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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常在明白,就凭她自己的家世,都还落得这些年只能在常在的位分上毫无动静,这就是得罪了皇后的下场。倘若将来还是皇后的日子继位的话,那她可真是永生永世无法翻身了,说不定反过来还会更连累自己的母家也说不定。
荣贵人瞟了安常在一眼,知道安常在是想到什么去了。
对此,荣贵人心下既有戚戚,却又有那么一点子莫名的优越去。
心有戚戚的,自然是她的处境跟安常在也有些类似,毕竟她是孝淑皇后抬举出来的人,皇后对她一向都不待见,都这些年了才终于得了一回晋位的机会,苦熬十年才终于成为贵人。故此一旦将来还是皇后的儿子承继大位的话,那她的未来也几乎是能一眼看到头儿了。
说有些优越感呢……那自然是因为她对安常在的堂姐安鸾与皇后娘娘的那些陈年旧事颇有些耳闻,她是能约略猜到皇后对那安侧福晋的态度去的。估计皇后是永远不会再重拾那当年的姐妹情,是绝不会再原谅安常在这一对姐妹去的了。
而至于荣故人自己么,虽说是孝淑皇后抬举出来的,不过那都是孝淑皇后最后那些日子里的事儿了,皇后便是因为孝淑皇后而不待见她,却也没当真抓住过她什么去。况且她位分低啊,皇后就算再不待见她,也不至于愤恨她去;更何况她终究是皇上潜邸里的老人儿,便是时常被遗忘,可是这位分也终究还会时不常地进一进去,要不然皇后自己也说不过去不是?
故此她的处境总归会比安常在要好着一些儿去。她这样心思,算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说不敢跟人家高位的比去,但是总归能赢过眼前这出身名门、又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安常在去。
她便坐得又稳当些,悠然自得地道,“也不知道明年终究能选了谁家的格格给三阿哥当福晋去……能不能是你们家啊?”
“咱们大清,皇子挑福晋,都是可着世勋功臣之家的格格。想皇后娘娘母家和你母家,乃是咱们大清并列的最煊赫的两大功臣之家,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已经出了这么多的皇后、贵妃、皇子福晋的了,便不说远的,便只是眼巴前儿的,皇后娘娘是钮祜禄氏,二阿哥福晋还是钮祜禄氏,那给三阿哥挑福晋,好歹也该挑到你们家了吧?”
“若是明年当真能从你们家出个三阿哥福晋的话,那你们还不是改命了?别说皇后娘娘会看在儿媳妇的面儿上,对你另眼相待些;便是说来日,若当真是三阿哥有那命儿的话,那你们家出的这位三阿哥福晋,还不抖起来啦?”
荣贵人说的是讨口彩的话,可是态度里却终究还是掩不住那三分的不真诚,故此安常在听着,便是心下也跟着窜过两朵小火苗儿,可终究那火苗儿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冒烟儿,一点火星子都看不见了。
“……借你的吉言,可是我自己心下却没敢这么想过。”
按说荣贵人说的没错,她们家和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原本从大清定鼎之日起,选妃就是排在头一位的,皇上的内廷主位和皇子福晋这样高贵的位置,都是要先可着他们两家选的。如果当届这两家当真没有特别合适的,这才接着从旁的人家挑选,这是大清天子们给开国功臣的礼遇。
可是大清毕竟定鼎已经这么多年了,许多规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儿已经暗暗地改了。便如挑选秀女这事儿,如今钮祜禄氏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煊赫,皇后、贵妃、皇子福晋的,都先可着人家挑;可是他们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却已经许多年再没有重现过这样的辉煌了。
安常在说着自己也叹了口气,“再者,你瞧皇后哪里就是容人的人呢?不说远的,便是上一届,便有两个佟佳氏的格格。佟佳氏的门第也在那摆着呢,从太祖皇帝的元妻到康熙爷生母孝康章皇后,康熙爷的孝懿仁皇后,抚养过乾隆爷的悫惠皇贵妃;再到前朝权臣佟图赖、佟国维、隆科多……这一家子与皇后母家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比比,又哪里就有逊色了?”
