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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僧和小希的关系?”风鸾法师有些疑惑:“苏合先生是指……对了,狸华他是怎么说的?”
孙苏合摇摇头:“他没说过。”
风鸾法师不禁一笑:“他也知道心虚。”
“大概,应该,是狸华老爷还没来得及跟我说吧。”孙苏合心说好歹帮你一句,免得一会儿怪我不够义气。
风鸾法师似乎被触动了回忆,出神了片刻,轻轻吟道:“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小希是愚僧青梅竹马的亲妹妹。”
孙苏合心里叫声哎哟,风鸾法师和玉婆婆竟然是兄妹?难怪那肥猫心虚,不过,孙苏合奇道:“原来大师其实是狐狸吗?”
风鸾法师摇着爪子说:“非也非也,小希是狐狸没错,但愚僧这一身皮囊确实是小熊猫。愚僧的父亲是小希爷爷的养子。愚僧的母亲则是神农洞天出身。”
“原来如此。”
风鸾法师虽然点到为止,但隐隐解答了孙苏合心中不少疑惑,在这复杂的境况中,他终于摸到了一些清晰的脉络。
“我们虽然没有血缘,但确实是亲兄妹,人类或许不大容易理解,呵,其实血缘又如何,同室操戈的人伦惨案何曾少过?”
“南无阿弥陀佛。”风鸾法师合爪说道:“愚僧以为,亲族之间的纽带不是血缘,而是爱。苏合先生愿意助小希消灾,如此慷慨,愚僧实在感激不尽。”
风鸾法师说得郑重,孙苏合感到受之有愧,只好学风鸾法师的样子双掌合十,宣了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风鸾法师法师缓缓摇动着蓬松的大尾巴,茶房禅室悄然隐去,脚下的榻榻米化作坚实的水泥地面向四周无止境地扩展开去,无数建筑物拔地而起,孙苏合抬眼四顾,只见标志性的东京塔就立在前方不远处。
“这是东京街头?”孙苏合问道。
“正是。”
风鸾法师挥爪往空中一捞,凭空抓出了一串菩提子串成的十八玉片手念珠。他双爪捧着递向孙苏合,说道:“这串念珠是愚僧的随身之物,只要贴身带着,就算离开愚僧身边也依然是我‘梦中人’,飘忽一梦,过不留痕,可以叫一切推算都化作徒劳。请苏合先生收下。”
“那我不客气了。”孙苏合也不啰嗦,“可是,我们现在还是在梦中吧?”他问道。
“正要在梦中才能收下这串念珠。”风鸾法师答道,“只是今次阴阳省动了真格,在这等高强度的推算下,这串念珠究竟能够支持多久,即使是愚僧自己也感到不容乐观。说来惭愧,有幸能得《浪淘沙令》青睐,可是这么多年也就这一串念珠而已。”
风鸾法师说着缓缓飞起,他极目远眺,向着地平线的尽头张开双臂:“如此巨大的范围,要在其中精确定位苏合先生的踪迹,势必要借助遍布各地的大型法阵。”
风鸾法师一爪指天,一爪指地,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亮了整个城市,街道上上班的人群如同洪流般涌现,风鸾法师扭头微笑着望向孙苏合:“‘天时,地利,人和’乃是立阵之基,如此一来便有迹可循,愚僧身在东京多年,也算摸到一些门道,苏合先生愿意听愚僧啰嗦几句吗?”
早晨七点多钟。
一辆轿车驶入东京港区白金台的一间大宅,宅第的主人早已在此恭候多时。车上下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士,一身白色衬衫与黑色长裙的经典搭配,肩上披着御寒的风衣,手中拄一根玫瑰木手杖,握手处雕刻成匠心独运的牛头模样,麦浪般的金色长发微微蜷曲,结成精致的发髻,她的嘴角常含微笑,望之可亲,一双眼睛却似死鱼一般一动不动黯淡无神。
“波吉亚小姐,鄙人大谷。”宅邸的主人迎了上去嘘寒问暖,说了一大堆久仰大名的客套话。跟在他身后的一位翻译随即将之译成西班牙语。
波吉亚小姐回以微笑,矜持地点头致意,手杖轻敲地面,在大谷的引导下,两人在餐桌前落座。侍者们来来往往,奉上一桌精心准备的早餐,但是波吉亚小姐只是礼貌性地尝了几口便放下了刀叉。
大谷问道:“是不是不合波吉亚小姐的胃口?我可以让厨房立刻重做。”
波吉亚小姐并不领情,她的嘴角虽然始终挂着微笑,但语气却甚是冷淡:“我记得我不是为了早餐而来。”
大谷眉头微皱,看向翻译,翻译连连点头,表示原话就是这个意思,自己完全是如实翻译。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大谷尴尬地笑了笑,接过热毛巾擦了擦,起身说道:“请跟我来。”
书房里,大谷亲手捧出一只异常考究的琴盒,他珍而重之地打开,盒中是一把古董小提琴。
“33年前,为了这把琴,我卖掉了法国的酒庄,家人都以为我疯了,哈哈,他们哪里能懂,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亲手制作的小提琴,如果错过了那才是疯子,一生都要溺死在悔恨里。”
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是17、18世纪的意大利弦乐器制造巨匠,他制造的弦乐器被公认为迄今无法逾越的最高峰,每一把传世的斯特拉迪瓦里琴都是无价之宝。
波吉亚小姐接过小提琴,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琴身,如同一位慈爱的母亲爱抚婴儿。
“保养得不错,我能感觉到它正跃跃欲试,给我松香。”她说道。
“波吉亚小姐要演奏吗?”大谷问道。
“当然,品鉴乐器却不奏响,不是笑话吗?”
