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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时分,临淄城主集市街道一角,坐在小凳子上的丰臣玄朗望着泛青的天色,深吸口气,转头对身旁的吕历笑道:“吕大公子,这几日可是辛苦你啦。”
吕历听出对方话里些弦外之音,轻轻一哂:“是啊,我这大公子住你那小破宅院可是难受坏了,半夜狗吠,一早鸡鸣的,搁谁谁受得了?我看这些时日的吃住费用你就算了吧,我反正不打算给了。”
“哈哈哈哈!”丰臣玄朗仰头大笑,吕历也随之望天,轻叹了口气,眸中隐约透出些伤感。
其实这一个来月的时间里吕历在丰臣玄朗家借宿,花销对彼此来说都不值一提,方才不过是打趣而已。而且为了不引人注目,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位大公子还破天荒的将一身华贵雕裘换成了寻常人家的棉服。
俗话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吕历算是切身体会到了。此前虽说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实际做的时候,一开始心里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段时日吕历心里慢慢变得踏实许多,也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一种和睦的家庭气息带来的温暖。若是放在普通人家,可能也就习以为常,但吕历每当想起自己残缺不堪的家世,难免感到落差和感伤。
“怎么,想到些事了?”丰臣玄朗头也不回地问道。
“哈,老丰啊,我应该是明白过来兄长为何让我来寻你啦。”
“哦?倒是说说看。”
吕历叹了口气,“有些事我不说你也应该清楚,我父亲从一个无名小辈一路做到头号富商,其间涉及到许多摆不上台面的勾当,近些年更是涉入朝局颇深。”
丰臣玄朗静静看着他,吕历继而道:“我也是算读了点书,古人说得好,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自楚魏交战,楚国兴科举之后,便处在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只怕许多东西都会推倒重来。别看我吕家现在风头正劲,指不定哪天清算之时,头一个便是我们。”
“听你所言,你那位兄长让你来找我,是想留条后路咯?这倒有点意思了,他凭什么有这个把握?”
“一开始我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见到你之后就都明白啦。将来楚国起变故之时,粮食可是命脉,而你这对粮价运筹帷幄的老手,自然是关键人物。若彼时靠你出手,一来帮助解决家国的问题,二来也是借此挣点功绩,不至于到清算时任人宰割。”
丰臣玄朗笑着哼了一声:“若是我不助你又如何?”
吕历转头爽朗地笑着反问:“你当真会不出手?”
“哎我说你这小子别这样看我,搞得像我被你看穿了一样,这样很不好啊!”丰臣玄朗故作矫情地骂了一句后继续抬眼看天,“不过你说这造化也好,佛家说的缘分也好,道家说的感应也罢,我看可能真是这么回事。有些东西确实像是注定的,人呐,哪里解释得了?也不瞒你说,此前慧能禅师便在我临走时指点了一句,将来会有个楚国富家子弟来寻你,嘿,我一开始还半信半疑,直到你出现之时,我便知道这里头确实有明堂了。”
“慧能禅师。”吕历低头若有所思,口中呢喃道。
“不错。不管如何,你我相见便是有缘,至于你所说之事,我也会看着办。嘿嘿,虽说在齐国的立场上不该管你楚国的死活,但毕竟我也就是个商人嘛,利字当头。”
吕历不屑地一哂:“去,就你会说。我兄长让我来找你,想必也是看中了你的为人,再加上你自己一路颠沛流离的,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指定再也见不得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丰臣玄朗心里骂了句现在的小子都这么精了吗?嘴上依旧不饶人:“你爱怎么想都是你的事。不过我好奇的是,前两天那个贩私盐的小子怎么被你拒绝了?他可是左丞相的外甥呢。”
吕历白了他一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其实我观察他挺久了,这人说话眉飞色舞的,感觉靠不住呀。还有他那副谄媚相,换你你受得了?说实在的我都要吐啦。”
“哈哈哈哈,你说的在理。以我来看这世间事不管大小,但凡与人合作,最终能成的必是志同道合。你们中原所言道不同不相为谋,真是有水平啊。”
“志同道合……”吕历喃声道:“太难哪。诶?所以你就一直一人单干了?”
丰臣玄朗不置可否,轻笑一声:“确实太难啦。我想也是,那钱右相的外甥几乎句句不离他那位极人臣的舅舅,谈到商路关键处时又支支吾吾,哈哈,把人都当傻子呢。这人既然不能坦诚相待,说话没个准的,确实不做他的生意也罢,免得日后有更大的麻烦。哦!对了,我这儿可有个好消息,昨夜有下人来报,另外一个贩私盐的小子来临淄了,多半是来找你的,嘿嘿,我想你应该感兴趣。”
吕历狡黠一笑:“该不是那姓罗的小子吧?”
