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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一离开, 殿中的氛围马上就变了一个样,唇角忍不住上扬的燕执待人消失在视线中后终于笑了出声, “他们二人, 果真有趣。”
看上去针锋相对,在不起眼的地方又会相互维护, 真是有意思。
无奈看着燕执,嬴政什么也没说, 任由这人在自己身边笑的肆意。
许久, 终于将笑意收敛了起来, 燕执揉了揉脸抬眼问道, “不过,就这么将韩非留在秦国,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他怎么记着, 韩非最后被下了大牢, 好像还和李斯有关系。
难不成史官记载的下来的也是坊间传闻?
“寡人不想要韩非的命,李斯出手也自有分寸。”将方才韩非呈上来的竹简扔了过去,嬴政揉了揉手腕, “韩非虽然有才,但是他的口吃之疾已经决定了, 在朝堂之上,他不是李斯的对手。”
接过竹简将上面的东西从头到尾扫了一眼, 燕执挑了挑眉, “果然和之前猜的一样, 韩非虽然到了秦国, 心却一直留在韩国,他这次过来,估计也是抱着必死之心。”
明目张胆的给秦王上书,在秦王态度不明大军停在边境时要保住韩国,果然胆子够大。
“死有什么难的,在这世上,难的从来只有活着。”起身走到燕执身边,嬴政唇角带了一抹冷笑,“身为一个王者,学会用人是最重要的,阿执,如何用人,如何让人死心塌地,这才是王者需要做的。”
“行吧,你说的对。”耸了耸肩膀将竹简放在了旁边,燕执抬眼看了嬴政一眼,“你和我说这些也没有用,这用人的本事我可没有。”
“你每次都这样。”无奈的拍了拍燕执的肩膀,嬴政将人从席位上拉起来,然后负手看着窗外,“阿执,有些东西,就算可能用不上,就算你不想接触,也总归是避不开的,你我之间永远不会有怀疑,你知道的的。”
“所以说,你们这些为王的想的就是多。”将手搭在嬴政肩上,燕执微微歪头,眼中带了些许嫌弃,“我要是有这本事,还有你什么事儿?”
被燕执这反应弄的一愣,嬴政看着那双含着笑意莫名让他安心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个地方裂了一道缝。
没有注意到嬴政的异样,燕执反手又重重拍了两下,然后撇了撇嘴不怎么开心的说道,“以前我们军师就说过我傻,带兵打仗还行,想跟人玩权谋,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人玩。”
虽然军师说的可能是对的,但是这么直白的被说傻,燕执还是不怎么开心,好歹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能这么不给面子?
大唐的朝堂尚且白骨累累,现在这局势,比之大唐时不只复杂了多少倍,哪儿是他能看的明白的。
书本上记载的,故事里听到的,绝大部分都是假的,只凭着自己记忆里那点儿不只真假的东西,想要在这个时代为王,他还不如洗洗睡了。
不是所有人都和这人一样,是天生的帝王。
“你呀......”
无可奈何看着身边这人,嬴政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了回去,这人似乎永远不知道,他这赤城之心有多难得。
“我说了你又这般反应,不说你又心里不舒服,我能怎么办?”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燕执摇头叹了一口气,也没心思在这儿待下去了,“什么时候出兵?”
“三日后。”开口定下一个时间,嬴政把玩着手中的毛笔,然后在书案干净的竹简上落墨写下几笔。
“既然如此,等军令下来我再过来。”抬手示意了一下,燕执不紧不慢转身,然后朝着外面而去。
摆摆手任人离开,嬴政揉了揉眉心,抬手让赵高进来然后接着处理送过来的竹简。
他亲自随军去赵国,并不只是因为赵嘉李牧,更多的还是为了赵国百姓。
赵国和秦国这些年几乎时时都在打仗,和韩国那等打一下就缩回去的不一样,两国的仇怨如果不好好处理,很可能会造成反扑。
赵嘉在信上说的那些,除了和李牧一起去了北地雁门关,其他的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不相信那人不知道阿执得到信件后会送到自己这里来,所以,里面很多东西并不是写给阿执,而是写给自己的。
那小子的心思自小就比其他人多,不过,他没有和赵迁争王位倒是意外,如果真的去争,有李牧一人的支持便抵得过赵迁手底下大部分人,更不用说宗室那些原本就中意他的老臣了。
朝堂不只是动嘴皮子的地方,有时候拳头也很重要,尤其是争夺王位的时候,兵力就显得更重要了。
赵嘉和李牧去了雁门关,带走的还有那三十万精悍骑兵,一旦他又有什么小心思,毫无防备的秦军肯定损失惨重。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在出兵之前就得好好防备着。
没有人知道赵嘉究竟怎么想的,这么多年不见,就算关系再好也不会和以往一样。
就如那姬丹,当年待阿执那么好,现在不也将权利看的更重吗?
