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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材市场。
沈知微按照季听风所说的,走到了废弃的地砖仓库。
大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里面没有开灯,伸手不见的漆黑。
她拿出手机刚准备打开手电筒模式,头顶突然一盏射灯亮起,接着一盏两盏全都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芒让她的眼睛有些不适应,闭上眼睛等了好一会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手里杵着一根拐杖,穿着黑色唐装,黑色的帽子。
沈知微一寸一寸的看向他的五官时,与记忆里那张脸渐渐重合,除了多几条皱纹几乎无异。
季听风站在她的身边,伸手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
沈知微站在原地没有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满满涌上复杂和酸涩。
“微微,你不打算叫我一声爸爸吗?”男人抬起头,宛如深渊的眼眸是琥珀色的,看向沈知微的时候锋利而威严。
沈知微绯唇轻挽,慢条斯理的讥讽道:“要是我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我爸爸应该在我10岁那年就死了。”
可是原本就已经死去的人,如今却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他皱了下眉头,仿佛是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微微,你应该高兴。”
“高兴什么?”沈知微反问,清冷的声音道:“高兴我的爸爸没有死这么多年却对我和妈妈不管不顾,还是应该高兴他成为了一个犯罪团伙代表法律伸张正义?”
沈知微不等他回答,又道:“我宁愿你已经死了,沈现。”
沈现,她记忆里那个最好的父亲,本该死去的人。
沈现轻咳了一声,沧桑的声音道:“我要是真对你不管不顾,你以为自己能出国留学?以你妈妈的能力,你连大学都读不下去。”
沈知微能出国留学全靠一位好心人资助,现在看来这位好心人就是她的父亲了。
“那我妈妈呢?”沈知微又问,眼底流转着嘲讽,“她对你而言究竟算什么?传宗接代的工具吗?”
提到曹秀,沈现的情绪也没多大的起伏,淡漠的语气道:“没有我,她连个人样都活不成,她为生下你,我和她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沈知微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原来都是假的。
记忆恩爱的父母,美好的童年都是假的,就连困扰了她这么多年的梦魇都是假的。
为了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是真的死了,他故意让沈知微看到自己被丢进人肉绞拌机里。
毕竟还有什么证据比自己的女儿更可靠,哪怕这样会让她留下永久的心理创伤。
季听风见她这样,侧头看了一眼沈现。
沈现轻咳一声道,“好了,你不想知道那个姓顾的怎么样了?”
沈知微止住笑容没有说话。
怎么可能不想知道顾修辞的情况呢?从进来的第一步就知道,只不过她很明白,双方博弈,谁先开口谁先输!
沈现看了一眼黑暗处一眼,片刻后一个五官冷硬的男人拽着顾修辞走出来,直接将他丢在地上。
顾修辞摔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而衣服上都是血迹和灰尘。
狼狈又奄奄一息,连看向沈知微的眼神仿佛都会随时闭上。
“顾修辞——”沈知微心头一紧,提步要走过去的时候,男人抽出一把刀抵在了顾修辞的脖子上。
沈知微立刻止步,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渐渐有了雾气,强忍着没有掉。
“咳咳。”沈现又咳嗽起来。
“沈叔。”季听风关心的为他顺气,待他好一点又去拿了一把椅子给他坐。
沈现坐下后,双手还撑着拐杖,沧桑的声音夹杂着寒意,“这个男人杀了你妹妹,他应该为你妹妹偿命。”
沈知微看着顾修辞的眼神慢慢移开看向沈现。
沈现提醒她,“林小猫,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我最好的帮手,原本你们可以姐妹相认的。”
姐妹相认?
这是沈知微这辈子听到最可笑的一个词,她怎么可能会有一个罪犯妹妹?
她甚至很想像狗血里的女主冷酷的说一句,“我怎么不知道我妈给我生了妹妹。”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惹怒沈现对顾修辞没有什么好处。
那把刀不是抵在了顾修辞的脖子上,而是抵在了她的心口。
沈知微卷翘浓密的睫毛剧烈一颤,纤细的双腿重重的磕在冷硬的水泥地上。
这一跪不止是让沈现愣了下,也让躺在地上的顾修辞怔住了。
反应过来后想要发出声音,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想动一下脖子上的刀立刻死死抵住他。
沈知微看向顾修辞,看到他的嘴型在说:别跪知微别跪。
沈知微红着眼眶看向沈现,声音带着哭腔,“爸,我是你的女儿,小时候你最疼我了,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会满足我。这一次女儿求你了,你再满足女儿一次,放过顾修辞。”
沈现深邃又危险的眼眸盯着沈知微,饶有深意的说了一句:“不愧是我的女儿,你真的太聪明了。”
沈知微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再次开口哀求道:“爸,我求您了。”
你,已经变成您了。
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在须臾间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只要您放过顾修辞,我就跟您走,从此以后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听您的,您就放过顾修辞我给您磕头了。”
说完她弯腰磕头,脑袋重重的嗑在水泥地上,一下又一下,砰砰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顾修辞眼角缓缓滚落一颗豆大的泪珠,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不”
沈知微像是没有听到,拼命的给沈现磕头,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流出,地上的灰尘沾满在伤口上。
季听风看着心疼,低声道:“沈叔。”
沈现眼底一片笑意,一点心疼都没有,慢悠悠道:“听风,你还不了解她吗?”
