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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门来, 她往罗九宁面前的小佛案上放了碗鸡汤,一言不发的,扭着胖乎乎的身姿又跑了。
罗九宁自晨起在娘家吃了碗罗老太太熬的南瓜羹,迄今为止滴米未下肚, 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儿叫了。
银调羹划开鸡汤上面一层淡黄色的油脂, 热气才冒了出来, 里面浮起来一只只滚圆的馄饨,罗九宁一口咬开, 里面恰是她最馋的冬笋鲜肉馅儿。
冬笋剁成了最细的粒儿,鲜肉剁绒了所有的筋膜, 上面淋了一圈的麻油,鲜香扑鼻。
一口咬开一只, 烫的罗九宁直往外哈气儿。
再佐了一口鸡汤,又鲜又浓,香到她几乎掉下眼泪来。
在陶七娘想来,女儿嫁入了王府,别的不敢保证,至少吃喝不愁, 顿顿定然□□厌脍的。
可有谁能知道, 罗九宁因为生了不知父的孩子, 于这些事情上就只能任由宋绮苛待, 一笼烧麦, 一碗馄饨, 也得是苏嬷嬷想尽千方百计, 才能求着外院的小厮们,然后渡些食材进来。再在后院的小吊炉上吹风点火的,为她作上一碗。
罗九宁正吃着,苏嬷嬷又回来了。
她这一回倒是一脸的幸灾乐祸:“娘娘,宋姨娘一回盂兰院,就叫王爷给勒令着跪下了。”
“然后呢?”罗九宁吹着鸡汤的烫意,吃了满额头的汗,略憨的脸颊上,白肤衬着叫热汤烫红了的唇,格外的肿嫩。
“然后呀,王爷就把外院的侍卫们调了进来,把整个盂兰院的人全剪了,一间间房的搜查,亲自审,看是谁给媛姐儿吃的花生酱。那云榧开始说是自己,后来听说王爷要打死她,又反了水,一会儿说是宋姨娘授意她的,一会儿又说是自己娘家哥哥欠了赌债,叫您给逼着下的,后面,又说是春山馆的那俩位闹的,胡扯了一通。”
春山馆的俩位妾侍,一个是皇后娘娘自家嫡亲的侄女儿,另一个是太傅府的庶出千金,皆不好惹,是连裴嘉宪自己都要敬着的主儿。
扯上她们,宋绮显然是想把全府的人都咬进去,好趁乱为自己开脱。
“最后呢?”罗九宁吃光了一碗馄饨,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将银调羹上一抹碎葱花都舔了,才意犹未尽的推了碗。
苏嬷嬷一张福胖胖的脸上顿时没了笑,叹道:“还能怎么样呢,云榧咬来扯去,咬了一堆的人,闹的正厉害了,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撞柱自杀了。”
罗九宁手中的银调羹蓦然一停:“可惜,可惜了一条命。”
显而易见的,云榧可不是畏罪自杀,肯定是有人用什么事情威胁她,以致她不得不背着黑锅去死,否则这事儿在裴嘉宪手里是无法交待的。
苏嬷嬷手热乎乎的,握上罗九宁的手,道:“无论主子还是奴才,皆是上天给的性命,虽说是条贱命,可她家里总有个娘要痛断肝肠的。云榧的娘也是咱们府的家生奴才,我们还是老姐儿俩,她就云榧一个女儿,此时想必已经哭死了。”
不论高低贵贱皆是命,孩子死了,娘当然要痛断肝肠。
“娘娘可在否?”窗外忽而传来春莺的声音。
苏嬷嬷顿时闭嘴,而罗九宁也是高声回道:“在,何事?”
进来的恰是春莺,她家主子受了罚,她也毛头毛脑的,全没了方才拿巴掌刮苏嬷嬷时那跋扈的气势。
上前跪了,她道:“咱们姨娘指着奴婢,叫奴婢来问一句,娘娘那薄药可还有,她想讨一份回去给媛小主备着,以防小主万一误食了虾蟹或者花生之类的,作急用。”
罗九宁侧首拉开妆台,于妆台中取了枚盒子出来,柔声道:“我治的并不多,估计顶多也只能再用一回,等改日有闲了,我再治些出来,这个你先拿去。”
春莺接过白瓷盒,却也伸手,递了一只瓷盒给罗九宁:“娘娘,这是宋姨娘给您送的染发膏子,她说呀,您家陶夫人一头华发斑白,这盒染发膏子,送予她染头发去吧。”
罗九宁接过来旋开,里面是黑大豆,覆盆子熬成膏子,治成的染发膏,瞧其形样,远不如她自己亲手治的。
这染发膏子,当然是宋绮要提醒罗九宁,她不过一个生了孽子的王妃,天生气短,而陶七娘一家子在外头,全在宋伯允的手里捏着,要死要活,全凭宋伯允的心情。
罗九宁在春莺挑衅的目光中接过染发膏子来,心平气和的笑了笑:“你回去告诉宋姨娘,就说王妃很喜欢,多谢她。”
待春莺一走,苏嬷嬷莫名其妙的捡起盒染发膏子来,嗨的一声道:“这宋氏这又玩的什么天机?染发膏子,不是咱们府的老祖宗才能用的东西,她给咱们陶夫人送一盒作甚?”
