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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如墨,月朗星稀。
除了京郊几个风月场所之外,偌大的郢都已渐入眠,只偶尔听得些柔风拂过枝头的细沙声,带下几片嫩叶。
一个清瘦的黑衣身影纵马在城中长驱,直到皇城“羲和门”方才下马,从袖囊中取出一个银牌,上面独刻着一个方正小篆的“帼”字,向守门侍卫示意。放行之后又疾步向西,直到当朝太后寝居的鸾凤宫,门外值守宫女并未阻拦,反而向其行礼后让其进入正殿。
“太后。”黑衣人对着薄荷色九折屏风行礼道,听声音是个女子,语气中透着冷冽。
“霜儿,你来啦。”屏风后响起一个柔和的女声,旋即一个身影徐步走了出来,正是当朝太后南宫玥。此时她身着紫色长锦绣凤便服,搭浅青轻纱内衬,绾金丝碧云髻,虽是淡妆,但庄严的气质依然迎面而来。年近半百,身姿依旧如少女婀娜,只是眼角多了几丝若隐若现的细纹。
此刻南宫玥已于中堂坐定,一双杏目水波微动,目光落在了名为霜儿的黑衣人身上,满是爱怜,说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吴霜不过是为太后做些琐事,何谈辛苦?”黑衣人欠身一礼,平静答道。
南宫玥微微一笑,缓声道:“我心中清楚,‘巾帼卫’是个苦差。也只有你的性子才能忍受,换谁都只怕难堪大任,那我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咯。”
南宫玥语气中夹杂着自嘲和宽慰,而她口中的“巾帼卫”正是她垂帘听政后首创,是只对其一个人负责的密探组织,也就相当于她直接的耳目。由于这些密探都是女子构成,故名“巾帼卫”。只不过这个机构实属神秘,至今除了南宫玥本人,没有人知道她们由多少人组成,具体任务又包括什么。这里的黑衣人吴霜,正是巾帼卫的统领。
“太后言重了。”吴霜人如其名,语气清冷。
“其实你我不必如此生分,”南宫玥幽幽说道:“在我心里你和莺儿、衿儿又何尝不都是我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
吴霜心头忽而一沉,但清秀的鹅蛋脸上依然保持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只有一丝波澜在美目中一闪而过。
“好了,”南宫玥轻叹一声,转而柔声说道:“说说近些天的情况吧。”
“是。”吴霜正色答道:“臣已核查近几日科考进京的举子,和往年如常,并未有身份存疑来者”
吴霜正欲往下说,南宫玥打断道:“那六部有何动静?”
“六部也和往年大致相同。礼部、兵部、户部、刑部几位尚书大人府上几乎无人拜访;吏部尚书府上倒是多有举子登门,只不过赵大人一概未见。工部”吴霜话到此突然挺停住,抬眼看向南宫玥。
“但说无妨。”南宫玥似早有准备,平静道。
“工部来往者甚甚多,且多为当期举子。”
南宫玥冷哼一声,道:“赵忠这个老狐狸。”语中的赵忠和工部并无关系,乃是吏部尚书,也是朝中唯一一个三朝元老。
其实对于六部的情况,南宫玥这些年都十分清楚,只不过每到提及时仍然止不住心中愤恨。此话还要从头说起。自打楚国开科考以来,虽说是打破了门阀对于仕途的垄断,拓宽了选材之路,让寒门也能入仕乃至拜相,但这些年发展下来,却又逐渐酝酿出了一股新的政治风气——门生。
具体说来,参考举子虽少分贵贱,很多与当朝权贵并无血脉之连,但都对录取其的主考官产生“报师恩”或者说“报知遇之恩”的情愫,正是那句“一冠、一组,安非老师所赐也”!所以这些历届由科考入仕的举子们,就逐渐发展成主考官们的门生,又在后来仕途中多受主考官庇荫,故而大多对其惟命是从,竟然有些只知老师不知天子的势头。
六部中本有吏、礼、兵三部直接参与文武科举选拔,因而门生势头最劲。后来其他三部因命题关系间接参与选拔,也有些门生的端倪。很多举子明白其中道理,便在科考前就到几位尚书大人府邸登门拜访,不敢求泄题之事,也想提前混个脸熟,略表恭维和亲近。
刚才吴霜说到,礼、兵、户、刑四部鲜人有拜访,是因为几位尚书大人都明令不准举子登科前来访。而吏部尚书赵忠虽然也拒绝来访者,但南宫玥知道他早已暗自记录这些访客名字,若是日后金榜题名,自然明里暗里多加关照;而没有拜访的及第者,自然少些亲近,故而恼怒其是老狐狸。至于工部为何来者不拒,南宫玥又为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乃是另有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原因。
“好了,”南宫玥面上愠色渐消,毕竟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温然道:“霜儿,有劳你了。若是没有其他事,就先退下歇息吧。”
“是。”吴霜躬身行礼,但要离开时身形显得有些犹豫。
南宫玥发觉她步间踟蹰,关切问道:“怎么了霜儿?有何事尽可直说。”
“是。”吴霜回道:“虽说这一届举子没有身份可疑之人,但确有个名为韩泉的举子有些奇特。”
“哦?”
