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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热。
灾民虽然在陆续返乡,但家家户户男女脸上都写满了担忧。靠着官府拔下来的那点救灾粮,搭配着野菜等勉强能够活下来而已。
救灾粮也不可能一直吃。
因为灾情,百姓家都已经停了婚姻嫁娶了,更没有人去做寿纳妾这些,饭都吃不起了,哪还有余粮请客做席呢?
这饥情,都已经让老百姓晚上关了灯后折腾的心思都没了,各村各庄,大肚的婆娘都几乎没有了。
谁也不愿意在这种灾荒之时播种怀孕。
虽说孕妇可以在官府那里领到额外的一份补贴粮,可大家不是不想这个时候添乱。
渭水北岸。
秦琅看着曾经热闹的秦家度假庄园,如今一片寂静。
几位庄头把式许久不见,都添了许多白发。
度假小屋全都闲着,庄子不远处的养殖场,栏也都空着,连肥料厂也因为没有了粪做肥而闲置着。
秦琅走在庄子里,巡视着他这片土地。
“庄户们都回来了没有?”
“大部份回来哩。”老庄头叹着气道。
秦琅在这里买下了两万多亩滩泽地,花费很大力气本钱改造,将之改造成一个集休闲度假、生态养殖、手工加工、农业种植为一体的大庄园,光是改造后的水稻田就有一万二千亩,还有几千亩的果园菜园,另外还有麦田、粟田等。
还有几千亩的水塘人工湖养了鱼,种了藕。
这么大的产业,除了秦家自己的部份奴隶外,其余多靠附近的村民们,田地也是大多佃给村民们租种,更别说那些作坊、养殖场也都是靠招附近村民们做工生产。
饥荒一来,秦家的猪羊鸡鸭鱼等全都被官府征收上去,秦家仓里的粮也被征走了。
本来秦琅若是留着这些粮食牲畜等,养活自家人,甚至是接济附近庄户百姓们是绝没问题的,可为了全局一般棋统筹考量,最后还是把这些都交出去了。
结果就是附近庄户百姓们只能外出逃荒,秦家自己的奴隶,都得转移到山南淮南江南岭南等地去。
这一番折腾,这个庄子可谓元气大伤了。
养殖场空了,鱼塘空了,田地荒了,作坊停了。
庄头说只回来了大部份,意思就是到现在还没回来的,其实很多人都已经死了。或者因为在逃荒时,为了活下去,被卖掉了。
有卖儿卖女为奴的,甚至有卖妻的,也有自卖自身的,都只为了换一点点粮食生存而已。
朝廷说皇帝跟皇后动用内库的金银,为天下卖掉子女的父母赎回儿女,其实这也就是条新闻联播而已,听听就好,虽然皇帝也确实这样做了,也拿出了不少真金白银,可实际上又能救的了多少呢?
“三郎,好多人一回来,都来庄子上,都在问咱们这里什么时候开工,也有问能不能借点钱粮的。”
另一位则说,最近不少人问要不要买地的,或者说招不招长工短工的,甚至有问要不要买人的。
秦琅听了心头沉重。
百姓们虽然活下来了,可依然在苦撑,而且撑不住了。
没有资本的小老百姓,是最没有抵抗风险能力的,遇到这种大灾大难,他们是最惨的一群人。
除了卖房卖地,那就只能是卖儿卖女甚至是卖妻了,但多数普通百姓,家里也只是破屋三两间,根本不值钱,尤其是这种灾年。
至于说地,其实他们又有多少地能卖?
