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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雨晴把孩子伺候睡了,眼见夜里10点的光景,眼神就有些飘忽了。
吕方成高高兴兴洗完澡乐不呵呵冲郑雨晴挤眼:“快啊!去洗啊!一会儿书房见!”
郑雨晴犹豫了一下去洗澡,吹着头就打电话去问:“刘大姐,今晚你签版了吗?”
刘素英答:“签了。”
郑雨晴:“没什么状况吧?”
刘素英犹豫了一下:“应该,没。”
郑雨晴有些急:“什么叫应该没?”
刘素英答:“我刚才去夜间记者站看了一下,没人值班。不晓得粟主任怎么排的班。打了几个电话,小粟没接。我怕后半夜万一有个急情况,都没个人手,我自己这里盯着了。你忙你的吧!”
郑雨晴立刻答:“我这就过去,我陪陪你,正好跟你聊个天儿!”说完立刻挂掉了电话。
郑雨晴站在报社大院门外,仰望《都市报》的大楼,一片黑寂,连楼顶上的霓虹灯都不见了。她不由得感叹,女人啊都是过日子的好手!只要是刘素英大姐最后一个下班,肯定跟自己一样,和保安师傅打招呼,让他把大楼的电闸给拉掉。
走到夜站值班室,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刘素英就着一盏应急灯,躺在靠椅上烫脚。她道:“跟你说没什么事,还来干吗?”
“哎,我来陪大姐烫烫脚啊。”说着,不等刘素英同意,她便拖过一只椅子坐下,脱了鞋袜把脚伸进盆里。
刘素英语气有点生硬:“你应该跟德才兼备的张国辉在一块儿才对。”
郑雨晴知道,自己提拔张国辉,伤着大姐的心了。
“你是不是,把他给潜了?”刘素英突然发问。
郑雨晴听了哈哈大笑。刘素英气呼呼:“笑笑笑,你吃了笑和尚的尿啦?!你到底得了张国辉什么好处非得提拨他?!”
郑雨晴收了笑容,问道:“那你觉得像张国辉这样的人,应该放报社什么位置?如果我的位置是你坐的话。”
“放他去看大门!”
郑雨晴一笑:“那完了,他有充足的时间每天整我的黑材料,散播我的谣言。”
“你身正,怕他说你影斜?”
“国企的领导,哪怕你做的决定,99件是对的,总有人盯你那一件错事不放。我岂能保证我做的百分百正确?”
刘素英悟道:“你是怕他闹事,安抚他?”
郑雨晴叹了口气:“我是把他架空,放我身边,就折腾我一个,别妨碍我干事。我给他顶上帽子让他出去收账了。”
刘素英:“我懂你的意思,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可这对老实本分认真工作的好人,是不公平的。”
郑雨晴很诚恳地说:“会公平的。你相信我心里这杆秤。”
刘素英:“你可得抓紧时间给大家公平!我年轻时总想,报纸肯定万古长青,现在觉得它朝不保夕,真担心咱的报纸熬不到我退休。”
刘素英的担心是有依据的。今天《都市报》头版上的日期印错了,要是从前发生这样的事情,热线就给读者电话打爆炸了。可今天总共不过接了十来个电话,投诉的全是话都说不清楚的老年读者。纸媒真的老了,跟它的受众群一样。
郑雨晴低头寻思:“我们除了新闻时效上拼不过网络,还有一点,做的东西不好看!”
“连夜站都不值班了,谁的心思还在办报上?人心浮动!”
如今的夜间记者站乱糟糟的,应急灯下,影影绰绰房间四角堆的是快递盒子,桌子上还有一摞用过的快餐饭盒和泡面碗。这种环境,怎么能让老大姐待着呢?郑雨晴过意不去:“今晚不值班了,估计不会有什么突发新闻。”
刘素英拎出脚丫擦净水:“我这人贱毛病,现在让我回去我反倒睡不踏实了。你回吧!”