大谷招招手,立刻有人取来松香。这位波吉亚小姐是否真有传说中那般神乎其神的本事?他屏气敛声,凝神看着。只见波吉亚小姐拿起琴弓擦上松香,动作行云流水,风姿优雅,丝毫不因双目已眇而受影响。
琴弓与琴弦相触,音符如有魔力般奏响,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直击大谷的灵魂深处,自己的身体仿佛挣脱了地心引力,轻飘飘地要腾空飞起,听觉,视觉,各种感官在琴声中相互交融,扩展,目眩神迷。
一曲终了,大谷犹在余韵中恍恍惚惚,直到周围不约而同的掌声打破了沉静,他才如梦初醒。
“孔夫子在齐国听到《韶》乐,三月不知肉味,我以为是文学的夸张,现在才知道原来真有其事,哈哈哈,从今以后我想不当素食主义者都不行了。白乐天诗云: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如听仙乐耳暂明……”
大谷大掉书袋,翻译抓耳挠腮,波吉亚小姐却完全没有理会这些恭维,冷冷说道:“赝品就是赝品,始终与真品之间隔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翻译闻言一惊,赶忙将这话翻译成日语。
“这把小提琴不是真正的斯特拉迪瓦里琴,应该是1870年前后德国匠人古德里安兄弟制造的仿制品。仿制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件不错的艺术品了,但假的就是假的,大谷先生,你拿出这把琴来,是在侮辱我的品鉴能力吗?趁我还没有失去兴趣,快把主角请上来吧。”
大谷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曾经请许多专家看过,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像波吉亚小姐一样做出如此肯定的判断,也从来没有人的判断能像波吉亚小姐这样令人信服。”
大谷说着取出另一个琴盒,里面是另一把稍显破旧的古董小提琴。
“这把琴是我最近偶然一次机会得到。没有清晰的传承谱系,据推测应该是在战争时期失落了,明珠蒙尘,直到最近才被人在一间旧仓库里发现,当成了普通的古董小提琴拿来卖,可是究竟是不是真的斯特拉迪瓦里琴,我相熟的几位专家都感到无法断言。”
波吉亚小姐接过小提琴刚刚试奏了几个音,眼角就无可遏制地流下了泪水。她停下琴弓,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是真的,是真的,这把斯特拉迪瓦里琴我要了。”
大谷一听翻译说是真的,顿时大喜过望,不禁笑道:“好,好,世界上还有比斯特拉迪瓦里琴更妙的投资吗?升值比最疯狂的股市还要疯狂,保值比最稳妥的国债还要稳妥,哈哈哈。”
“这把琴我要了。”波吉亚小姐又重复了一遍。
大谷这才听清楚,顿时双目圆瞪:“波吉亚小姐,你是在开玩笑吧?这是传家之宝,要留在我家代代相传。”
波吉亚小姐冷笑一声:“这把古琴没有得到最好的保养,经历300多年的时光,已经接近沉睡,在它还能发出最佳音色的最后这点时光里,如果不是被配得上它的小提琴家奏响,而是落在庸才手里,这样的悲剧你觉得我能容忍吗?”
无神的眼珠一动不动,却让大谷瞬间寒毛直立,他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盲女会让自己油然而生一种本能的畏惧,心脏如闷鼓般剧烈跳动,想要说个不字,竟卡在喉咙,嗬嗬说不出来。
“抱歉,是我失态了。”波吉亚小姐忽然微微一笑,问道:“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手杖轻轻敲着地面,一位侍者引着波吉亚小姐出了书房。大谷一下瘫坐在椅子上,但很快又站了起来匆匆向另一个卫生间走去,刚才那一下他竟吓得失禁了。
波吉亚小姐双手撑着洗脸台,水声潺潺,她喃喃自语道:“抱歉抱歉,请再等我一等,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配得上你的主人,让夕阳的余晖能够最灿烂地奏响。抱歉抱歉,实在是时机不好,阴阳省现在像疯了一样,外面到处都是他们的人,等我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正当波吉亚小姐心绪难平之际,放在一旁的手杖忽然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波吉亚小姐拿起手杖在牛头上轻轻一拍,里面的机关转动,牛头的下巴往下一沉,一张符箓从牛嘴中飞了出来,浮在波吉亚小姐面前。
她往符箓上轻吹一口气,火焰凭空而起,符箓瞬间燃尽化作了一团飘在空中的小火球,火舌吞吐变化,最终组成一张模糊的人脸。
“傲先生?早上好。”波吉亚小姐对着火球打了声招呼。
火球呼呼闷响,张口说道:“早上好啊,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