罗九宁从苏嬷嬷手中接过染发膏的盒子一把旋紧了,淡淡道:“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
说着,她转身,从自己妆台上的妆奁箱子里翻了片刻,取了几支自己陪嫁来的簪物出来,递给苏嬷嬷道:“你托个空儿把这些簪子拿出去当了,换成钱,给云榧她娘,云榧要能救就搭救一把,若是已然救不过来,就厚葬了她。但千万不能说这银子是我给的,否则,这可就成我指使云榧的罪证了,嬷嬷明白这其中的严重否?”
苏嬷嬷接过几支簪子来,望着妆台上那枚蝙蝠形柿蒂连弧纹镶边的铜镜里罗九宁的一张脸,由衷叹道:“娘娘的心善,真真儿无人能及。”
铜镜是圆的,照着罗九宁一张略显圆润的面庞,天然上翘的唇角,无论悲伤还是喜悦,她唇角永远都勾着笑似的。
而在她初嫁过来的时候,脸比如今还圆,一身软绵绵的细肉,也是一年在王府中叫宋绮在吃食上给苛待着,生生饿瘦的。
在生了小壮壮之后的这几个月,她因为宋绮的苛待,越来越瘦,唯独这张脸,天生的娃娃圆,瞧着还跟个孩子似的。
当然,她的性格也好,总是慢腾腾的,又还温柔宁静。
苏嬷嬷是个极暴燥的脾气,但只要听她说上两句,就总会平静下来。
她要端走碗的时候,罗九宁两只圆圆的眸子,下意识的伸出舌头来,舔了舔红红的唇。
苏嬷嬷格外的心疼,于是低声道:“娘娘要再想吃一碗,奴婢这就出托人出府,再买些青笋来替你做去?”
罗九宁虽馋,却也知道苏嬷嬷的难处,连忙摇头:“晚上还有好饭吃,咱们暂且不急这个。”
苏嬷嬷愣得一愣:“只要宋姨娘还管着膳房,咱们院里就不会有好饭吃的。”
“王爷会进来的,王爷进来,咱们不就都能打牙祭了?”罗九宁颇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告诉外面的丫头们,今儿由着性子点菜,无论点什么,膳房肯定都会送的。”
苏嬷嬷顿时会过意来,欢天喜地的就出去了。
望着苏嬷嬷的背影,罗九宁自打作过那个梦以来,才算深深的往外吐了口气,但旋即一念,想起书中关于今夜的描述,那口气就又提起来了。
生了孽子的罗九宁,按理来说应该被裴嘉宪,乃至整个王府,一并皇家所有的人唾弃,便裴嘉宪,也绝对不可能再与她有夫妻之实才对。
可是照着那本书里所写,裴嘉宪非但不在乎她失身,更不在乎她生了那么个孽子,今夜还就要进来与她同房。
泄/欲工具,这是那本书中对于他这种反常行为的解释。
疲累了半天,罗九宁打开柜子,从中抽了匹小壮壮的小襁褓出来,孩子身上那股子淡淡的乳味儿顿时弥漫,萦绕在她鼻尖上。
她深深嗅了口孩子身上的奶香,生完孩子三个月来终于吃了一顿饱饭,在这略冷的深秋,肚子里热乎乎的,幻想着胖乎乎的儿子,倔乎乎的爷爷和唠唠叨叨的奶奶,白了一头华发的娘。
想象他们围在一处逗小壮壮时一家人开怀大笑的样子,心里也是热乎乎的。
嗅着孩子襁褓上淡淡的奶香,她就睡着了。
*
秋日的下午,洛阳满城红叶,阳光照满全城,一派红火欲燃的景象。
洛阳为东都,城中亦修有皇帝随时可以驾临,上朝问政的宫殿,不过因帝少至而空置而已。
而肃王府,则是全部照着长安东宫的规格而修建的。
府宅前院依次三条,左侧长巷深深,直通遍藏千卷经纶的广内殿,右侧宫墙高高,则通往门臣、长吏,以及幕僚们所集结的广阳殿。
此时秋阳遍洒于红墙上,前院处处是往来而行的门客,幕僚,以及他们的马夫,侍童等人。
府第正中正殿名曰承光,得要穿过三间阔朗高大的大院才能到达。
这一处承前启后,便是肃王裴嘉宪在外院时,见幕僚,与府中长吏、门臣们商议,并处理洛阳政务的地方。
肃王的常随阿鸣,与府中长吏王守义,顾泽海等沿台阶上的瓷花沿缘边而立,侍于廊下,正在等着王爷的传诏。