第二天的采编会上,郑雨晴宣布,为了鼓励全体员工追讨广告欠债,今后,凡是要来的账款,可以从中提取总额的3%。她话音未落,会场刹时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冷眼看着她和张国辉。
所有人都觉得,郑社长对张国辉倾斜得过了头。欠款是集体的,又不是他个人的,广告中心主任,追账是你的本职工作,要不回来应该罚你,怎么要回来了还能奖励你呢?
终于一个部主任站起来质问:“郑社,咱们是新闻媒体,到底是新闻为导向,还是金钱为导向?如果全社都去追款,咱还办不办报纸了?从明天起,我这部门,我不管了,我去追账。张国辉,麻烦你把历任广告部欠款公开一下。”
张国辉心里那个得意啊!这个女人也没啥了不起,服软了吧?学乖了吧?老子不治你,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啊!哼哼!看遍集团上下,能赚到这三个点的,舍我其谁?从此以后,我就是计划单列城市了!
他站起来摇头晃脑:“哈哈哈,是骡子是马都可以拉出来遛遛嘛。雨晴社长,采编的会议我就不掺和了。现在我就去追款!”说完擦着地一溜烟走了。
等张国辉走了,关上门,郑雨晴才语重心长地发言:“大家都觉得不合理?我也这样认为。不仅这条不合理,采编人员身上有经营任务,也不合理!不合理就要改,改的前提,得手里有钱。等我有钱了,首先就把你们每个人身上的营销任务给抹下来。我们不需要卖那么多没人看的报纸。我们需要做一份好报纸。他追来的钱,最终,都按你们的贡献,悉数发还给你们。同志们哪!他只得3%,我们全社就能良性运转,这三个点,该不该给呢?”
半晌有人回应:“好!郑社,我们就等你把上上下下的人给转起来了。”
郑雨晴说:“你们负责写好新闻,只要能办出全省最好看的报纸,你们的收入,就不在我之下!”
新闻部主任小粟噌地就站起来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是,你知道,我们写报道,有很多局限的……”
“写不写在你们,发不出去,是我无能,这总行了吧?”郑雨晴回答。
另一边,张国辉急急往自己地盘赶。广告中心的走廊两边,重重叠叠堆着一人多高的货。张国辉在那些货箱缝隙里灵活穿梭,像蛇行一样扭进自己的办公室。他深陷在一堆奶精片核桃粉红枣酒束身衣箱子的包围里,手指蘸着口水,紧张地翻看欠账企业名单,不时在计算器上捣几下。他把标着一百万以上的单位全部划掉,剩下一点鸡零狗碎的欠账和老赖客户,然后将名录扔给文员小刘:“你重新打一份新的,赶紧给郑社送上去,她们在楼上开会等着要看。”
小刘走出去后,张国辉点了点计算器,看着上面的数字,得意地笑。又扯出一张面巾纸,狠狠地擤一把鼻涕,吐一口痰。抬头看看四周的货物箱,张国辉眨巴几下小眼睛,清清嗓子叫道:“小刘你回来!把广告抵货的清单拿给我。”
养生中心的老胡泡在温泉池子里。他一筹莫展地面对着愁眉苦脸的张国辉。
张国辉在演苦情戏:“哥哥哎,换了个新老总,那娘儿们实在是厉害!今天我可是提着军令状来的,讨不回钱我就下班。”
那个装潢得像罗马帝国一般富丽堂皇的温泉养生中心,空旷无人。倒是热水还在咕嘟咕嘟向外冒。
老胡也一脸愁苦:“张总你看到了,我这里现在撂棍子打不到人啊!中央反腐力度太大,没哪个单位敢来公款消费!”他指着外面一座气派的大楼:“五星级宾馆,天天空着,恨不得到街上拖人来住!”
张国辉只搓鼻子不讲话。
老胡:“钱,一分没有。我这里的温泉和房间,你看着哪个好,今天你就拿走。”
张国辉焦黄的牙齿一龇。“你他妈老胡每次就这副浑样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温泉我怎么带得走?!房间嘛,”张国辉拿纸巾擤下鼻子,声音着,“三折!”