本来均田令在关中推行的就不够,多数百姓只分到极少地,而且多是口分田,不是永业田,这些口分田他们也是没资格卖的。
可是不少百姓还是在想办法卖。
口分田不能卖,那就租,把地租给地主,一次租断或者是租个十年八年的,只收极少的租。
他们的口分田本来就相当于是租了朝廷的地,人死地收,每年交租,只是这租子极少,尤其是新税法下,亩租才三升粮。而就算是租官员或官府的职田、公廨田,亩租都是六斗起的。
这些不多的地,是他们生活的保障,地再少,有点地终究是自己的,没灾的时候起码能有些保障。而一旦把这口分田也租出去了,那就意味着再没有资产了,以后只能沦落到给别人佃田或做工,更加没保障。
可他们也只能顾及眼前。
许多人都觉得秦琅为人较仁慈、大方,都想找秦琅借钱借粮,或者是干脆把地租给秦琅。
“三郎,现在外面很大贵族大户都在趁机收地收人,价格都十分便宜划算。口分田买断,一亩地一年只要二斗粮,另外每年代交三升的租而已。再一次性给一石粮就行。”
所谓买断,就是这块本来属于百姓的口分田,以后就只能交给地主来经营了,原田主已经无关,直到他死亡,不得收回不得改租等。
待他死亡后,这块地由官府收回为止。
一亩地,买断价是一次性先给一石粮,然后每年两斗租,再代交三升赋。而一亩地,一年最少也能有一石的收益,这还不算地里能种些杂粮等的收益,怎么算都是极划算的。
毕竟地主们出租田地,普遍是五成租,甚至是四六、三七分,地主是拿大头的,一亩按一石算,地主都至少要收五斗租。
把百姓的地买断拿来出租,就算一年收五斗租,那他付掉给原田主的二斗三,都净剩下二斗七了,更别说实际收益更高。
有些人急着出手的,甚至连一次性的那一石粮都拿不全。
这种时候买地,确实划算了。至于百姓手里的永业田,这时买就更划算了。价格便宜,还不用担心官府收回。
“这是趁人之危。”
秦琅叹道。
“可这世道如此,行情如此啊。”
灾年最难的还是那些以前欠了债的人,这个时候债主追债,能把人逼疯掉。没钱还,那就把一切值钱的都拿来抵债,实在没值钱的了,那就拿人抵债,儿女老婆都行。
许多人跑来找秦家,就是觉得秦琅名声好,就算卖,秦家估计也能出个好点的价钱。
一个年轻人跪在了秦琅面前。
他希望自卖为奴。
“你年纪轻轻的,就算眼下饥荒灾情,也马上也就过去了,咬咬牙努力两年,总能过去的,何必要卖身为奴?”
正常人当然不愿意为奴,可小伙子说太难了,撑不下去了。
家里先前欠了债,如今这利滚利的还不上了,债主收走了他的破屋,也把他的地拿走了,可依然还不够。
于是要拉他去做奴抵债,小伙子寻思着,就算做奴隶也情愿到秦家来做奴隶,起码这边待奴隶还不错的。
“朝廷不是早禁止高利贷吗?”
庄头告诉秦琅,朝廷确实有这样的禁令,但是禁令也并不怎么管用,再说朝廷的禁令,也只是禁明面上的高利,可很多时候,那些放债的都很聪明,会想尽办法钻漏洞。
再说了,能放高利贷的,哪家不是有关系有背景的呢。
九出十三归这样的都算是良心的了,羊羔利、驴打滚这样的也不算稀奇,放贷的有的是千百种方法。
实际的利率高的惊人。
问题是,就算是朝廷容忍的利率,其实对一般百姓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一遇上点灾荒什么的,就更还不上了。
这次的饥荒灾难,让许多大唐开国后才分到点田地的百姓,又再次成了无产者。
甚至负债者直接沦为了奴隶。
秦琅不想趁人之危,吃相难看的这个时候去抢百姓的田地、抢他们的儿女妻子为奴,可是他也没有能力帮助别人了。
秦琅现在也没钱了。
账面上应当还有不少,可现在都是朝廷先前征走了他家牲畜粮食后打下的欠条。
工坊全面停止,也没了进项,甚至许多货物还积压着呢。
连长安城里的店铺,都几乎还都是停业状态,哪还有什么进项。
现在饥情虽有所缓解,但夏粮还没成熟,各地的粮食都还处于朝廷的严密管控之下,秦琅这样的宰相重臣,也一样是凭粮票领粮的,只不过现在放宽了点,秦琅也能稍享受点宰相的待遇了。
不用再吃糊糊粥,会有荤有素的供应,隔段时间还能分到一两只羊,或是几只熏鸡腊鸭或是肉干、咸鱼啥的。
但也只是勉强家里用度,哪还有余粮来借给大家,更别说拿出来买田买人了。
他就奇怪,那些人哪来的粮食趁机兼并田地,买卖人口?
“肯定是有路子的。”庄头没多说,但也透露出人家确实是有粮。
秦琅略一思索,就能猜到这粮食来路也无外乎那几个,要么就是有人通过关系,私下多领了粮,要么就是黑市上买到粮,或者是在江南或是巴蜀又或岭南这些不受灾的地方有田庄或粮食的,从那边悄悄运过来的。
但是这几条路子都是违法的。
哪怕是自家岭南的粮食,现阶段,也是禁止私自这样倒卖。从别处往灾区运粮可以,但粮食最后只能卖给官府常平仓,官府会加价按市价收购,可禁止私自售卖或囤积储藏。
秦琅中那个年轻人起来,说给他的债务做个担保,避免他债主继续逼债,一面又让庄头给他安排了个帮工的差事,起码留在庄上,暂时有口饭吃。
至于其它,秦琅现在也确实顾及不上了,那些应当是朝廷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