不是所有人都和阿执一样傻的一旦交付了信任就对人毫不设防。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在演武场狠训了几天手底下的兵,第三日一大早,乌压压一片士兵便从山中出来绕到城外,然后和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汇合。
这次带兵主将不是蒙骜,而是蒙恬,蒙骜老将军打了几十年的仗,如今年事已高,虽然依旧老当益壮,但是蒙恬蒙毅兄弟俩好说歹说也求了恩典总算是让老将军在家里歇着了。
年纪大的人经不起折腾,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可经不起这个打击。
大父在他们心里比那个一年见不着几次的父亲重要多了。
远在南边和王翦一同守着边境顺便时不时攻下楚国一两座城池的蒙武将军丝毫不知道两个儿子私底下是怎么编排他的,得到父亲不再出征之后还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书来夸奖他们俩。
不管这祖孙三代心里都怎么想的,总之,蒙骜将军终于褪了战甲准备颐养天年,而一直在军中历练这么些年来拿了不少功劳的蒙恬也终于被赋予了重任,蒙家军的威名将在他身上接着延续下去。
军营之中一片忙碌,盛大的祭祀结束以后,一身戎装的秦王站在战车之中出发,身后,被激起一腔热血的士兵们目光坚毅,握紧武器随着前面的人一同奔赴战场。
此次出战,必要拿下赵国!
第一次随军出征,章邯心里带着些紧张,但是看着旁边一路嚣张走过军营的副统领,浑身的热血就又降了温。
这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说起他们江旐副统领,来苍云这么多天,章邯也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坑起人来不要脸,打起架来不要命,说的就是这位江副统领。
当然,他们统领比之副统领有过之而无不及,苍云军中看上去一个个老实巴交,实际上一个比一个狡猾。
刚开始训练的时候,他们这一千新兵被忽悠的可以,直到后来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一怒之下怒发冲冠然后被揍了个结实以后才学聪明了。
军中拳头大才是硬道理,打不过想着讲道理......还是回去蒙着被子哭一场比较现实。
撇了撇嘴看着朝着这边而来的江旐,章邯拍了拍脸,然后赶紧迎了上去。
有什么办法,统领让他跟在副统领身边,他只能乖乖听话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新兵里统领只挑出来他一个,但是既然把他挑出来了,那肯定是有道理的。
万一以后他就成了那个拿着刀盾将新兵揍的敢怒不敢言的人呢。
风风火火回来看到章邯在这儿站着,江旐一拍额头低头暗骂了一声,然后快步走过来说道,“拿了你们的武器,咱们有新任务。”
王上亲征,他们统领不放心,所以将护卫的活儿揽下来了一部分,这两天忙昏了头,竟然将这事儿给忘了。
匆匆忙忙和章邯安排了,余光看到远处独属于他们家统领的刀尖,江旐眼睛一亮赶紧跑了过去。
“统领——”
刚走出营帐就听着这么一声,燕执眼角直跳,眉头不由自主的便皱了起来。
“归队,出发。”
寒声道出四个字,燕执扫了一眼整装待发的军队,挥手带着人朝着最前方而去。
祭祀已经结束,先行军已经出发,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就不是平日里点到即止的较量,而是真正的生死相搏。
苍云军中都是万里挑一的精兵,但是就算如此,也难免会有损耗。
这些都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如果可以,他不希望任何一个留在战场上。
沉着脸又叮嘱了几句,燕执拍了拍江旐的肩膀,又看了章邯一眼然后让人赶紧归队。
索性过来只是汇报一下,看燕执明显没有心情听他说,江旐耸了耸肩,胳膊肘搭在章邯肩上边走边说,“走了,趁着还没有见到敌人,顺便给你们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家伙们说说,战场上怎么着才能拿到更多功劳。”
接过缰绳无语望天,燕执转身不再去看这已经不知道被谁带歪的士兵们,总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
拿战场当儿戏,这都谁教给他们的?
