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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嫔登时有些乱了分寸,只是她仍旧竭力克制。
“芸贵人……芸贵人不是自己咬舌自尽的么?再说皇后娘娘如何忘了,芸贵人并非死在永寿宫,而是死在了翊坤宫里!”
廿廿都忍不住笑了,凝着如嫔,轻轻地摇头,“妹妹,瞧你这些话儿说得多溜,眼瞧着你这就是心底下练习过多少回的,就等着我若问你的话,你便用这话搪塞了我去。”
廿廿眼神灼灼,穿透如嫔眼瞳,直接刺向她心底。
如嫔心下有些哆嗦,不敢迎着廿廿的目光,赶忙小心地垂下了头去,避开了廿廿的凝视。
“……嫔妾只是就事论事。事实如此,哪里容得嫔妾编造去?皇后娘娘洞察秋毫,嫔妾如何不明白?”
廿廿含笑点头,“你明白就好。可是你既然明白,却胆敢冒犯,那你就更可恨!”
如嫔额角冷汗涔涔,濡湿了鬓发,那发丝渐渐不听话,连头油都禁锢不住了,渐渐打成了绺儿,湿哒哒地要垂下来。
她赶紧从鬓边扯下一枚小发梳簪子来,将那头发往里抿了抿。
“……皇上刚起銮,宫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嫔妾明白皇后娘娘心下不好受,不知该如何向皇上交待吧?故此皇后娘娘需要赶紧找出缘由来,最简单的是揪出背后的一个人来。这样一来可向皇上交待,二来也可——一石二鸟,是不是?”
廿廿眯起眼来,“你想说什么?”
如嫔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后宫里是女人的天下,女人多了的地方儿,总有争斗。嫔妾知道皇后娘娘这些年便是已经高居中宫之位,可是却也并不安稳,六宫之中有华妃的时时挑衅;而在内行走的福晋中,还有二阿哥福晋的不驯……”
廿廿听到这儿便蔑然而笑,“你竟说这个。我还以为你想说,本宫要借着这件事儿,一石二鸟除掉你呢。你想说你现在已是皇上新宠之人,你又诞下了八公主,故此我便想要除掉你了……”
如嫔定定抬眸,“皇后娘娘难道用意并不在此么?”
廿廿轻叹一声,“我的好妹妹,你若当真这么想的话,那你就不配当咱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儿了!你连自己的分量都掂量不清,又拿什么在这后宫里站稳脚跟去?”
“你自以为是皇上新宠?即便是,又如何?你不过身在嫔位,一个小小的嫔位,怎么可能对中宫之位有一星半点儿的威胁去?至于你的八公主……嗯,我想你也自己该明白,八公主怎么跟我的两位嫡皇子相比去?除非什么时候儿咱们大清改成公主继位了!”
“那皇后娘娘难道不担心皇上更喜欢我吗?”如嫔嗓音都有些沙哑了。
廿廿轻轻一叹,“皇上他若是心里喜欢了一个人,他会是设什么样儿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皇上若是真心喜欢你,不会叫你进宫之后,在宫中白白耗费了三年去!他若真心喜欢喜欢你,从你刚入宫之日不几天,便会寻了千万个借口,自己设法跑去看你……”
“他若喜欢你,哪儿至于等到你诞育了八公主之后,才给你晋位?他会完全不在乎你诞育没诞育过皇嗣,只要能有个机会的时候儿,就早早儿给你晋位了。”
“他若喜欢你,便舍不得看你受委屈,你从前这三年跟随吉嫔居住,他自是最为深知吉嫔的性子,那他会设法将你挪出来,以免你叫吉嫔的快言快语给伤着……”
廿廿说罢,轻轻叹口气,“可是这些,皇上都吝于给你。三年,不是一份儿短暂的光阴,若一个男子三年的时光都没能对一个女子心动,然后就忽然有一天,他毫无来由地便喜欢你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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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嫔身子猛然摇晃,却还要强自镇定。
“那难道不是因为皇后你会拦着么?皇上便是喜欢谁,也终归要在乎你的心意吧?尤其我与你是本家儿!”