老胡一下跳起来:“哥哥哎你杀人啊,趁火打劫啊!携程都五折!”
张国辉夹起皮包准备走人:“那你忙吧老胡,我去卫生局转转,听讲他们马上要搞什么温泉专项检查……”
老胡一把拖住张国辉的衣袖。
张国辉:“老大,我才是真心对你。你说,你这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人员费用一点不敢少。你把账款折成房间给我,我想办法拉人来住。人气一上来,财神就过来。你现在这种死不滥缠相,来的全是小鬼!明年的广告也这么抵行不?得空让你那个小许姑娘去把协议签一下。”
老胡灿烂一笑:“早换人了,现在是蜜斯陶!”
张国辉拿烟头点点老胡:“奶奶的,像你这样不务正业,我还是心不够狠,我该杀你到地板价,一折!”
萌萌这几天不叫饿了,一回家就吃一种叫维生素奶精片的零食,郑雨晴好生奇怪:“你爸爸怎么买这种东西给你吃?”
萌萌咯嘣咯嘣嚼着,含糊不清地回答:“外婆送来的。”
许大雯听说萌萌爱吃,很欣慰:“让她吃,外婆这里还有好多!”还跟郑雨晴说,“大院里的老同志们都在感谢你,大家都说自你上任以后,整个集团出现新气象,体现在对老同志的关怀和关心非常到位!只有你,最摸得清我们老年人到底想要什么!”
郑雨晴糊涂了:“你们想要什么?”
许大雯:“健康长寿啊!雨晴,温泉确实不错,那天你爸爸泡过以后啊,想跷二郎腿都搁不住,膝盖滑得来!”
“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什么温泉?哪来的奶片?到底怎么回事?”
许大雯:“不是你让张国辉组织大家泡温泉吗?车接车送,两天两夜全免费呀!那里医生推荐营养保健品,大家都说好,都抢着买,我也各种都买了点,花了五千块!”
郑雨晴倒抽一口冷气:“五千块!”
郑雨晴把奶片往桌上一拍,绷着脸问张国辉:“怎么回事?”
张国辉:“噢,秋凉了,组织老同志老客户们去养个生,回馈他们多年对报社的贡献!”
郑雨晴拿眼睛瞪他:“回馈?!什么回馈我妈一下花掉五千块!”
张国辉结巴:“啊,这个,没想到啊,那个,我给老人家退了,这就去退款。”
张国辉这个鬼人,尽冒馊点子,他把手上那些广告抵货盘点整合了一下,为了卖掉这些东西,他自作主张送全市六十岁以上老人去温泉疗养两天。免费的。
见郑雨晴狐疑的神色,张国辉解释:“你放心,这一次,不光温泉养生中心的欠账追回来,楼道里那些抵来的保健品,也全部盘活。”
郑雨晴来到养生中心时,正好来两辆空调大巴卸下百名白发苍苍的老人。俊男靓女身穿制服呼啦啦从各处围过来,帮老人穿外套,替老人拎行李。每人攀着一个老人的胳膊,管男的叫舅,管女的叫姨,亲的热的,跟自家人一样。年轻人们亲昵地鞍前马后,老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会议大厅里,小伙子异常亢奋地在前面呼喊:“我们的任务是—”
下面老头老太跟他一样像得了甲亢,大声齐呼:“健康有生年!”
“我们的目标是—”
“活到一百二!”
“加油!啪啪!加油!啪啪!一起努力加油!啪啪啪啪啪啪!”
然后一窝蜂的人冲到大厅开始抢购养生保健品。就是《都市报》办公楼楼道里抵存的那些货。
老人有的时候像小孩,你买我也买,你有我也要有。只要有一个带头,其他人脑子一热,一哄而上,生怕吃亏。明明还在一边犹豫的,看到同行的老头老太纷纷掏口袋,立即就跟着了迷药一样,平时买点小白菜都要讨价还价,买起贵重的保健品,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郑雨晴看不下去,上前劝阻:“大爷你少买点儿,这些东西不便宜啊!到底有没有疗效啊?!”