“臣核查其往来证函,发现此人是文武双科举子。”
“文武双科?”南宫玥双眉一蹙,显得十分震惊。虽说从开科考以来并无明文规定不准考双科,但是过去这么多年也未曾有人这样做过,所以大家都默认了只能考单科的规矩,还真就忽略了其间的制度漏洞。
吴霜看南宫玥凝眉沉思,便也没有打断,因为她自己心中对此也是毫无头绪,且论及此事也不该她提出意见。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玥眉头终于舒展,脸上恢复了笑意:“此事也不必多虑,若他真能文武双科及第,也未尝不是件美谈?只不过这科考制度的疏漏,也是该就此更正了。”
“太后说的是。这位韩公子,还有个古怪之处。”吴霜继而说道:“据臣追查,其在半年前就在京中买下了个大宅院,似有在此常住之意。另外据线报,他和旦平大人的公子也有不浅的私交。”
“哈哈哈哈,”南宫玥忽而展颜大笑,眸中精光闪动,说道:“这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霜儿,你最近亲自帮我盯一盯这位韩公子,看看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
随着吴霜的背影渐渐融没在黑夜中,鸾凤宫又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梦中。南宫玥若有所思的独自走进寝房,此时房中突然传来一个急切的男人声音:“玥儿,可真是等死我啦!”
这位太后一改刚才庄严之态,竟然面露娇羞,嗔道:“不正经!”转而任凭男子将其拉入怀中。
烛光熄灭的那一刻,这个中年男子的面庞一晃而过——正是当朝工部尚书,贾仁。
也许这个看似宁静的夜晚注定不会安宁。
夜幕另一边,韩泉的卧室里也来了个不速之客。
微弱的光线下,只见来者身形颇伟,高约七尺,一身乌黑直裾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背后背着一柄长剑,紫檀剑鞘上隐现霜雪寒梅浮雕,脸上戴着半副玄青色铜制面具,露出的半边脸庞面容冷峻,一双凤目锋芒毕露,若不是其头发打理还算细致,还真就是一副小孩口中“怪物”的模样。
此刻两人在塌前隔着案几对坐,一盏油灯在中间火星忽闪。韩泉率先问道:“怎么突然来访?”语间透出两人虽相识,但并未约定今夜相见。
“有人监视你。”面具剑客语气冰冷,和吴霜竟有些相似,只是比她还要惜字如金。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韩泉听罢却也并不惊讶,说道:“可知是何人?”
“我和她一直保持距离,不能十分肯定,但看样子是巾帼卫。”
巾帼卫
韩泉看着摇晃的烛光,心中默述了一遍。略作思忖后,抬眼淡然道:“这也没什么,巾帼卫不核查我才觉得奇怪了,而且太过遮遮掩掩反倒不好不是吗。”然后瞳孔略微收缩了一下,又说道:“若只是被监视,你不必刻意来知会吧?”
面具剑客微微一怔,看着韩泉沉默片刻,说道:“我方才登上屋脊高处查看,你这宅子虽从正面街道看不出,但实则离旦府后门十分相近。”语间毫无波澜,但韩泉听出了他言外之意,嘴角泛起一丝浅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自有分寸。”
“有分寸就好。你有你的行事方式,只是不要误了大事。”面具剑客在“大事”二字上加重几分语气,眸中寒意袭人,显然还是有些不太相信韩泉的样子。
“说起来,”韩泉假装没有听出其刻意的加重,仍然平和道:“京中几处暗线可还运作正常?”
“这个你放心。正好有一事我想和你说,”面具剑客顿了顿,继而说道:“‘木马’和‘狸猫’都传来消息,近期往来南方的货运车辆有增加之势,其中货物大多仍是私粮。”
韩泉身影明显一愣,转而默然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