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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萧金衍离去的背影,宇文霜思绪万千,一时间如失了魂魄,就连三姨娘走到她身边也没有察觉。她也说不清楚,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她,竟向萧金衍提出了这种要求。
李夕瑶轻声唤道:“霜儿!”
宇文霜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问:“难道真要成为水火不容的对手嘛?”
李夕瑶心中微叹,摇了摇头,道:“登闻院与你爹之间的矛盾,在朝廷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恐怕这也是皇帝陛下想要的结果吧?”
宇文霜思索了片刻,抬头问道:“三娘,我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朝廷之上,众人对我爹毁誉参半,江湖上对一笑堂敬而远之,连我也有些看不透,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李夕瑶笑了笑,“三十年前,你爹还是一名儒生时,就已经名震文坛,当年文坛领袖李梦阳李大人曾称赞他有魏晋风骨,诗赋双绝。只是命运造化弄人,好名声并不一定带来好运气。
他参加科举那一年,正是灵宗皇帝内阁斗争最厉害的时期,当时吴阁老看中你爹的文名,在生日宴上拉拢你爹,甚至要将女儿许配于她,被你爹当场拒绝,为此吴阁老怀恨在心,暗中指使人将你爹的考卷涂抹,结果名落孙山。
你爹一怒之下,弃文从武,去西陲做了一名小卒,自此之后,践行功利,再也没有写过一首诗。时势造英雄,靖难之时,皇帝陛下被困落龙山,你爹救了陛下一命,立下滔天功劳,从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才有了今日地位。你爹是天下奇男子,又岂能以好人、坏人来区分?”
这还是宇文霜第一次听李夕瑶说起他的往事,甚是惊讶。她向来对父亲很是敬佩,唯一的污点,便是当年定州三万屠城。不过,宇文天禄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谈及此事,至于其中有无内幕,便不得而知了。
宇文天禄没有正室,只娶了两个妾,府内内务、钱粮大事由二夫人唐浅掌管,唐浅脾气很大,如凶神恶煞一般,对下人很是苛刻,稍有不顺心,便家法伺候,对宇文霜也颇看不顺眼,整日里尖酸挖苦,所以从十二岁时,宇文霜便搬出了安国公府。
三夫人李夕瑶曾是江湖奇女子,嫁给宇文天禄后,常年吃斋修道,很少过问府内之事。在国公府,李夕瑶与宇文霜关系最好,宇文霜练的冰魄银针,也是李夕瑶传授的。
宇文天禄不苟言笑,每日三餐,粗茶淡饭一壶酒,是一个很古板的人。从宇文霜记事时起,她就没有见过宇文天禄笑过,至于娘的模样,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三娘,我娘究竟是谁?”
李夕瑶又道:“你还是不要问了,他想告诉你时,自然会说。你爹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就是你娘。我虽是你三娘,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这也是为何,你爹娶了我跟你二娘,却从来没有其他子嗣的原因。我一个妇道人家,当年走投无路,你爹收留了我,就冲这份恩情,我这辈子也报答不了。霜儿,无论在别人口中如何说他,他终究是你爹,这点,你要莫要忘记了。”说到这里,李夕瑶叹了口气,“你爹,其实不容易。”
宇文霜默然不语。
在她记忆中,宇文天禄对她很是严厉,稍微犯错,就严加苛责,不留一点情面,让她觉得有些心寒。多年以来,她参与到宇文家族中的事务中,努力成为宇文天禄的得力助手,正是想要得到他的认可。
李夕瑶拍了拍她肩膀,轻声道,“还有两个月,就是你爹五十寿辰了。你若不参加,他会很伤心的。”
宇文霜有些自嘲,“伤心?呵呵,恐怕我死了,他都不会皱皱眉头的。”
李夕瑶闻言,怒道,“霜儿,不许这样说你爹。”她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严厉了,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你爹虽然对你不假辞色,但心里还是对你很骄傲的。霜儿,你跟我回京吧,扬州这边的事情,自然有赵无极和牛二富来处理。”
宇文霜想起扬州知府那一副嘴脸,心中有些厌烦。“牛二富,就他?”
李夕瑶知她看不起牛二富,苦笑道,“这牛二富虽是捐的官,做人贪得无厌,又是酷吏,但胜在对你爹忠心耿耿,又有一手捞钱的好手段,这年头,有能力的人比比皆是,找个一条心的人,难呐!”