廿廿摇头轻笑,“你这般说,就是实在太不了解皇上了。你想说我拦着,那是你不知道从前孝淑皇后是个什么性子……若论驭下的严厉,孝淑皇后是我十倍!可是即便当初孝淑皇后在时,皇上他心底下喜欢了谁,他也一样会设法看她,有的是法子护着她周全。”
“更何况此时的他,已经登基十年,乃为真龙天子呢!他若是喜欢谁,他犯得着担心我拦着么?况且你知道,皇上年长我整整十六岁,我在他面前总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他在我面前才该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
廿廿说到这儿不由得莞尔,偏首道,“他若有心想要瞒着我,自然有的是法子。何苦叫妹妹你,苦等三年?”
如嫔眼前一片片的灰白扑棱棱飞起,又杂沓沓地跌落,一片一片仿佛都是失去血色的蝶。
“……可是至少,皇上给了我八公主!”
廿廿浅浅轻笑,“他是天子,而这些年过来,皇上的子息实在是不旺。这怎么能行呢?皇上总要多诞育子嗣才行,这才是国祚昌盛之道啊!”
如嫔咬牙笑着,“那……宫里的贵人也不少啊。可为什么偏偏是我,不是旁人?这还不是因为皇上他喜欢我?”
廿廿带了一丝怜悯静静看着如嫔,半晌才道,“实则,我本来不忍心与你说,可是今儿已经说到这个事儿上了,我便告诉你吧。”
“一来,自然是因为你与我的关系。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可是因为咱们的血缘,外人自然会将你看成是与我一脉的。那由你来诞育皇嗣,对我来说才是最为无害的,故此与其说是旁人,还不如就是你了。”
廿廿说着缓缓走到如嫔身边儿,靠近了些儿,轻声道,“……还有,宫里的贵人虽然多,可是却没有谁的额娘如你的额娘那么能生养啊。女子生养这事儿,在天,也在遗传吧?有你额娘的旧例,才能确保你是个容易坐胎的人,故此才选了你罢了。”
“原本此事涉及你额娘,她是我的长辈,我才不愿说起这事儿来。你今儿非要我说,那也唯有请你额娘她老人家远远儿地不要见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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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嫔喉头一梗。
她额娘是真的善生养,这话儿也是从小儿她那兄嫂没少了在她一家人面前说起的话。
她额娘是继室,当年续弦的时候儿,她阿玛实则身子骨儿已经有些不好了。可是饶是如此,她额娘还是一年一个:
乾隆五十二年,生长女如嫔;乾隆五十三年生如嫔大弟长文;乾隆五十四年生如嫔二弟长喜;乾隆五十五年生如嫔三弟长林……
如嫔的阿玛是嘉庆三年病故的,可是就在嘉庆二年,如嫔的额娘还生出了如嫔的小妹来。那会子她阿玛的身子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本来都是不易坐胎的了,可是就这样,如嫔的额娘还能稳稳当当地生下孩子来,可见她额娘身子骨儿有多容易坐下胎来。
而她那异母的长兄,其母就是因为诞育了他,坏了身子骨儿,才在他刚生下来第二年便身故了的。故此对于如此能生的她额娘来说,她那兄长就越看越恨。后来她阿玛身故之后,家里是长兄与长嫂当家,那两口子便时常没事儿就到她家院子门外指桑骂槐,说什么“兔子一生就一窝”之类的话来。
她额娘不敢回嘴,她也为了护着额娘和几个弟弟妹妹,咬牙忍了。
廿廿凝着如嫔的眼睛,“伺候你的太医早就说过,你的身子骨儿是六宫之中最好的,最合适生养。那,这件事儿若不交给你去,又该交给谁呢?”
“这宫里啊,虽说有宠才能有孩子,可是却并非反过来说也都能站得住脚的。有些主位从未为皇上诞育过一儿半女去,却也能赢得皇上多年不衰的情意;可是有些人呢,是能诞育皇嗣去,可是终究却离皇上的心,永远都有距离的。”
“前者的例子太多,如先帝爷的慧贤皇贵妃;后者的例子自然也是不少……不过总要看你愿不愿意相信。总归,有人愿意相信,有人愿意装糊涂罢了。”
如嫔摇头,竭力地笑,“不,我不信!皇上给我孩子,不是因为我的身子骨儿,皇上心里也是必定喜欢我的!”
