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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见过人鱼吗?”软软糯糯的童声。
有人在说话,你是谁?伊安大声问,没有人回答她。
“金子般的波浪长发,蓝宝石般的眼睛。”漫不经心的回答让伊安格外熟悉,是她自己的声音。
伊安又走了一步,涟漪愈大,有亮光渗透进来。
“不是哦,人鱼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背对着伊安,伊安却是看见了她对面的人。
熟悉的幽蓝色的瞳,是她自己,她穿着T恤牛仔裤,和小姑娘的布衣长裙如同两个世界。
“是黑色的,就像我们吃的鲤鱼。可丫丫好久没吃到鲤鱼了。”小姑娘啧啧嘴,晃了晃脑袋。
“你见过她吗?”她很局促,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不自觉地蜷缩,是她一贯紧张的表现。
“对呀,我见过呀。”小丫头又晃了脑袋,然后踢了踢脚丫,“昨天,舅舅还捉到一条人鱼呢!”
“为什么要捉人鱼!”她的声音大了起来,有些尖锐。
她的表情带着懊恼,愤慨,以及深深的自我厌恶,伊安不由得跟着皱眉。
“为什么?呀,丫丫也不知道。”小姑娘被她吓了一跳,绕着手指,吞吞吐吐地开口。
“是吗?”伊安看见自己叹了口气,手指揉上了眉心,她微微弯了背脊。
“嗯,舅舅说,人鱼是坏的,她会抢走村里的小孩,会带来旱灾……”丫丫看了看她,然后把手里的花生递给她,“诺,给你,你要吃吗?”
她的脊梁佝偻着,仿佛背负了重担,她摇了摇头,然后缓慢地起身。
伊安确定自己没有失忆过,可自己确实没有这段记忆。
伊安拧着眉看着她,她却直直看了过来。
幽蓝色的瞳,深邃的,如同深渊凝视着伊安。
那种感觉很熟悉,是她从镜子中无数次感觉到的那种窥视。
而伊安这次才看懂那双眼睛里的神色,是一种凉薄的、怜悯的眼神。
她开口,嘴唇张张合合,伊安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如同人鱼的歌声。
嘀嗒――
嘀嗒――
水滴在伊安四周急促地滴落,形成了雨帘。
可那逆重力地倒滴,四周极速旋转的涟漪,无一不充斥着诡异。
水滴落在头顶然后又倏然汇聚到一处,然后向着伊安涌来,水滴渗透伊安的皮肤,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血管,与她的血液碰撞、交融,然后安静地在脉搏里流动。
伊安可以清晰地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血脉中的流动渐渐归于安静。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蔓延到了伊安的头皮上、头皮发麻。
四周的水墙不复,只留下水滴静止地漂浮在空中,每一滴水滴上面都倒映着伊安的身影。
不,那些不是倒影。
伊安退后了一步,脚下却粘腻极了,伊安低头,全是墨蓝色的粘稠的液体。
她们由远及近,在水滴中不断地放大,直到只能看到她们的整张脸,她们扒在水滴上,她们四面八方的齐齐地注视着伊安。
带着审视,带着怜悯。
许久,她们开口,唇畔张张合合,如同呓语。
依旧是伊安听不懂的语言。
无数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
砰――
砰――
砰――
是真的炸开,水滴从体内喷涌而出,又化作烟雾消散,没有血液流出,一如当时的箭穿过自己的胸膛。
伊安猛然睁开眼,却被眼前的镜子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紧了掌心,却是布料柔软的触感。
镜子里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样惊慌地看着她,她的手里拽着一块黑布,微微荡出波动。
她的眼皮颤动,唇微抿,然后垂下眼,把手上的黑布重新盖在镜子上。
黑布完全覆盖之际,伊安看见“自己”弯了弯眼睛。
伊安莫名其妙地抚上眼角,她方才笑了吗?
伊安转身,关上门,上了门栓,所以她也没有看见那块黑布渐渐濡湿,水滴滴在地上,然后蔓延,直到整个地面都覆上水迹,如同镜面一般,清晰地倒映着蒙着黑布的立镜。
然后倒映中的黑布如水波般轻轻颤了颤,又归于平静。
之前的一切恍若梦境,伊安木然地把碗丢在地上,木制的碗碰到地面又弹起,期间,伊安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真,可,笑。”她开口,嗓音沙哑,是许久没说话的原因。
她推开门,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伸手,暖黄色的光晕在她的手上斑驳跃动,她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温暖。
她照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湖边,这条路并不长,依旧是寂静无声。
这片湖大概是死水,伊安从未看见过任何水生物。
湖面颜色很深,却毫无波动,即便是风拂动了两岸的芦苇,也未泛起湖面的丝毫涟漪。
这已经不仅仅是死水的问题了。
伊安站在那里许久,甚至弯腰去看,一如梦中的她的所做所为。
她的瞳映着她的脸,面无表情的脸,她以为自己会害怕,会颤抖,可什么也没有。
伊安并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脸,亦或者这只是怪物的临摹,但这并不重要。
她的鼻尖触碰到湖面。
没有水滴声,没有滚滚而出的气泡。
她伸手试探地去触碰水面,然后手停在了那里,无法探下去。
此时的湖不如说是一面镜子,她的手与镜子中的手贴合接触,中间确隔着层东西。
她匍匐下身子,趴在湖镜上,凝视着水中的自己。
她就浮在那儿,四肢贴合。
她来这里是为了解惑,然而这片湖没有为她解惑,她陷入了更深的谜团。
伊安翻了个身,看向天空,刺眼的光照射在她的眼中,她却仍瞪着眼睛看着,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把日光的亮度调小点。”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身着白衣大褂的男人走到屏幕前,看着照在她眼中的光,开口对身侧摆弄着机械的另一个年轻男子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好的,教授。”年轻男子点头,语气有些敬畏。
被称为教授的男人翻着旁边的观察记录。“她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就一直站在镜子前面?”
“对。”年轻男子点头,“她一直面无表情闭着眼睛站在镜子前,直到刚才突然睁眼。”男子想到自己放大该场景时突然对上那双墨蓝色的眼睛,空洞的如死物般的眼神,有些后怕。
“嗯,辛苦了。”
“不辛苦。”男子红了脸,好在略黑的肤色上并不明显,他腼腆地挠了挠头发有些受宠若惊。
男人又看了屏幕一会儿,见她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头又痛了起来,他揉了揉额角,转身向外走。
“对了,”男人突然停步,“把她方才开口的录音留给我一份。”
“好的教授。”男子看见厚重的金属门关闭,笑了笑转过头继续关注屏幕。教授才真的是辛苦呢,为了那个培养皿,教授已经连续五天没有休息了,即便有营养液,平常人也该是撑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