敢说?”好夸口这玩意不见得是明人专利,或者说遇到这等事,少有人不趁机夸口,以给自己添加几分声势的。
事实上在问这个问题之前,脱脱不花就做好了听一段传奇故事的准备。
王越自然不至于编不出一段故事,事实上恰恰跟他说的相反,丁一不单跟他们说过所谓的“咒死”指定的某一瓦剌人的事情,还把一氧化碳中毒的原理,和如何取得一氧化碳的流程,以及如何实施,在这个过程中又要注意自己不要中毒等等不一而众的事,全都给他和杜子腾详细讲解过。
但王越绝对不打算在脱脱不花面前来吹嘘,因为没有意义,这段往事已经足够神秘和让人惊耸了,根本不需要王越再来当一回说书先生以增声势,相反的,他这样的收敛,便是要在脱脱不花面前,建立一个可信诚实的形象。
毫无疑问,不论他决心要营造的形象是否成功,至少他引起了脱脱不花的好奇,得到了在黄金大帐停留下去的机会,而王越并不准备放弃这个机会:“家师于大明被誉为丁言,也便是从不妄言;学生师从容城门下,也时时自律。”
脱脱不花与麾下将领对望了一眼,那将领低声说道:“我听人说,在场看着,却是真的被咒死,还请了很多喇嘛和萨满去看,都破不了那术法,想来是秘法,明人是不肯说的……”脱脱不花笑着摇了摇头,他与这将领的心思却是不同,不说秘法,吹嘘总是可以的,至少第一印象来说,他对于王越,却还是不错。
“阿傍罗刹是黑夜的神,无人能杀得了他,这可是真的?”脱脱不花突然又这么问道。
王越听着,却就心头一凛,这草原大汗却是很有些见识,他问这个问题,却就和前面大大不同了,自己若是答得不好,只怕被叉着赶出去都是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