廿廿点头,“随你吧。总归,这么想的时候儿,自己心下是能舒服些的。”
如嫔竭力压抑情绪,抬眼望住廿廿,“……所以今儿皇后娘娘是不肯放过我了,是么?皇后娘娘是非要将芸贵人的事儿,算到我的头上了,是吗?”
廿廿轻轻叹口气,“我知道你会不见棺材不落泪。”
廿廿抬眸望向门外,“你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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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嫔狠狠一惊,急忙回头望向门外,看是谁要进来。
答案很快揭晓,门帘挑起,月桐走进来,到廿廿面前行礼。
如嫔两眼圆睁,抬手指住月桐,“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曾经是在我眼前演戏!”
月桐静静回望如嫔,眼神平静如水,“如嫔娘娘那倒冤枉奴才了……奴才原本,是真的与月柳有了心结,想借着皇后主子给如嫔娘娘指派女子的机会,将月柳给撵走。”
“只是奴才就是奴才,奴才这点子心思连一忽儿的工夫都没能逃过皇后主子的眼睛,故此皇后主子当时便反倒将奴才指给如嫔娘娘了……”
月桐抬眸看一眼廿廿,目光悄然从月桂和月柳面上滑过去,不过没敢停留。
“奴才该死,奴才那会子是被猪油蒙了心,是当真对皇后主子心生怨怼过。”
如嫔咬牙,“你说得好听!那你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月桐静静收回目光,冷静地转头迎住如嫔的眼睛,“因为,人心总要相处,才能看得清楚。奴才原本是想一心跟着如嫔娘娘的,可惜后来相处下来,奴才越发觉着如嫔娘娘的心地,没有起初看起来那般良善。”
“奴才慢慢儿地才觉着跟错了人,故此奴才迷途知返,这才又重新想要归心于旧主啊。”
如嫔心口一紧,“我待你不薄!你凭什么要这么说?”
月桐轻叹一声,“如嫔娘娘待我不薄么?如嫔娘娘说的就是那八哥儿的事儿吧?如嫔娘娘借着八哥儿之死,叫月柳遭了罪,如嫔娘娘以为用这个法子,帮我出了气去,我就能全然归顺了如嫔娘娘你去吧?”
如嫔眯眼凝着月桐。月桐说的没错,她原本就是有意如此啊。怎地,月桐却并不领情么?
月桐摇摇头,“如嫔娘娘那件事非但没能叫我从此死心塌地去,却反倒叫我对如嫔娘娘你的心底生出了怀疑去!如今回想起来,也就正是从那件事儿开始,奴才已经后悔了到如嫔娘娘身边儿,而打定了主意要重返储秀宫了!”
“我本那般诚心待你!”如嫔嘶吼起来。
她也是从那件事儿之后,瞧着月桐的反应,以为月桐当真是归顺了她的;却原来一切都是错了,她到头来竟是一场空了不成?
“如嫔娘娘诚心待我?”月桐笑了,“在这宫里,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当奴才的都是依附着主子才能活下来,故此主子就是奴才的天,是奴才的命。故此当奴才的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都托付在主子手上,甘心情愿去办主子托付的任何差事……”
“可是如嫔娘娘呢,说是为了给奴才出一口气,便竟然将奴才给牵连进那出了人命的事儿里去么?!若当时只有一只八哥儿死了倒也还能说得过去,可是后来又出了李贵人的事,如今又是芸贵人……这事儿若将奴才给裹进去呢,那奴才还不得死无葬身之地?”
“主子想要奴才的诚心归顺,实则简单,只要如皇后主子一般,该赏该罚全都由真心而出,没有那么多算计,更不会将奴才不当人,还要让奴才本来受了算计,难道还要反过来谢恩么?!”
“至于奴才,是有小心眼儿,是想设计月柳。可是奴才所做的,也只不过是想将月柳从储秀宫给支走,奴才可从来都没想害了月柳的性命去!在奴才这儿,便是也有心眼儿算计,但是终究还有底限在——人命是奴才绝不敢碰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