“佟佳氏的格格,既是有两个同时引见,便是顾及人家门第,皇上也至少该在后宫里留一个吧?可是最后怎么着,还不是两个都给指给宗室子弟了?还是两姐妹一块儿给指进一家,一个给了睿亲王家禧恩阿哥,一个给了惠恩阿哥啊。”
“睿亲王家虽也是显赫,可终究一来已经不是近派宗支,原不在皇上指婚之列;二来那禧恩阿哥和惠恩阿哥终究都只是庶出,爵位也只到镇国将军、奉国将军的罢了。这两个佟佳氏跟了他们兄弟去,又怎么跟留在宫中相比呢?”
荣贵人听着便也是轻轻一声冷笑,“可不是?两个佟佳氏竟然都没在宫里留下,也可见得咱们皇后娘娘的‘容人之量’了……”
安常在轻啐一声道,“便凭着佟佳氏的母家,可以想见,佟佳氏一旦进宫,来日必定扶摇直上,说能直逼中宫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人家早年出的,也同样都是皇后、皇贵妃呀!”
“那咱们的皇后娘娘怎么能坐视这样的风险出现在眼前呢?她自然得给想辙弄走,不能留在宫里。可是这还没完,便是不将两个佟佳氏留在宫里倒也罢了,还得送到睿亲王家去,在她自己亲妹子手底下受磋磨去!”
荣贵人便也跟着耸了耸肩,“可不是!”
安常在便又叹口气,低低垂下头去,“故此啊,我倒不希望我们家里再有女孩儿被挑上。我阿玛还是正经的公爷呢,我进宫来,处境也不过如此,若是我们家旁的女孩儿被挑上,还指不定要过什么样儿的日子去。”
“有我一个在宫里遭这份儿罪就是了,就别多牵连家里其他的女孩儿了……”
荣贵人瞟着安常在,便也叹口气道,“别说你们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是这般的处境,便是与皇后同门的钮祜禄氏又怎样呢?二阿哥福晋处境如何,还有宫中如嫔娘娘境遇又如何?”
“她们两个看着是高贵,一个是皇子嫡福晋,一个是嫔位,可是我瞧着啊,她们自己心下的憋屈,也只有她们自己个儿才知道罢了。”
安常在幽幽抬眸,“……你是说,皇后连她们自己一家子的都容不得?”
荣贵人轻哂一声,“一家子?在这宫廷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一家子’这三个字儿了吧?为了大位,古往今来皇子手足都会相残;就更何况这只是同宗罢了,早已出了五服的女人们呢?”
安常在也跟着哂了一声儿,眯眼回想一会子堂姐安鸾跟她说过的那些话,“……钮祜禄氏,毕竟是狼家啊,我便忍不住好奇,是只有皇后一人性子如此,还是她们钮祜禄氏的女孩儿都是这样的性子?”
“倘若皇后是不肯容人的人,那她们钮祜禄氏其他的女人们,难道还不会联起手来与她斗上一场了么?毕竟她家房头原本也只是钮祜禄氏最低最矮的那一个罢了,想必那些个房头高贵的本来还看不起她呢!”
荣贵人垂下头去,略带一丝得意,缓缓笑了笑,“……既然是狼,那狼群里便自然个个儿都是狼。你见过狼群里哪个当头狼的,能一辈子当下去?终归都会出现更年轻力壮的,将她打翻了去的!”
安常在点了点头,可是她还是有些迟疑,“……可是我瞧着,二阿哥福晋那边厢原本已经没了什么动静;如今便是又能出来走动了,可原本还是受了皇后的恩,那便说不定二阿哥福晋已经被皇后给驯服了的。”
“至于如嫔么,”安常在砸了咂嘴,“八公主都夭折了,她便是在嫔位,还能做什么去?况且她阿玛早死了,母家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嫂做主,半点都帮衬不上她去。”
荣贵人也垂首想了想,忽地抬眸,一双眸子直盯住了安常在去,“我倒想问你,你觉着自己这辈子还有得宠的希望没有?”
