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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李慧儿既去了水阁陪伴皇祖母,为避嫌,自己自不好就这么直接跟去。
李玄度在原地立了片刻,走过去,弯腰拿起了她方才留下的那一罐鱼食,一个人立在水边,眼睛看着水里的鱼,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投喂,渐渐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发现一只金鱼肚子半翻着,身子在水里吃力地摇摇摆摆,眼看仿佛就要翻肚了,低头看了眼罐子,方发现里头的鱼食都快空了。
再喂下去,怕是要撑死这些已不知养了多少年的肥鱼。
他这才回过神,急忙放下鱼食罐,这时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转头见是陈女官来了,立刻迈步,迎了上去。
陈女官见他额头微微沁出了一层细汗,有些心疼,道:“殿下怎还一个人在这里站着?也不进去?”
李玄度微笑道:“我上回来探望皇祖母时,也没过来看看这些鱼。方才路过这里,一时兴起,便先喂了一会儿鱼。”
陈女官瞟了眼鱼池,笑道:“你放心吧!你小时候养的这些宝贝鱼,宫中上下,全都当它们是主子,伺候得妥妥帖帖,哪敢饿着它们。走吧!方才太后问起你了,道明明听人说你已经来了,怎的还不见你过去。”
李玄度眺了眼前方水阁的方向,笑着迈步随陈女官走去,有心想问一下她,又觉得开不了口,走了几步,却听陈女官自己说道:“今日菩家女儿也来了,刚才和郡主一道陪着太后,才告辞走的,郡主送她出去了。”
她已走了?
李玄度微微一顿,心里不知为何,竟涌出了一缕淡淡的失落。
“菩家?菩远樵的女儿?”他状若随口似地顺着陈女官的话题问道。
“正是。”
“她时常入蓬莱宫?”
“不错。早几年,有一次偶尔随她母亲入宫拜望太后,遇见了郡主。郡主和她一见如故。太后见郡主和她说得来,便常召她入宫陪伴。如今两人好得便似姐妹。太后也颇喜欢菩家女儿,说她难得胆大又知礼数,郡主跟着她玩,这两年,性情也活泼了许多,太后很是欣慰,不但三天两头叫她来,有时还会留她住个几天……”
李玄度听着陈女官不停地夸她,心里有种新奇之感,又好似与有荣焉,默默听着,一路到了水阁,在门外,透过那道青幔,见里面果然已没了少女的身影,只坐着皇祖母和几名宫人。
他很快整理好心情,笑着走了进去,向姜氏叩首问好。
姜氏笑着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问了几句皇帝带他去太庙祭祀的事。李玄度一一应对。正说着话,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他转头,见是侄女李慧儿进来了。
李慧儿笑着叫他四皇叔,见礼毕,对姜氏和陈女官道:“我送阿姊出了宫,她回家了。”
姜氏笑着点头,随即望向李玄度道:“菩家那小丫头,方才在我跟前说,她在鱼池那边遇到了你,好多年未见,险些认不出来了。”
李玄度心咚地一跳,完全没有想到,她竟会在皇祖母面前提遇到自己的事,迟疑了下,若无其事地应道:“方才在那边确实遇到个小丫头,起先我还以为是慧儿,看见我就跑了。”
姜氏道:“我也是好奇,便问她怎知道你的。她说她小时候父亲出使,她不懂事追出城,恰好遇到了你。当时还是你送他回的家。她便记住了你。”
“四皇叔,没想到你和阿姊这么早便认识了!”李慧儿睁大眼睛笑道。
不知为何,李玄度竟有些心虚,心跳加快,暗暗耳热,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的感觉,强作镇定地笑道:“她还说了什么?”
“阿姊就说了这个。”李慧儿应道。
李玄度这才暗暗吐出一口气,还没定下神,便听皇祖母又感慨了一声:“这小丫头也快要过十四岁的生日了,过了生日,便也是大姑娘了。真快啊,记得她早些年刚入宫那会儿,还是个小女娃,一眨眼,都能许配人家了。”
这时宫女送入茶水。陈女官亲自送到李玄度手边,接道:“可不是吗,自己老了不觉,小姑娘却是眼看着唰地就大了,如今都要说亲事了!”
李玄度心又微微一跳。却听李慧儿问道:“□□母,前些日姑姑进宫见你,求你做主,让阿姊嫁给韩表兄,我在外头偷听到了。□□母你不会答应吧?”
“这不适合!”