而他的妾侍宋绮就跪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在抽抽噎噎的哭着。
隔着玄色镶金线边的浴帘,裴嘉宪的外祖母宋金菊正在柔声细语的说着:“当初她头一回入宫伺候你的那一年,你才不过九岁而已,我记得你是在皇子殿里,大舌头,话都说不齐全,更甭提告状了,总叫老宫人们欺负。她当时也才不过十岁,小豆苗儿一个,哭哭啼啼的就入宫伺候你去了。”
这是在说宋绮。
听到这里,宋绮哭的更凶了。
“后来大些儿了,你母妃又不小心冲撞了太后,太后为此不喜于你,她为了能帮你,又跑去伺候太后,这些你难道都能忘了去?”
这说的,仍是宋绮小的时候。
“外婆,就事论事,不必说这些。”帘内,裴嘉宪终于说了一句。
“外婆敢担保,阿绮待媛姐儿可是当成自己的命来看待的。为了王府,为了媛姐儿,阿绮付出的还少吗?这一回云榧都畏罪自杀了,整个盂兰院的丫头婆子们自然也吓了个半死,往后不会不对阿媛尽心的,阿宪,饶过阿绮这一回吧。”
水声哗哗,老太太凝神静听,帘内的裴嘉宪在专心沐浴,再不作声。
她这大外孙子,许是自幼养在皇后膝下的缘故,与女儿丽妃关系一直淡漠,与她的关系其实也淡得很。
当然他对于肃王府内院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漠不关心的。
一道高墙相隔,府外三大殿井然有序,守卫森严,律法严明,仿如皇廷。
但内院鸡飞狗跳,每日丫头婆子们吵嘴斗闹,简直就跟个大杂院似的。
当然,这也怪不得他。
常年征战在外的将军,他的疆场在塞外,在雁门关外,在沙场之上,而不在这座小小的府宅之中。
要说这一回让他发怒,还得怪宋绮蠢,须知媛姐儿虽不是他亲生的,但他是跟亲女儿一样养的。
他原来经常出征在外,府中并不置妾侍,唯有个宋绮替他在皇子殿中掌管起居。
这孩子当初被裴嘉宪抱回府时才是个刚生出来的皱皮娃娃,脐带都还在发炎,瘦成一把骨头,哭起来连声儿都没有。
宋金菊也不知道这是谁人生的,不过当机立断,就让宋绮接手了这孩子,当然,也是凭此,宋绮就有了个妾侍之位,拿亲生的一样看待媛姐儿,一直养到如今。
宋绮能陪伴着裴嘉宪,一直从长安到洛阳,替他打理中馈,抚养孩子,牢牢掌着内院的主动权,与阿媛这孩子可是分不开的。
整个内院,裴嘉宪会放任所有人斗的你死我活,但绝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媛姐儿。
今天宋绮拿媛姐儿作筏子,本来针对的是那个大大咧咧,一根筋的苏嬷嬷。
也不过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的事儿,岂知竟就阴沟里翻了船,在这么件小事儿上栽了跟头。
如今是十月,想要带着壮壮离开王府,出城,或者说到别的地方去,那是不可行的。
因为小壮壮才不过三个月,这般小的孩子,便安安生生放在家里,都会三灾八难的,更何况她抱着他出去,是要去逃命的。
所以,便罗九宁再傻,也不会想到在冬天即将来临之际就筹划着离开王府。
她若要走,需要银子,还需要陪伴自己的人,更需要的是一个稳妥的,隐秘的,裴嘉宪绝对绝对找不到的目的地。
而这些,都需要慢慢筹划。等要成行,至少也得到明年春天。
而在此之前,罗九宁呆在肃王府中,就必须找到一个能掌中馈,并且能帮着自己对抗宋绮的人。
显然,王伴月再合适不过,所以,她把自己原来给裴嘉宪作的鞋子拿出来,充作是王伴月作的,当然是为了帮王伴月讨好裴嘉宪。
而且,也还得再问裴嘉宪要一回出府的法子,她得见壮壮,还得跟弟弟承功商量商量,叫他提前备好走的后路,这些,就都得经过裴嘉宪的同意。