大爷扭过脸上下打量她:“你谁啊?打哪儿来的?有没有疗效的,我看李教授王主任他们都买了,就算上当受骗,总不是我一个人吧?那么多有文化的在前头撑着呢!”又对身边的姑娘耳语,“这人是不是你们竞争对手啊,感觉像是来砸场子的。你们要防着点儿。现在这个世道,坏人太多了。”
郑雨晴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张国辉!你缺了大德啊!为卖那些东西,你把全市的老头老太都卖了?!你就这样盘活啊?老人家的钱攒得容易吗?你也敢赚!”
张国辉得意地耳语:“你放心!肯定吃不死人!这些东西虽然贵点儿,但全是正经货。老人家嘛,都比较怕死,你只要跟他讲延年益寿,防病消灾,多少钱都舍得花。你不要小瞧他们,都很有钱的!退休工资比我们上班的还多,又不花,留着给不孝子女吗?你看看我们这些姑娘小伙,比他家亲生的都亲,哪怕就是个精神安慰,也值这么多钱啊!”
回到报社,张国辉又使唤小粟:“你派人去温泉养生中心,搞条大稿子,我们报为全市老人送健康。”
郑雨晴冷着脸说:“小粟你不用去了。在报上自拉自唱很讨人嫌的。”
郑雨晴回家跟吕方成抱怨:“张国辉这个人吧,不用不甘心,用他不放心!放他出去追款他真能追回来,但追的方法真有点下作。”
吕方成:“用人不疑嘛,再说那也都是愿打愿挨的买卖。因为你自己的妈花了五千块,你气不过了对不对?孝顺孝顺,首先得顺。她的钱花出去,只要她开心,那就是花得值!”又问道,“温泉那个活动还没结束吧,我明天喊人去那里,支个易拉宝,看看能不能跟着卖点保险和理财。”
郑雨晴:“我都没好意思让发行部去搞征订呢,你倒脑子灵活,跟着搭顺风车!你以前对营业部没这么上心的,怎么最近积极主动承揽业务?你给徐文君抬轿子?给奶妈抱孩子?”
吕方成笑:“你看你,狭隘了吧?跟顶头上司搞好关系不吃亏。徐文君是讨厌,但你在她手下干,跟她唱对台戏,拆她台,她给你小鞋穿,日子不是更难受?人不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再说了,她要是真升迁了,腾笼换鸟,她那个位子不就是我的了?要对那些小人好,更好,越发好。我是跟你学的,你对张国辉那招,我拿来对付徐文君。”
郑雨晴有些怒:“我俩能一样吗?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我……”
“哎呀,我又不搞强买强卖,只是借你个平台唱个戏,让老人们多一种选择,你看你小气的!”
郑雨晴气不过,拿出手机打给发行主任:“老高,你明天派几个发行员去趟温泉养生中心……”
方成妈今天很开心,终于在家不闷了,姨侄女二霞来看她,有人陪着她,老人神清气爽。只是耳朵还是背,两个人大呼小叫地聊天,不知道内情的人以为是吵架。
二霞这次来,是想在《都市报》谋个职位:“我嫂子单位正在招保洁员呢!”
方成妈吓一跳:“好好干着老师,你当什么保洁啊?保洁不就是打扫卫生的嘛!!”
“姨啊,现在的孩子,说轻了就走邪道,说重了跳楼给你看!我们那个农村学校里,家境不好的,爹妈都出去务工,没人管教。家境好的,又说不得碰不得。学校地方不大,考核不少,天天加班加点,又不拿钱。干得丧气。”
方成妈说:“你干保洁,屈才了!”
二霞说:“不屈,单就精神压力上,小了很多。这是我嫂单位,姨你替我说合说合?”
方成妈大包大揽:“你嫂子,她现在是社长,大事不敢拍胸,就当个保洁,我替她做主了!”