章邯这位大秦将来的上将军,秦王朝的最后一员大将,年轻的时候怎么也这么不着调儿,肯定是江旐影响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早知道就该让人跟在自己身边,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么个样子。
不过,出阵不怯场,这倒是个好现象,新兵就算基础再好,没见过血到底还差了点什么,见了血之后会是什么反应谁也说不准。
翻身上马看着融入一片黑甲士兵之中的二人,燕执摇了摇头,转身朝着最前方而去。
秦国军队来势汹汹,嬴政这三十万大军进入赵国边境之前,之前在魏国处理后续事情的李信率先带着十万兵马开始了攻城。
没有了李牧庞煖等老将,那些被郭开提拔上来的武将远远看见属于秦兵的旗帜便脸色巨变丢盔弃甲逃走,没了主将,守军自然没有什么斗志,大半竟是直接开城门请降。
当然,偌大一个赵国,殊死抵抗的城池也不是没有,然而远在邯郸的赵迁不知道又发什么疯,竟然在这个时候断了他们的粮饷。
前有虎狼一般的秦军咄咄逼人,后有昏庸无道的赵王断他们后路,于那些死守的将士们来说,前面只有死路一条。
赵王越昏庸,李信攻打起来就越不手软,本就年轻气盛的年轻将领,眼前是唾手可得的城池,怎么可能慢下脚步。
若是能拿下灭掉一国的功劳,带给他的声望将难以想象。
当年燕国齐国相互攻打,昌国军乐毅只差三座城就全部拿下了齐国,就算后来被齐人复国,也依旧让昌国君的大名响彻七国。
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不把握住他才是傻了。
是以,短短半个月时间,李信的十万大军便已经围了邯郸,只待他们王上到来,便能彻底将赵国拿下。
重兵围城,外面虎视眈眈的铁甲士兵片刻没有放松警惕,城中百姓大臣也时时处在惊慌之中。
许久之前便被秦国说客用银钱收买了的大臣们看着外面的大军,思前想后纠结了许多天,看秦军没有丝毫退却的迹象后终于忍不住了,一个个都去王宫劝赵王直接投降。
之后还有三十万大军,连秦王嬴政都亲自来了,他们士气已尽,邯郸是守不住的。
王宫之中,看着旁边又在劝自己直接开城门投降的郭开,赵迁恨恨的摔了手中的酒樽,“若不是你们一个个进谗言让寡人将李牧赶走,他秦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松打到邯郸?”
擦了把额上冷汗,郭开唯唯诺诺低头应是,然后不着痕迹给旁边身着华服长相俊美的青年使眼色。
傲慢的看着郭开小心翼翼的站在下面,韩仓慢悠悠走到赵迁身旁,放着一室仆从的面直接靠到了赵迁身上,“王上,李牧与司马尚既然跟着公子嘉离开,对王上肯定没有忠心,便是留在邯郸,怕也不会对王上死心塌地,何必为此费心。”
在这人腰身上捏了一把,赵迁神色有了些许好转,然后一把将人揽到怀里,“外面军队的事情稍后再议,相邦先出去吧。”
脸上带着淫迷的笑容,赵迁挥了挥手将人全都挥退,而后殿中便隐隐约约传出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赵王好美色,且荤素不忌,这一点在七国之中不是什么隐私。
养男宠的多了去了,直接光明正大将男宠送入朝堂,还封了官,这就不多了。
不过,这人真的能和龙阳君一样有大才吗?
秦国说客在邯郸进过的门户数不胜数,不光郭开,这赵王新宠韩仓同样也是其中一位。
他们私底下联络不少,都是什么样的人再清楚不过了,这时候在王上面前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装给谁看?