宇文霜知他所说的捞钱手段,对辖地百姓横征暴敛。这也是她不满意父亲的地方。
宇文天禄生活节俭,粗茶淡饭,一套衣服穿十多年,可谓是极度自律,但对于金钱,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追求。扬州府、苏州府,还有杭州几个富庶的知府,几乎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本事不大,却都是敛财能手。相反的,宇文阵营中比较有清名的几个官员,都被他派到了云贵、西北等清苦之地。
三夫人搂住宇文霜的腰,“光明教余孽还在虎视眈眈,扬州不是久留之地,咱们天亮就出发。”
……
萧金衍服了宇文霜给的丹药之后,暂时压制住了内伤。不过,任鹏举的内力,依旧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回到扬州城时,天色已大亮,他去找薛神医告辞,却发现薛宅大门紧闭。略一打听,才知道薛神医外出云游四方,悬壶济世去也,与之同往的,还有毒圣薛皮皮。
他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一阵倦意袭来,他来到一家客栈,要了一坛酒,十张肉饼,饱餐微醺,又开了个房间,一觉睡到了中午。临结账时,用的还是当日东方暖暖给的碎银子,想起东方暖暖昨夜对付他们的手段,也忍不住有些唏嘘。
扬州之行,时间虽短,每日却是惊心动魄,好在他拿到密信,也算圆满完成任务。扬州美则美矣,但他没有丝毫眷恋,想到昨夜跟宇文霜吊在树上的情景,心中竟有些欢喜。
当日下午,萧金衍出了扬州城。
才出城没几里,萧金衍就看到宝路和尚拎着禅杖,站在路边,望着天上的太阳,呲牙咧嘴,时而狂喜,时而皱眉,神情有些古怪,似乎在等什么东西。
萧金衍上前问,“你在等什么?”
宝路瓮声道,“我在等我的驴呢,不过等到了你,也没什么分别。”
萧金衍连道,“别介,我跟驴,还是有分别的。”
宝路上来,一把将他搂了过来,哈哈笑道,“在我眼中,都一样。既然来了,你跟我一起等。”说着,继续抬头望天。
萧金衍奇道,“你的驴在天上?天上不会掉馅饼,更不会掉你的驴!”
宝路没有理他,继续望着太阳。萧金衍觉得有些奇怪,也去瞧那太阳。
已是深秋,太阳不是很刺眼,但看久了,萧金衍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阿嚏!”
宝路和尚打了个大喷嚏,挠了挠鼻子,松了口气,“终于舒坦了!”
萧金衍苦笑,“原来如此。既然你有如此雅兴,我就不打搅你了。”
萧金衍拱手告辞,宝路一把将他拉过来,“你这是要去哪里?”萧金衍说回苏州,宝路说反正你也是一人,不如做个伴,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萧金衍觉得有道理,宝路和尚人虽有些憨傻,但武功还不错,只要不犯癫,也算比较有趣,于是答应了。
过了没多久,萧金衍才明白了宝路口中的“照应”,说白了就是没饭辙,跟着萧金衍蹭吃蹭喝。才走了十多里,宝路就把他出城前买的二十个馒头,二十个肉饼吃了个精光,然后一直跟萧金衍喊饿,要找地方下馆子。
萧金衍有些无奈,别说他身上银两所剩无几,就算有金山银海,按他这个吃法,迟早也会吃成穷光蛋。他故意施展轻功,想甩开他,结果发现大和尚提纵法虽然不咋样,但脚力却足的很。
到傍晚,两人来到一家鸡毛店。
这种鸡毛店,在江湖上比比皆是。这些不比一些正规客栈,由一个前堂、一个后堂组成,前堂是歇脚吃饭的地方,后堂是个大通铺,用石头砌成,上面没有褥子,铺着苇席,晚上盖的,也都是茅草、芦苇等,稍微好点的店铺,晚上盖的是鸡毛,所以称之为鸡毛店。
这种店,不是很干净,一人一晚上只收十个铜板。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饭菜,米饭、大饼、窝头、咸菜,开水免费,不过很多客人,都是自己带着干粮,也没什么跑堂的伙计。
若能多花几个铜板,还能粜一壶兑水的劣酒,跟过往的客人喝喝酒,吹吹牛,倒也缓解旅途中的苦闷。
住店的多是过往的百姓,有挑货郎、行脚商人、算命先生、还有卖假药的郎中。住宿条件虽然恶劣,但好歹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不用担心睡觉时被路过的野兽叼了脑袋。
这些人,也都是江湖人。
不过与横刀立马、仗剑天涯的大侠们不同,他们眼中的江湖,不过一种谋生的手段。没有飞檐走壁,没有鲜衣怒马,只有柴米油盐。
萧金衍和宝路和尚进去时,没有人打招呼,也没有人注意他们。
客人们议论的话题,不是最近江湖上盛传的金刀狂刀之战,也不是晓生江湖的天地人三才榜,更不是扬州百花楼刚举行完的百花盛宴。
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来自天南海北的行人们,在交流着各地的信息,行商关心粮食价格、药材行情,看能不能赚点差价,郎中、变戏法的则讨论各地民风人情,看能不能去走个穴,兴许来个火穴大转。
他们的话题,永远围绕着“生计”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