“秀秀。”罗九宁在灯下盘算了半晌,忽而抬起头来,就说:“你拿盒治凉席炎的药膏子,到外院门上递给阿鸣,然后再借机问问他,王爷今夜会不会回内院……”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裴嘉宪唇角噙着抹子笑,眉梢眼角浮着淡淡的桃花,单负一手,正在窗外站着。
“妾身见过王爷。”罗九宁才绞尽脑汁的,想把这人给哄进来了,一念才动,他就在窗外,她又岂能不大喜。
“阿宁。”
“妾身在。”
“这些全是你予我做的?”裴嘉宪格外好奇的拈起一只鞋子来,嗓音格外的温柔,又带着几分好奇。
罗九宁连忙道:“并非是妾身,而是咱们春山馆的王姨娘一针一线给王爷作的,您瞧瞧这针脚密不密,您再瞧瞧这鞋底儿衲的结不结实。”
说着,她略一推,亲自推裴嘉宪坐在椅子上,屈了膝跪在毯子上,便要替他换鞋子:“王爷快穿上试试,看舒不舒服,合不合脚,徜若不合脚,妾身再替您改一改,如何?”
裴嘉宪顿时忍俊不禁,她这小谎儿撒的,自己说着话都能露馅儿。
他于是将脚放了进去,鞋子果真作的极妥贴,千层衲的底儿,虽说不适于行远路,但家常穿着,再舒适不过的。
瞧着鞋子不大不小刚合适,罗九宁笑温温的望着裴嘉宪的脚,轻轻儿的掸着鞋面。
叫着这种专注的目光打量着,人总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这温柔如水的女子,一双眼眸之中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这世间的一切,于她来说,此刻都是不存的。
她又将几套中衣皆拿了过来,递给裴嘉宪道:“这衣裳也是浆洗好的,王爷换上了试试,若是尺寸不合,妾身这里有针线,此刻就替你改。”
言罢,她连忙抽空出来,见苏秀在外头站着,唤了过来,悄声道:“去,把宋姨娘给咱们正院的茶叶冲上一碗端来。”
苏秀懵然未懂的,转身就去冲茶了。
*
苏嬷嬷才从外面进来,一眼瞧见西偏殿的窗户上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身影,便知道是王爷又进来了。
她喜的就对苏秀和杏雨两个说:“还不赶紧儿的出去,将门也关上,杵在这里作甚?”
杏雨连忙道:“王爷进来,按例要敬茶的,咱们还没给王爷敬茶呢。”
苏嬷嬷揪着这小丫头的耳朵,哑声道:“傻丫头,他进到这院子里来,是为了吃碗茶的吗?赶紧出去。”
偏偏苏秀此时已经冲好了茶,端着,已经从隔壁出来了。
苏嬷嬷生怕这两个丫头再惹出事儿来,伸手接了茶盘过来,挥手道:“你们俩赶紧儿的出去,也把外头那几个盯紧喽,那都是各院儿里派来的,虽说平时瞧着跟死人似的,要说坏事儿,谁也不比她们拿手,快盯着去。”
按理来说,奉茶这种事儿,并非嬷嬷们的活计,但苏嬷嬷要抢着奉茶,苏秀和杏雨两个没办法,也就退出去了。
苏嬷嬷端着茶进来,端到罗九宁面前,悄声道:“今夜奴婢就在外头站着,娘娘放心便是。”像两个丫头玩炮仗那样的事情,苏嬷嬷是绝不可能再让发生的。
罗九宁自苏嬷嬷手中接过茶,笑眯眯的,就捧到了裴嘉宪手中。
裴嘉宪都不必试衣服,只需看上一眼,便知道那中衣都是合着他的身材作的。
他接过茶来,笑温温的就饮了一口,罗九宁站在一侧望着,苏嬷嬷亦是笑眯眯的站在另一侧望着,裴嘉宪一口茶才吃到嘴里,顿时脸就变了。
转身自罗九宁的掖下抽了她的帕子过来,他一口摁在唇上,将茶悉数吐了进去,便将茶碗还给苏嬷嬷。
当他笑的时候,果真风清沐和,可这人要发起怒来,一张眉修目俊的脸上顿时蒙起一层寒霜来,两鬓间的青筋忽而爆胀,虽说依旧是那张脸,也依旧沉着气,可那种愤怒感,吓的还从未见他发过怒的罗九宁心都跳了起来。
“嬷嬷吃口茶。”他道。
苏嬷嬷犹豫着接过茶来,轻轻舔了一口,旋即一声:“阿呸,这怎的竟是股鱼腥气,这还能叫茶吗这?”