李玄度想都没想,便立刻插话,话说出口,见几人目光全都投向了自己,这才醒悟过来,顿了一顿,用尽量平缓的声音解释道:“赤蛟性情太过急躁,我看着便觉和菩家那丫头不相配。”
姜氏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当时便没有答应。实话说,将那丫头许给赤蛟,我也觉着委屈了她。”
李玄度这才暗暗吁了口气。
陈女官望了眼姜氏,转向李玄度笑道:“殿下莫嫌我多嘴。殿下如今年纪不小了,和从前不一样,北边的仗,也打完了,既回了京,也当说亲了。不知殿下心里是否有合意的人?”
李玄度心又是一跳,抬起头,见祖母也含笑望着自己,含含糊糊地道:“如今我也还未考虑这个……”
陈女官摇头:“殿下也该考虑了!”
李玄度再搪塞了几句,又陪着姜氏说了片刻的话,便就告辞离去。被陈女官送出宫门之后,行了段路,忽想起自己从前在这边寝堂的书房里仿佛还留着些书,其中有几本,想带回去,便又回来,径直再次入宫,去往自己的寝堂。
去他从前住的地方,要过鱼池,走近时,看见皇祖母被陈女官扶着,两人从水阁里走了出来散步,正也往鱼池而去。
他正要上去,隐隐听到陈女官低声道:“太后,方才我忽然冒出个念头,觉着菩家那丫头和秦王殿下颇是相配。小丫头也是太后您看着长大的,不但容貌人才门庭拔尖,性情更是不用说了,何况那小丫头小时候还遇到过殿下,也算是缘分吧?”
李玄度陡然浑身燥热,脚步猝然停住,却听祖母低声笑:“……配倒是挺配,我也喜欢那丫头。只是玉麟儿应当没这个意思,罢了,不必在他跟前提,免得他尴尬。毕竟年纪相差有些大,他瞧不上那小丫头的。”
李玄度在原地默默地站了片刻,见祖母和陈女官似随口说说,很快便就跳过了话题,又说起别的事,也不敢再让她二人知道自己来过,压下心中那怅然若失的感觉,书也不去取了,慢慢地退了出来,径直离宫而去。
这一夜他竟失眠了,迟迟无法入睡,闭上眼,脑海里便控制不住地浮现出白天在鱼池边偶遇她的那一幕,心浮气躁,第二天上朝也是心不在焉,一声不吭,朝会散后,见菩远樵和几个平日与他交好的同僚说完话,拱手道别似要走了,忙撇下围着和自己说话的人,追了上去,笑着招呼了一声。
菩远樵见是他,脸上也露出笑容。李玄度便和他一道朝着宫外走去,闲谈了几句,说:“将军可有心事?我见你愁眉不展。”
菩远樵回家后,确实略感心烦。因和秦王熟,也知他是性情中人,心里早将他视为忘年之交,见他问起,便也不隐瞒了,将自己的烦恼说了出来。
原是公主李丽华,看中了他女儿,频频请人登门说亲,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这本也没什么,但他听说李丽华这些时日常往蓬莱宫去,和孟氏有些担心,怕她去太后那里请婚,万一太后开口,事情便就为难了。
“殿下莫误会,并非臣轻看韩公子,而是觉着与小女不大适合……”他说完,怕秦王万一护短,又解释了一句,谁知他却道:“将军放心,绝不会有这样的事。若是无意与韩家结亲,只管开口拒婚!”说完见菩远樵看着自己,立刻将昨日自己在太后跟前说话的经过讲了一遍。
菩远樵这才松了口气,十分感激,连连向他拱手道谢。
李玄度微笑道:“不必客气。我与将军也算共事多年,只要我能帮到之事,将军只管开口。”
菩远樵再次道谢。
李玄度摆了摆手:“昨日我在皇祖母那里,听闻除了我皇姊,另有几户人家亦有意求娶令爱。将军可有相中的?”
菩远樵也不瞒他了,将那几家一一列了出来,随后道:“那些年轻公子,自然个个都是极好的,就看适不适合小女了。我常年在外,对京中各家的底细不是很了解,好在我家夫人早有打听。看来看去,齐阳侯府世子和端王孙还不错,尚在考虑。”
李玄度道:“世子人才确实出众,只是侯府门庭复杂,光是兄弟便有七八个,更不用提那些旁支了。令爱若是嫁去,只怕将来应对吃力。”
菩远樵频频颔首:“确实!我家夫人也有这个顾虑。故听她意思,还是端王孙更妥当一些,等考虑好,便就和我女儿说,看她自己意思如何。”
李玄度迟疑了下,终于又道:“李鼎也不错。我前两日恰在端王府里见过了人,只是也有一点,他并非常年定居京都,而是跟随父母在外。将军若选了这门亲,令爱日后难免也要出京侍奉公婆。且听他言谈,也是个很有志气的少年人,不愿靠世荫留在京中混日子,如此,他将来若是考中科举,照朝廷惯例,必也先行外放。将军你知道,朝廷的外放官员,有可能头几年南,再几年北,距京都遥远,日后令爱莫说时常归宁了,几年能见到母家人一面,那也算是好了。”
菩远樵倒并没想到这一点,一下被提醒了,更是戳中心事。想到自己多年来东奔西走,和妻女长期分离,那种思亲之苦,体会再深不过。
让自己的娇娇女儿远嫁出京,往后几年也难见一面?