二霞搂着方成妈:“这下有人罩着我了!我先谢谢姨啊!”
郑雨晴下了夜班回到家,老太太等在客厅里,给她下达人事任命通知。还说二霞这孩子是从小看大,不会有错。“她和方圆以后就是你的左膀右臂,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现在当官了,身边没一两个自家人不行的。”
话讲得严丝合缝,一时让郑雨晴觉得这老太太哪有老痴症啊,肯定是医生误诊了吧!但是郑雨晴回绝了—公家的事情你一个老太太怎么能替我做主。
方成妈的脸挂不住了。吕方成觉得自己的妈有点过分,但他两头和稀泥。最后两个女人还是戗上了,各不相让。
方成妈:“人求到我了。我都应下了。”
郑雨晴:“那你应的,你再去回了她。臣妾办不到啊!”
吕方成看娘的脸色通红,肯定是血压上来了,就赶紧打圆场:“你那个大楼上上下下,岗位那么多,想塞个把人又不难!而且二霞要求不高,不就是扫个地抹个灰嘛。”
郑雨晴死咬着不吐口:“我才在集团大会上保证干干净净做人,掉脸就把自家表妹弄进来?怎么做表率啊?这不是自扇耳光吗!都批评我人嘴两张皮?”硬是不答应让二霞进来。
方成妈当天晚上打好小包袱,出走!“方成,送妈去方圆那里!这个家没我待的地方了!”临出门前还放出话,“啥时候解决问题,啥时候回来。二霞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方成,”方成妈拉着儿子的手,眼睛瞟着儿媳妇斩钉截铁,“我们母子就一天不能团聚!”
郑雨晴暗自好笑:“搞什么啊,快赶上朝韩统一了!”
吕方成批评道:“笑什么笑!你这个人就是五行缺心眼!谁跟你好你牺牲谁,分不清好赖人。张国辉给提上副总,二霞就不能扫扫地,怎么违反原则了?真是的,你这个做法,生意上叫杀熟!”
郑雨晴有点生气:“你不要把事情搅到一起说,二霞想去做保洁,我个人没有意见。让她去应聘走程序就是了。简单的事情简单做,啥叫跟我打声招呼?”
第二天郑雨晴去找吕方圆。方圆倒是理解:“别理我妈,她老糊涂了。她不知道报社关系有多复杂,上上下下多少眼睛要看你笑话!让妈在我这里住几天,正好换换环境。”
郑雨晴松了口气:“难得你脑子灵光,你哥还给我黑脸看呢。”她拿出李保罗的书稿问,“这样的摄影集,你这里印一本多少钱?”
吕方圆拿出计算器叭叭叭按了一阵说:“八万。”
郑雨晴惊叫:“我只要一本!”
吕方圆也惊叫:“你开什么玩笑啊!过家家啊?我这轮机一开至少印一千本!你拿一本,剩下九百九十九本我卖给谁去?”
郑雨晴收起书:“太贵了,不印了,我贴不起这钱。”
“嫂子,我问句不该问的,你和这李保罗到底有没有那个,私情,啊?”
郑雨晴作势要撕小姑子的嘴:“你不盼着我和你哥好是吧?有你这样当小姑子的吗?”
“那为什么你给他贴钱出书?”
“报社哪出得起?”
“简单啊,我帮你找个业务单位买个单,回头你批个特价广告给人家就行了。”
郑雨晴摇头:“不干。我可不想进去和吴总他们做伴!刚才还夸你脑子灵光。”
姑嫂俩人嘻哈了一阵,郑雨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要说私情,我和他还真的有!他这本书里好些黑镜头,几乎全是我俩在一起的采访经历。地沟油那次你记得吧,出生入死啊。唉!我这是兔死以后,狐狸在可怜自己以后的命啊!往上一步我就是坐牢,往下一步,我就是累死。还不晓得我死的时候,有没有人能替我完成啥心愿呢!”