“你们给娘娘吃的,就是这种东西?”他一只大手拍在桌子上,桌子上所有的摆件全都跳了起来,咣啷啷的乱响。
苏嬷嬷瞬时就跪到了地上,罗九宁也吓的要跳,摸着一手攀上身后的椅背,才能叫自己站得住。
“王妃,这茶是谁送来的?”忽而,他问道。
罗九宁总觉得裴嘉宪像是看穿了自己,可转念一想,这一年来,从衣食住行,到吃穿用度,自己叫宋绮苛待了那么多,横竖是自己有理,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行至裴嘉宪面前,欠腰福了一福,道:“这茶当然也是好茶,还是王爷顶爱吃的佛动心,可是也不知怎的,宋姨娘送到咱们这正院的茶就是这样一股死鱼味儿,妾身这里也没有别的好茶,王爷若不能将就着吃,妾身给您换白水?”
过了良久,裴嘉宪才挥了挥手,示意苏嬷嬷退下。
旋即,他指着自己脚上的新鞋子,道:“王氏作的?”
罗九宁连忙点头:“王姨娘为了替王爷衲衣裳,两只手都戳烂了呢。”
“但不知,王氏想要什么赏赐?”此时,裴嘉宪的声音又变回了方才的和煦与温柔,和煦而又悦耳,简直动听无比。
罗九宁低下头,恰迎上他的目光,瞬时心跳便漏了一拍。温暖的灯光晕染着,裴嘉宪的眉眼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温柔,温柔的几乎叫罗九宁于一瞬间,险些就失了神。
这般的丈夫,徜若他不会杀妻弑子,她是真愿意给他作个正妻,替他管束内宅,绝不会想着逃跑的。
她敌不过他那两道略深邃,但又温柔的叫人迷醉的目光,连忙别过了眼,柔声道:“王姨娘自己倒是甚也没说过,但是,妾身觉得咱们这内院,也该有个侧妃了,妾身自知年小理不得内院,王姨娘比妾身大着两岁,又是从太傅府出来,妾身觉得,她堪为侧妃人选。等她作了侧妃,正好儿不就可以替妾身打理内院了吗?”
裴嘉宪眉目愈发笑的温柔。
他明白了,这小王妃先拿衣裳来哄自己,把王伴月给推出来,就是想要借王伴月,来谋宋绮如今的掌家之权。
又怕他会不答应,于是再拿出宋绮给自己的茶叶来,便是想让他知道,宋绮于私底下,给她的苛待。
好一招连环计。
裴嘉宪原本以为,自己这小王妃除了抱着孩子哭,就只会抱着孩子哭,此时看她这一招一招的,才蓦然觉得,她要真愿意使手段,这院子里,只怕谁也不是她的对手。
目光梭过罗九宁,裴嘉宪一双眸子忽而一顿:“阿宁这块坠件儿,似不是玉,倒是极好看。”
罗九宁垂眸一看,是只憨态可掬的小傀儡人儿,木雕的,漆成红色,戴着两冠翅,穿着红罗衣,是个小小状元郎的形样儿。也是她惯常的挂物,就在她腰间坠着。
她连忙一把捂上,讪笑了笑,道:“这是我家承功送的,因觉得好看,就一直戴着。”
虽嘴里这样说着,她还是一把就摘了下来,转身扔到了案头的匣子里。
事实上,这东西并非承功送的。
而是李靖,哦,不,应该是皇太孙裴靖曾经送予她的。
想起裴靖来,罗九宁心头不由就浮起个戴着小方巾,背着小书包的少年郎来。
她在安济堂诊脉的时候,有一日给弟弟罗承功的一个同学治了回跌打扭伤。
而后,有那么一段时间,那少年便死缠烂打的站在安济堂外,跟着缠着,夸她生的美,夸她心地善,今儿赏荷明儿赏花,天下间的新奇有趣,他都能给她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