季听风沉默,耳边响起沈现冷笑声,“刚进来的时候多骄傲啊,这么快就能放下骄傲和自尊跪求我,你说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不就跟养了一条蛇,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反咬你一口。”
沈知微额头再次贴在地面上,黏稠的血液仿佛将她的肌肤黏在地面上。
过了好一会她抬起头,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绯唇扬起不入眼底的笑意。
“这不就是您想要的吗?折断我的脊骨,让我再也无法骄傲起来,从此以后听您的话,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沈现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眼底弥漫着欣赏,隐隐骄傲。
“不要”顾修辞拼劲全力想要爬起来,男人的脚直接踹在他的脸上,狠狠踩住,似乎要将他的五官都踩变形。
沈知微的心宛如被刀刃一次又一次刺入,一次比一次深,疼得她腰都直不起来。
顾修辞躺在地上,含泪的黑眸绝望的看向她,哀求着
沈知微眼底的泪再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掉,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哽咽道:“爸,骄傲,自尊,道德,善良甚至人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从我身体里拿走,我只求您把顾修辞留给我,求您了”
她再次磕头,匍匐在地上,从此一身软骨,再无铮铮烈骨。
沈现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微微,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要为自己今天所说的每一个字负责,知道吗?”
沈知微直起腰,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沈现吩咐季听风准备准备,他们该离开兰市了。
季听风颔首,走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背影孤寂又哀凉的沈知微,大步流星的走出去了。
沈现起身拿着拐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低头看她,“去告个别,这辈子你们不可能再见了。”
声音仿佛带着圣人的慈悲。
沈知微没说话,起身走向顾修辞。
男人退到了一边,但眼神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看,充满警惕。
沈知微在他的面前跪下来,瓷白的手指轻轻拂去他嘴角的血,“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顾修辞沾满鲜血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唇瓣翕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知微,别走”
沈知微眼底的泪悄无声息的掉下来,泪眼婆娑的眼神依依不舍。
“顾修辞,以后找个普通的女孩子结婚生子,别再像我这样了,受罪。”
顾修辞小幅度的摇头,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沈知微费力的掰开他的手,视线落在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上,伸手取下。
“知微”顾修辞哑着声音,简单的两个字充满哀求。
卑微至极。
沈知微泪如雨下,却还是将戒指塞进了他的手里,“顾修辞,我走了。你不要想我,也不要来找我,把我忘了吧。”
话毕,不顾他想要抓住自己的手,起身就走。
身后传来一声又一声沙哑又悲恸的声音,“知微知微知微。”
门口季听风已经把车子开过来了,也查看了下四周确认没有警察埋伏。
沈现坐在车子里,看着她出来,嘴角扬起得逞后的笑容。
沈知微走到车边,听到身后的关门声,回头看到那个男人在锁门。
“放心,等我们离开兰市你就可以通知他们来救人了。”沈现低沉的嗓音道。
沈知微上车坐在他身边,声音沙哑又麻木,“爸,要是顾修辞没了,我活不下去不要紧,你们一个也都别想活。”
眼神扫过前座的男人和季听风。
沈现笑了下,“微微,你知道的,爸爸很守信用,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办到。”
沈知微扭头看向被锁起来的大门,没有说话。
“丁利,开车。”沈现吩咐道。
丁利就是打顾修辞的那个男人,沈知微余光瞥了他一眼,这笔账她记下了。
车子已经在高速桥上开了一个多钟头,眼看着就要到下一个收费路口,沈知微手指动了动,想要拿出手机。
一直闭着眼睛的沈现忽然开口,“过了前面的收费口你再打电话。”
沈知微的手顿住,没有再动了。
过了收费口,她就拿出手机拨通路澄的电话,“顾修辞在建材市场的瓷砖仓库,你快带”
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人拿走,下一秒飞出车窗外。
沈知微扭头看向他,眼神里透着一股不悦的情绪。
沈现似乎没看到,低沉的嗓音道:“我承诺你的事已经做到了,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我要确认他还活着!”沈知微坚持道。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让你知道的。”沈现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安全的地方?
沈知微黛眉轻蹙没说话,心里在想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地方?
他们究竟想要去哪里?
黑夜漫漫,道路且长,沈知微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走不出这片黑暗里。
沈知微跟着他们离开兰市,一路开车大约用了一周的时间到了西宁。
西宁是阴雨天,温度很低,沈知微下车就被冷风吹的瑟瑟发抖。
他们身份特殊,要是遇到小旅馆就停下来休息一晚,要是遇不到就睡车上。
好不容易到了西宁,虽然不能住太好的酒店,但找个干净的旅馆不难。
沈现和丁利住一间房,沈知微和季听风住一间房。
丁利和季听风出去的时候,沈知微就被送到沈现的方向里。
父女独处一室,没有温馨也没有任何交流,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沈知微的满腔的怨怼。
季听风回来的时候,手里除了吃的,还多了两件冲锋衣,一件是给沈现的,一件是给沈知微。
沈知微没接,只是麻木的吃着自己的东西。
“丁利怎么没回来?”沈现问。
“他在采购物资,毕竟接下来一路都不好走。”季听风回答。
沈现点头,沉默半响后说:“吃完饭你们就回去休息吧。”
“是,沈叔。”季听风恭敬道。
沈知微这一路都没什么胃口,不过七八天就瘦了一大圈,晚餐照旧没吃多少,扔下筷子起身就走。
季听风见她要回房间,自然也不吃了,跟着她出去了。
回到房间沈知微就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当季听风不存在。
一路上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季听风倒了一杯水放在她床头,转身走到旁边的床边坐下,眸光看向她苍白的小脸上,“你打算一直这样不跟我们说话,不交流,当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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