这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倒将安常在给造了个大红脸去。
她尴尬得咳嗽起来,用这咳嗽去掩盖住脸上泛起的红晕来。
——说不想,那是假的。可是她自己也明白,就凭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凭她如今的地位,凭皇后驭下的手腕儿,她想得宠,当真是势必登天了。
荣贵人却不肯就这么放了她去,一双眼还是紧紧盯着她,不容她逃避。
安常在只得咳嗽了一会子就停下来,尴尬地摆了摆手,“咳,你怎么忽然说这个?倒吓了我一跳。”
荣贵人自然不意外,这宫里的女人啊,有几个心口如一的去?
荣贵人用团扇掩了嘴唇轻笑,“说啊,到底还指望不指望?”
安常在平复了一会子,终究还是现实打败了幻想,她的咳嗽还是化作一声叹息,脸上的红晕也一点点地褪了下去。
“我还能指望什么呢?再指望下去,不光咱们自己要人老珠黄了,皇上的年纪难道就没在那摆着了不成?皇上这眼看着都快五十了,况且皇上在子嗣的事儿上都没那么上心……那光咱们指望,还有什么用呢?”
荣贵人又低头将思绪捋了捋,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实则宫里的女人呢,个个儿都逃不过自己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不管是像咱们这样儿从来没得宠过的,还是那些曾经得宠过的,老天爷都是一碗水端平,各自该老都得老。”
“故此啊,宫里的女人,即便是曾经的宠妃,等过了三十岁,也都得拨心思去培养新人了。她们知道等她们自己过了好年华,再生养不出来的时候儿,皇上跟前便总归得有新人。那与其是别人,就还不如是自己的人,这便依旧能将皇上的旧情分笼络在自己这儿,不至于叫皇上彻底给忘了……”
安常在听得有些发愣,“你这是说的谁?咱们俩吗?”安常在有些不敢置信地垂眸看看自己,“可是,我还很年轻的呀!”
荣贵人克制住想要翻白眼儿的冲动,她知道安常在心里是觉着她是老的——毕竟她是从潜邸跟过来的,却忘了她也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好年华。
“……你又糊涂了。咱们两个便是再年轻,可是何曾受宠过的?咱们在最好的年华都没得着皇上的恩宠,怎么着,你还是敢指望以后皇上就能看见咱们了?”
“况且皇后是防着咱们的!皇后对咱们的戒心,那是更改不了的了。所以咱们两个凭自己翻盘的机会,几乎已是没了!”
安常在紧紧地闭了闭眼。
她不甘心,不愿意承认,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没法儿反驳人家荣贵人,没法儿说人家荣贵人说的不对呀!
“那……你说,咱们还能怎么办?”
荣贵人缓缓地深吸口气,“咱们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余地了,那咱们就得跟人家学,跟古往今来这宫廷里自己没有宠、却不甘心就这么终老的人去学!她们不是会培植新人,然后借着新人将皇恩给抓过来,叫自己也得了实惠去的么?那咱们也这么干!”
安常在一片茫然,“新人?咱们手里哪儿有现成的新人?宫里最新的两个,芸贵人和李贵人,这不是都没了么?咱们难道也等着明年,等着皇上挑新人进宫之后再说?”
“可是就凭皇上的心思这么淡,每三年也就挑这么一个两个的,进来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呢,咱们那儿就敢指望上了?这都多少新人进宫之后,依旧只能窝在贵人位分上,全都不得宠的呀!”
荣贵人却诡秘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咱们不干那没有把握的事儿。”
“你说得对,咱们若也是等明年再去找那崭新崭新的人的话,那人究竟有没有得宠的命,咱们都不敢说呢,哪儿就敢指望了?况且那人能不能入皇上的眼,这也都是没准儿的事儿啊。所以,咱们不那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