吕方成在公司也是焦头烂额,正在整理月报,员工敲门进来:“吕主任,外头有个老太,我们搞不定她。”
吕方成只好出去,就见一白发苍苍的老太站在大厅中央,把营业部的人纠集起来站一排,一个一个辨认,姑娘推出队伍,只留小伙儿,盯着人家看:“都不是咧!我真是老糊涂了!”
吕方成对所有老头老太,情感复杂,喜忧参半。现在能天天到营业部来凑热闹的,也只有这些忠实的老用户了,但痛苦的是,你永远不知他们在打什么牌。
老太看到吕方成,突然一拍大腿:“就是你!可逮着你了!”上去一把拉住方成的手,“我都惦记你多时了!赶紧地!快来帮我!”
吕方成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完全不知何时何地与这老太有何交集。
老太指着自己问:“你忘记了吗?我!我!我都记得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吕方成真不记得了,赶紧问:“老人家,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老太:“好好!我的死期到了!我来找你解放的!”
全场听完震惊,不知吕方成私下里还做法事,迎生送死。吕方成也是一头汗。
老太从口袋里掏出存折,拍在吕方成手上。吕方成翻开一看,上面的印章是自己的名字,这才回忆起,原来她就是那个“要死要活”的老太,如今,十五年过去,老太要取款了。
吕方成大笑,亲亲热热地拉着大妈的手说:“您哪是死期到了呀!您是万寿无疆!”拉着老太去柜台数钱。钱刚数一半,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大地哆嗦,门窗哗哗响。
营业部里,刚才还井然有序,现在顾客被惊天动地的巨响吓慌了神,柜员也愣在那里,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有个人大叫:“地震了!地震了!”
顿时乱成一锅粥。所有人都想往外跑。
保安没经过这种事情,赶紧奔到门边,按电钮哗哗降卷闸门,降一半又觉得不对,这要是地震不是自己把自己关里头了吗,又按电钮哗哗把门升起来。
门口几辆车的报警器也凑热闹呜哇呜哇地叫。
吕方成从柜台后头奔出来:“大家都别慌!听我的!”他对保安说:“门全打开!让大伙慢慢地,一个一个走,都别挤!让老人孩子先出去。”
又冲柜台里的人说:“你们手上业务别停,仔细点,别乱!”
忙乱中站起来的柜员,想坐下又不敢。
吕方成既是安慰柜员,又是安慰顾客:“咱们营业部这房子的抗震等级是七级,小震小灾压根儿动不了一根毫毛。又是在一楼,抬脚就是大街,大家都把心放得妥妥的。真要有事,你们先走我掩护,我保证,我最后一个撤。”大家听了,顿时心安,遂坐下来,安心完成手上的活。
吕方成叫来大堂助理:“你去查下,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个年轻顾客举着手机说:“煤气爆炸!看微信!”
郑雨晴抚着咚咚乱跳的心,还没从惶恐中回过神来,手机和电话同时炸响!
手机来电显示:新闻部主任小粟!
座机是宣传部打来的。
新闻职业的敏感让郑雨晴毫不犹豫地接通手机。
粟主任用气喘吁吁的声音报告说,刚才那声巨响,是丹凤湖小区煤气爆炸。微博已有直播,爆炸的那层楼整个外墙都炸飞了。他和另一个记者,正在赶去的路上。
郑雨晴告诉小粟,把手上的人全部押上前线,今天准备出特刊。小粟为难地说,特刊怕是出不了,人手不够,手下六个兵,跳走两个,请假三个。
郑雨晴让他放心:“我派人增援你!随时保持联系,最后截稿时间……”她抬手看了下表:“十二点!”
随即她在报社中层干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紧急通知:今天出特刊,让印刷厂做好准备,发行部随时待命,各部主任见信即来会议室碰头领任务。
陈思云拦住她:“郑社,刚才宣传部电话,通知各家媒体不要采访报道丹凤湖爆炸。等候上面统一发通稿。”
郑雨晴嘀咕一声:“还等候通稿呢,他们也不睁眼看看,网上信息早都铺天盖地了……不管了,我们搞我们的。”陈思云看着她的背影,着急地跺脚:“哎呀,这种搞法要死人的!”