一出殿门脸上表情就变了,郭开呸了一声暗骂韩仓以色侍人的贱民竟然给他脸色看,然后狠狠的甩了甩袖子离开了王宫。
不管王上肯不肯投降,邯郸城破在是几天的事情,就现在城中的士兵,根本挡不住秦兵。
王上还没拿定主意,他不能再拖下去了,总得给自己留足后路。
秦军在外面围了几日,邯郸城的城门就关了几日,城中百姓出去无望,家中没有存粮的话,饿死也不算少见。
王宫中王上依旧夜夜笙歌,丝毫不管外面百姓的死活,知道他们王上是什么德行,大臣们有的在秦军围城之前便偷偷收拾了细软带着家小离开了邯郸,而剩下的人,要么浑浑噩噩无所事事,要么就是和郭开一样,一心想着邯郸被秦军攻破之后该如何自处。
至于城中百姓的生死,没人在意。
经过郭开这么多年的排挤异己,整个邯郸真正为国为民的官员早被赶的一干二净,如此,才能让他在朝中一手遮天。
同样,在外敌入侵之后也没有能用之人。
一路畅通无阻半点抵抗也没有遇到接收了大半个赵国,嬴政以及身后的大军来到邯郸城外之时,李信正一脸不屑的将手中的绢布扔到火堆里烧了。
让人将低着头站在不远处的仆从看紧,李信眯了眯眼,待视线中出现熟悉的黑甲士兵然后脸上一喜,接了马鞭之后越过阵前的士兵朝着那边而去。
走在前面的燕执看到狂奔而来的李信,面无表情在旁边蒙恬的马屁股上抽了一下,然后自觉打马往旁边挪了挪。
哭笑不得看着没什么表情却明明白白表现出来嫌弃意味的燕执,蒙恬摇了摇头,然后和李信冲过来的拳头对上,“许久不见,你这行军势头更胜以往了。”
笑了一声和人来了一个熊抱,李信揉了揉拳头,“如今赵国这情形,要是等你们到了还近不了邯郸,我这些年算是白混了。”
说完,李信看着躲得远远的燕执,咧了咧嘴就要扑上去,不过还不等他过去,身边重重的一声咳嗽便让他将手收了回来。
瞬间恢复正经转身抱剑行礼,李信一脸沉着,垂眸看着脚尖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王上。”
无声仰天大笑的蒙恬看着这跟遇见猫的耗子一样的老友,挤眉弄眼的好一会儿才拍了拍脸恢复正常。
对这几人暗中的交锋不作反应,嬴政点了点头,然后率先朝着远处的营帐而去,“走吧,先回营。”
伸手在李信肩膀上拍了两下,燕执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然后才和蒙恬一起跟了上去。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不明所以的李信大将军挠了挠头,看着后面浩浩荡荡的大军,撇了撇嘴还是赶紧走了过去,他可以确定这些天没有干什么坏事儿,就算王上来也找不出什么过错。
不光没有过错,他手底下这些兵的军功也攒了一堆,回去后的封赏肯定不少。
这么想着,眉开眼笑李信三两步跟上去,撞了一下燕执的肩膀之后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王上心情不好?”
他们这些武将虽然不经常在咸阳,但是无疑,最受信任的就是他们。
这些被嬴政一手提拔上来的将领们和他们的君王接触的机会很多,所以就算正经也正经不了多长时间,没一会儿就恢复了平常作态。
燕执瞥了他一眼,看蒙恬也神神秘秘凑了过来便无声带着这俩人慢了两步,“王上以前在邯郸为质,这城中有不少看不顺眼的人,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
嬴政的心眼的确不大,虽然明面上没有说出来,但是凭他对这人的了解,当年欺负过他们的那些人这次都别想逃过。
仗势欺人又留在邯郸被郭开重用,简而言之,这些都是无才之人,既然用不着,那教训起来就更没有顾忌了。
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李信捏了捏下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阿执以前在邯郸也待了不少时间,那时候无权无势肯定被不少人欺负,等咱们攻下邯郸,到时候看哪个不顺眼将军我帮你收拾。”
“......”
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番,燕执抱着手臂嗤笑一声,“你觉得我自己收拾不了他们?”
“你自己收拾和我们替你收拾能一样吗?”笑眯眯在旁边说了一句,蒙恬和李信一唱一和,刚想再说些什么,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冷意。
打了个哆嗦往四周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蒙将军搓了搓手臂,小声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再一抬眼,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秦王已经进了营帐,三人也不在开玩笑,正了神色也很快跟了过去。
营帐之中的摆设极为简单,除了每日都会送过来的竹简以及几张桌案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神情不辨喜怒的秦王伸手拨弄了一下手底下的竹简,然后负手等着身后几个只顾着说话将他扔到一边儿的家伙进来。
自知他们开玩笑将王上晾着的时间有些久了,几人摸了摸鼻子赶紧走了进来。
看不出情绪的秦王政正将手从竹简上移开,燕执笑了笑正想过去,然而脚底下忽然震动了起来。
脸色一变瞬间冲过去将嬴政带到外面,感受着愈演愈烈的震动,燕执沉着脸朝着四周喊道,“别进帐篷,全都出来。”
——是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