他顿时皱眉,沉吟不语。
李玄度见他沉默了下去,微微咳了一声:“我也只是出于好意,提醒而已,但如何决定,关乎令爱终身,将军还是回去与夫人仔细商议为好。”
菩远樵称是,说他考虑周到,向他道谢,说话间,不知不觉出了宫门,道别后,当即匆匆回府。
李玄度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原地出神片刻,忽然心念一动,向骆保勾了勾手,等他跑来,问道:“安国寺的牡丹,开的如何了?”
骆保道:“开得极好!如今这几日,正是赏花的好时节,听说那边天天人挤人,水泄不通!”
李玄度命随从牵马来,一个翻身坐了上去,调转马头便往蓬莱宫疾驰而去。
……
午后,明媚的阳光从游廊的上方射入,庭院里鸟语花香。
菩珠站在廊下,喂着金眼奴吃肉条,这时婢女从院外进来,递上一封信,说是郡主方才派人送来的。
菩珠展开,原是李慧儿说明日想去安国寺赏牡丹,邀她一道,还说四皇叔亲自送,问她去不去?
菩珠看着信,想起前日在蓬莱宫中和他的相遇,正微微出神,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见是母亲和阿菊她们来了,便迎了上去。
孟氏面带笑意,凑到女儿耳边低声道:“好事!你阿爹说,太后那里有秦王殿下帮着说了话,太后不会管那事的!你放心吧!”
菩珠抿嘴一笑。
孟氏说着,看见女儿手里拿着信,便问了一声,菩珠将信递给她。
孟氏看了一眼,立刻道:“既是郡主邀你同去,你去便是了。何况还有秦王殿下护送,娘亲放心得很。”
当天晚上,菩珠一个人躺在自己那间少女闺房的床上,放下帐子,瞧着挂在床头上的兔子灯,忍不住偷偷地抿着嘴角乐。
她有一种感觉,今日李慧儿突然送信约她明日去安国寺赏花,必和李玄度脱不了干系。
这令她感到欢欣无比。
他是不是终于意识到她已经长大,可以嫁人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女娃?
但是母亲对他,可真是放心。
若是哪天让她知道了,也不知道她会是如何的表情。
这只她八岁那年元宵夜他买来送她的兔子灯,每年元宵时,她都会特意拿去叫人重新裱一遍。虽然已过去了这么久,但看起来,和他刚送给自己时的样子,一模一样。这么多年,她每天晚上睡前看着它,早上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它。
她伸手,指尖戳了戳小兔子的三瓣嘴,闭目睡了过去。
次日清早,她早早醒来,才梳妆打扮好,便见婢女花线从外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秦王殿下带着郡主已来了,马车停在大门外,夫人让她出来。
菩珠心一跳,竟感到有些慌张,飞快地看了眼菱花镜中的自己。
头插一朵应景的草头虫珠花,身穿水绿色的软绉襦裙,裙裾上绣着柔枝和嫩叶,身上披了件玉色小披风。
镜中的女孩儿,年正豆蔻,真真是左家娇女,逞娇呈美,充满了清新而明媚的少女气息。
她定了定神,匆匆走了出去。
母亲孟氏也往这边来了,见她从屋中出来了,打量了她一眼,随即笑着带她出去,来到了门外。
菩府的大门之外,停着两辆马车,前头的那辆大些,里面坐着李慧儿,后车是跟出来的宫人。车旁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正是李玄度。
孟氏领女儿走了出去。菩珠看见李玄度的两道目光仿佛望向自己,忽然感到害羞,心啵啵地跳,垂着粉颈,眼睛盯着地面,耳朵里只听身边的母亲不停地和他说着客气话,说劳烦他照顾女儿。
李玄度微笑道:“夫人不必客气。也请夫人放心,等赏完了花,我必将令爱送回家中。”
孟氏再三地道谢,终于客气完了,让女儿上马车。
菩珠踩着凳子登上马车,马车随后启动,朝城东的方向辚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