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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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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芷云的笑僵在了脸上。

    她还是第一次被书院的公子这么对待。

    因为她素有才名,还是段立峥的妹妹,每次遇到书院的公子,无人不对她毕恭毕敬欣赏有加。

    甚至有人以见她一面为荣。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段芷云僵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是好,可鱼斯年已经不再看她,而是目视前方,段芷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的眼睛竟然只是盯着朱瑛的眼睛。

    段芷云咬紧了嘴唇。

    感受到气氛的僵持,在一旁的司仪只好赶紧过来打圆场。

    “不愧是鱼公子,好一个君子风范。段小姐,来,把签给我,在下好唱签。”司仪对段芷云说道。

    段芷云将诗签上下打量个遍,小心翼翼地递到司仪手里。

    “南陈朝天嘉三年永安先生所作《定情诗》。”司仪接过,大声念道。

    话音刚落,缶音响起。

    众人已经习惯司仪刚刚念完签就有人击缶,但和之前那一场的独奏不同,这一次有两声缶音同时响起,时机默契,余音悠扬。

    不像是在赌场,倒像是在茶会,两人击缶相合。

    “哦,”司仪含笑,“鱼公子和朱小姐都得了,那一、二、三。”

    鱼斯年和朱鸾对视一眼,司仪话音落,两人开始背诵。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自这一句始。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

    ……

    两人的语调都不疾不徐,抑扬顿挫,韵律天成。

    不知从哪一节开始。

    女孩子清泉般悦耳的声音和男子温和又醇厚的声音缠绕在一起。

    伴随着感情冲击力极强的诗句,两人的和声一波又一波钻入旁听者的心里。

    “定情诗……”段立峥注视着高台上的两人喃喃道。

    这首诗是永安先生传下来的四首完整的诗中的一首,也是风格最奇特最瑰丽的作品。

    这首古体诗非常长,一连用了十一对问答句子,写了一对爱侣的感情历程,铺彩摛文,一波三折。

    因为是第一人称的写法,非常适合……男女两人吟诵。

    朱鸾和鱼斯年在玩美的时机一起背完,乐工击缶,惊醒不少沉醉其中的人。

    段芷云胸脯起伏,再将手深入坛子,抽出诗签递给司仪。

    司仪再次唱签,又是很难的一首长诗。

    二人再次同时击缶。

    司仪数完,两人对视开口。

    书声琅琅,余音绕梁。

    段芷云再抽,司仪再唱,缶声再起,两人再背,诗咏隽长。

    千百年的悠长时光在两人之间流淌,精巧繁复的诗句被两人如探囊取物般拾起,咏出,在暮云楼内肆意流淌。

    两人没有丝毫的停顿,一举一动有着极强的韵律感。

    看上去轻松写意。

    但事实上,段芷云已经快整个人扎入了坛子里,取出的诗签上的诗一首比一首长,也一首比一首难。

    看似行云流水的吟诵里,蕴藏着极为深厚的功底和满含心血的博弈。高台周围的赌徒和路人们看不懂,包厢里书院的公子们则非常清楚这一点。

    暮云楼的包厢里一片安静,事实上赌局最开始的时候,一直有人在说话。

    但看着高台之上相对而立不停背诵的那对男女,原本议论纷纷的公子们逐渐一个个闭上了嘴,沉默了很长时间。

    当两人背出第二首的时候,二楼包厢边的年轻公子轻声说道:“我输了。”

    当两人背出第四首的时候,三楼包厢上一位天泉书院去年刚刚高中举人的学子微微叹气,低下了头。

    当两人背到第五首的时候,四楼还古书院最靠前的包厢里,已无人再说话。

    当两人背出到第七首的时候,天字阁内慕恪之放下了酒杯,轻轻抚摸着瓷器温润的边缘。

    当两人背到第八首的时候,司徒高义摇了摇头。

    他心知如果他下场,竭尽全力,到了这里,也该输了。而且还是在不顾吟诵质量,磕磕绊绊勉强背的情况下。

    台上两人不分伯仲,坛子边的小几上散落的诗签越来越多,随着赌局的继续,很多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世人皆知鱼斯年醉心诗词,能记诵诗词无数,但因为他从未下场,成年后也很少参加斗诗,所以只知道他厉害,却从未直观的感受到他到底有多厉害。

    “这是真本事啊。和普通学子差距太大了。”

    “鱼公子和这小姑娘,是真的厉害啊。”

    有人低声开口道。

    段立峥默默点头,心想确实如此。

    也没有人驳斥这个人的话。所有人都停留在震惊里。

    高台上,段芷云双眼通红,整个身子都探入了坛子里,双手拼命地翻找着。

    如果说鱼斯年展现出来的诗词底蕴让人们感慨万千,那么朱鸾展现出来的水平境界则是让人们震撼到无法言语,原本讥讽她的人的视线都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嘴唇几度开合,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女孩子已经让人无话可说。

    因为对于鱼斯年人们好歹有些心理准备,眼前这个无名女子实在是太出乎人意料了。

    如果说鱼斯年已经厉害到不可思议,那么这个连比两场直至此时依然稳定如初的女孩子,又强到了什么程度?

    而且她明显比鱼斯年年纪还要小。

    在宋玉雪和段芷云没有来闹这一出之前,人们还能以这女子也许出千了这样的猜想来安慰自己。

    但现如今看着气急败坏在坛子里找着诗签的段芷云,这种猜想也再也不能拿来用。毕竟现如今段小姐这表现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帮朱九小姐的,还说人出千也太牵强了一些。

    赌局已经进行到了第九首,超过了上一场,但眼前的两人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众人眼前的光景也急剧变幻着。

    原本应该剑拔弩张喧嚣繁杂的赌场中,像是出现了另外一片风景。

    伴随着一声声节奏明晰的击缶声。

    一少年一少女在高台中央吟诗唱和。

    两人的嘴角都带着笑,眼神明亮,熠熠生辉。

    围观的人们只看得到俊美的少年少女相对而立的美丽画面,只听到耳边传来从未听过的优美诗句,他们大多听不明白其间的意味,但依旧本能的不停地发出喝彩声与叫好声。

    包厢里的窗边人头攒动,但和之前的嘈杂混乱不同,学子们秩序井然,静静地守望着。

    因为他们懂得这副画面的美。

    画面里的少年少女站在一起很契合,看上去很愉快,人们不忍发出声音来打破。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有人记得这场奇异的赌局,难以忘记在诗词环绕中的两人对立的光景。

    “如果这赌局能一直进行下去就好了。”人群里渐渐响起相同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