会议室里,主任们冲着郑雨晴愁眉苦脸,大叹苦经,能跑的记者一早都派出去干活了,现在社里除了俺们自己,剩下的采编都是老弱病残孕。
“这几年人员流失太多了,以前五六名记者供一个版面,现在一名记者要包两个版面。哪还有富余人马?”
郑雨晴遥想当年,水灾前夜老傅召开的紧急动员会上,《都市报》那个兵强马壮,那个众志成城,可惜时过境迁盛景不再。
刘素英缓缓站起来:“郑社你放心,咱们这些老人老马老刀枪,还都使得动。你派任务吧!”
采编大厅里忙而不乱。郑雨晴亲自坐阵指挥。
美术编辑向郑雨晴汇报:“这是头版,只用一张大照片,最有视觉冲击力!”
郑雨晴特别交代:“照片千万不要有血腥场面。你们赶紧制图,用动漫啊卡通啊图表啊,尽量使版面语言活泼一些,淡化案情和灾难性。”
刘素英抱着一摞报样:“都赶出来了!这是对医院、煤气公司的访谈。还差公安……和当事人。十几个人,七八条枪,怎么样雨晴,你还满意不?”
郑雨晴问:“大姐,小区物管和邻居有采访吗?”
刘素英嗔怪道:“还用你说吗?能捋的我全捋过一遍了!小粟不是盖的,居然挖地三尺,把点煤气那个人的老婆和老岳母都人肉出来了!六个版的特刊,一水是特稿!微博快有个屁用,都是碎片,咱们这个有深度!”
郑雨晴一拍刘素英的肩膀:“太好了。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这话说得有水平,表扬和自我表扬高度浓缩!”
郑雨晴顿时不好意思了,一吐舌头,赶紧补漏:“我是夸你强将。我只配给你站岗。”
刘素英语重心长地说:“稿子我是给你了,能不能登,就看你了。”
郑雨晴坚定地握住刘素英的手,一点头。
门外进来一个老记者,秃头上满是大汗,连咳带喘:“郑社!咳咳,男一号,那个自杀的,刚刚在急诊室里,咳咳咳,总算让我扑到了!容我老头子喘口气,十分钟,稿子出来!咳咳!”
郑雨晴兴奋地一伸巴掌:“给你预留了五百字的位置!”又对大伙说,“马上就要下印厂开机了!大家都饿了吧,再加把劲儿!一会儿去食堂吃饭,我请客!”
记者:“食堂有啥好吃的啊!冰锅冷灶大锅菜!”“就是,领导真心请客咱就去外边搞顿好的!”
郑雨晴笑着说:“行!去外头吃吧,辛苦了,拿回来报销。”
记者编辑听了噢噢叫唤着。刘素英也开心:“过瘾死了!憋了那么久终于干了票大的!”
回到办公室,郑雨晴斜靠在沙发上,翻看刚刚出笼的特刊,很有成就感。陈思云进来,满脸挂喜:“刚才接到发行部电话,十万份,一上摊就一抢而空!”
郑雨晴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全卖光啦?”
“全部卖光!早知道这样再印十万了!”
郑雨晴:“再多就是废纸。江州市就这样大,我们心不要太贪。”
“不过,”陈思云小小的忧虑,“市里要是怪罪下来的话……”话音没落地,桌上电话铃声响起。陈思云刚一拿起来,还没张口说话,就被电话里的人冲了回来:“让郑雨晴接电话!”
陈思云听了,伸了伸舌头,手捂住话筒:“好凶,一个男的!”
郑雨晴接过座机的话筒。电话里传出一阵咆哮:“谁让你出的特刊?为什么不听招呼?!你给我过来解释清楚!”
郑雨晴问:“请问您是?”
“市委宣传部,周长林!”咔嚓一声,电话挂断。
“副部长!”郑雨晴和陈思云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