丰臣玄朗惊道:“你早就知道了?难不成你在等他?哇,看不出来呀,啧啧,以后我可得小心着些了。”
“哈哈哈哈,不至于吧老丰?一点小心思而已。做生意嘛,等着别人来找自己自然更有优势。其实我来齐国前便初步了解了下,这人还算有谱的,应该能交。只是你要说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那也是抬举啦。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他不来找我,我想我最后也会主动去找他的。”
丰臣玄朗又是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滇地,大平县附近的山中,两个年轻男子的身影靠着一颗古木喝水歇息。其中穿着寻常藏青色棉袍的正是韩泉,另一个年纪稍小一点的是则是名为小伍的同事。
原来自朝廷御令让韩泉好生养病后,他便在大平县的一处百年大药号谋了个采药的活计,由于身份特殊,韩泉便化名白水。至于这个决定虽说是一时的权益之法,但韩泉也做了不少考量。
首先这个行当是自己家中世代经营,做起来轻车熟路,而且将来也有子承父业的可能性。再者药房的收入相对稳定,解决这两年没有俸禄的生计问题不说,这个行当的长期发展前景也是向好的。
说到这里,其实当初韩泉选择考功名时,对爬到位极人臣的权位并没有太大渴望。在他心里一来是想借进入朝廷深处的翰林院以便查明当年生母自缢的真相,二来也想着身为皇帝的亲兄长在朝局中的地位,实际上是个弱主,要害处都被太后势力以及老臣们把控着。此外朝中还有许多不利政权的奸人时不时借机兴风作浪,让他的地位十分不稳,韩泉想尽可能为他扫除些障碍。
“白水哥,”小伍仰头喝了口水,说道:“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那么有文化,咋来这里干采药的粗活啦?我都替你不值。”
韩泉哈哈大笑,反问道:“为啥说不值呢?”
小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还用说?这活又苦又累不说,还挣不到钱,你明明可以做更轻松的活的呀!别的不说,像账房先生你完全可以啊,收入是现在的几倍呢。”
韩泉脸上笑意不减,柔和道:“你言之有理。”
小伍有些急眼了:“哎白水哥你咋就一点不着急呢?害,我是你的话肯定会想去考个功名,边考边找个文职做着,又有收入又有点地位……”小伍说着语间愈发苦涩,韩泉微笑地静静看着他。
韩泉明白眼前这个小兄弟心中的苦楚。说来小伍本性不坏,还有点小聪明,只是出身差了些,父母都只是滇南的寻常农户,经常被当地小官、小豪横欺压不说,被些山匪收些保护费也是家常便饭,而碍于身份地位,他们家也只能一直忍气吞声。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小伍,一是对强权有着近乎本能的憎恶,二则又对其充满了渴望,希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最好能谋个一官半职,甚至官居高位。
在小伍长大之后,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再难维持五口之家的生计,作为长子,他只得是背井离乡来到相对繁荣的大平县谋生,最后转辗到了现在的大药号做采药的工作。虽说吃住已是不愁,每月还能有些盈余寄回家中补贴给父母以及弟弟妹妹,但是他心里还有个更深的坎——娶妻。其实小伍自幼便喜欢一个名为小薇的姑娘,两人也算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奈何出身于秀才之家的小薇的父母实在瞧不上小伍,说什么也不肯成全这对鸳鸯。
这种种的际遇,让小伍有了深入骨髓的反叛心理。
韩泉心里暗叹口气。这样的人若是将来真的身居高位,只怕很难对社会有正向的回馈,好一点的情况也就是自私自利了。
唉,不过即便如此,这真的是他的错吗?
韩泉眸色温润,道:“小伍,你我相识已有数月,我年长你几岁,算半个兄长,有些话就和你直说啦。你这般想自然是不错的,只是我这笨哥哥想告诉你的是,即便心里有再多的不满,最好也不要表现在日常生活工作中。和我说说倒是无妨,但被其他人听去,只会在背地里议论你,看你笑话,于你并没有好处。”
“我……”小伍刚开口,韩泉笑着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哪怕是被老板听到,对你有意见,大不了格老子的不在这里做了,是不是?当然,你这样做也可以,只是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小伍低下头咽了口口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韩泉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心里非常不平,凭什么那些狗官吃香的喝辣的,甚至是一些狗官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也能横着走,让你往东就不能往西,让你往南就不能往北,而我们这些平常的老百姓,只能干最低贱的活不说,还常常连温饱都顾不上。”
小伍无语哽咽,眼泪簌地落了下来。
韩泉抬眼看着阴沉的天色,“这世间便是如此,以后不管百年、千年,仍会是如此。有许多人看到、亲身感受到这些痛苦,便有了强烈的出离心,求仙访道,寄望能脱离、了却这世间的种种苦痛。也有些人无奈选择接受,苟活。还有些人选择像陈胜吴广一样揭竿而起,与之做殊死一搏。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会作何选择?”
小伍沉默片刻,耸了口鼻涕,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摇了摇头看向韩泉,对方柔和一笑:“依我来看,不论如何,你现在要做的首先便是尽可能不在工作和生活中表露出心里的怒气,特别是在同事和掌柜面前。相反,可以尽可能地主动要求承担更多的活计,采药更勤些,对客人更多笑脸相迎一些等等。这样一来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二来广结善缘,自己的路也就会越走越宽,将来收入自然就会上去了。我记得你此前说,很想娶家乡的一个姑娘呢,是不是?”
小伍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白水哥说的对,为了小薇我也要更加努力,以后可不能再见人就撒气啦,谢谢白水哥。咦,不过相处这么久了,还没有问白水哥你自己呢,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嘿嘿,以你的条件,应该很好找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