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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自从上学后,纪容恪把倾注在她身上的精力大部分转移回了工作上,纪氏这几年整体躯壳开始渐渐洗白,投资掌控着正儿八经的商业,虽然内部经营的生意还有许多隐晦的性质,比如独霸一方的夜总会金苑,以及将金玉贵打得节节败退的赌场,依旧是赚钱的主力军,可由于整体的局势走向,留给外人的印象极难挑出什么错漏.
在贺润周旋奔波于为自己父母寻找最好律师辩护的同时,贺渠忽然间下落不明,失踪了.
警方原本派出一拨人马对他进行暗中监控,因为无法让他配合调查或者下达逮捕令,贺家所犯下的一切重罪,在口述与纸质证据中,他几乎都没有参与过,与贺归祠有牵连的人也都说没有接触过贺渠,只知道存在这么个人.
警方曾想网开一面,但纪容恪这方已经打了招呼,大有斩草除根的意味,他说贺渠应当连同制裁,不该成为漏网之鱼,他是贺家长子也是独子,贺归祠做的事他绝不可能毫不了解.警方被强烈施压后,只能重新收集证据,可贺渠却在法院里离奇失踪了.
警方在外面车里潜伏到了晚上九点,依然不见他下班出来,便化妆为便衣进去勘察,果然发现他办公室里空空荡荡,早已是人走茶凉.
公安方面立刻对贺渠下达秘密通缉令,也通过他逃跑一事确定他为有罪之身。
纪容恪春风得意,在商场风生水起,他是半路出家的商人,可做出来的效益却胜过那些老牌企业的掌权者,他有着过人的精准嗅觉,十分娴熟而沉稳的把控方式,以及对待商场和市场超凡的审判力,这成为他很快在华南商业至高位占据了一席之地的关键因素。
纪容恪那一季度有新的项目投资,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他一天最多达到六个应酬,从早喝到晚,常常回家吐很久,痰中还带着一丝粘稠的血渍,让贺润看得心惊肉跳。
贺润劝过他不止一次半次,可他不听,她知道他想用忙碌的方式忘掉那个驻扎在他心里又死活不肯见他一面的女人,他无处发泄的思念与愧疚,使这七年的时间里,没人比他过得更苦。
贺润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过得好,她开始为了纪容恪放下自己的一切骄傲与矜持,忘掉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生活,就像千千万万普通的家庭主妇那样,做一个贤惠又简单的女人。她用心学习做饭家务缝补和插花,学习泡茶下棋音乐,凡是他喜欢的涉猎的,她一样都不放过,她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在纪容恪来了兴致时,陪他下一局,给他沏壶茶,或者为他唱首歌。
可以在他怀念冯锦,眼中看不到自己的时候,信誓旦旦对他说,这世上除了冯锦,还有一个女人更爱你,她想为你生儿育女,是你不肯,那她就为你洗手做羹汤,为你当一个最平凡的妻子。
可这一切的勇敢与坚持,终究在纪容恪的毫不珍惜与满不在乎里,消失殆尽。
她忘不掉,忘不掉她去滨海酒店接应酬结束的纪容恪回家那个晚上。
当时华南下了一场雨夹雪,空气特别阴冷,潮湿得仿佛寒水都可以渗入皮肤里,贺润怕冷,她最怕冷,她怕冷遗传了贺夫人,只是贺夫人寒腿,她是腰疼,冬天来月经成为了她的生死劫,她十三岁初潮,到二十四岁一共十二年间,她数不清自己冬天哭了多少回,每年那三个月的深冬啊,她真动过死的念头。
纪容恪虽然并不爱她,可在她月经那几天,他依然会尽到丈夫的职责,记住日子提前提醒她保暖,为她熬热乎的姜汤,用勺子一点点喂她喝进去,用大掌贴在暖气片上,焐热了再为她暖腹,所以贺润觉得这世上啊还真没绝对的事情,她最讨厌冬天来月经,可也只有来的时候,她才能体会到纪容恪作为丈夫的温情,她原先喜欢秋天,因为爱他,她喜欢冬天。
贺润坐在车里,冒着严寒将车窗摇下来,她全神贯注盯着那扇酒店大门,看着进进出出的陌生人或者半熟的面孔,她不知道自己迎着风寒等了多久,脸被冻得一片红,她终于看到了纪容恪,他被何一池搀扶着,跌跌撞撞从门里出来,他喝多了,喝得酩酊大醉,虽然在贺润意料之中,可她还是经不住生气,何一池也不知道劝,铁打的身子也架不住这么往死里喝。
其实纪容恪在酒桌上可以不喝,大家敬他不假,但谁也不敢灌他,他现在是什么人物啊,跺一跺脚比山洪海啸还可怕,他如果温和婉拒,这事也就作罢了,可他非接着,一来二去人们都说,纪容恪酒品最好,从没有驳过谁的面子,一点不居功自傲,也不藐视别人,大家都笑吟吟来敬他,还以为他高兴。
贺润就不理解了,冯锦到底有什么好,怎么就把纪容恪荼毒成了这副模样。她再好还能胜过他自己的命吗。人如果不惜命,这和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
她隔着方方正正的窗框看对面石子阶上坐着的纪容恪,他脱掉了西服,皱皱巴巴的衬衣上挂着一根酒红色领带,他不断在呕吐,也不断在嘟囔着,此时他的哪里还有半点那高高在上的气度,他就是一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用他最简单直白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心痛与崩溃。
如果不是他遇到冯锦之前,早就练就了百毒不侵的坚强,对任何事无动于衷的冷漠,他也许真的就垮了,贺润想象不到,他这样风光的男人,垮了会成什么样,和令人心生悲悯的乞丐一样吗。
何一池怕他受凉,不停想要将他拉扯起来,可纪容恪的身体一直在下沉,何一池没他力气大,又硬生生脱了手,而纪容恪也就被那股中途放弃的惯力惹得匍匐在地上,湿冷的地面,浮了一层潮湿的水坑,他脸忽然跌落在里面,带着一丝泥污,贺润本能要推门下去,但她握住车门的手紧了又紧。松了又松,最终还是放弃。
她下去干什么,他大约想要冷静,自己不是冯锦,不会在出现的霎那,激起他眼底半点星光。
何一池从水坑里把纪容恪捞出来,他急了,他一向在纪容恪面前的好脾气,这一刻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何一池死死扯住他衣领,狼狈的,湿答答淌着脏水的衣领,他大喊,“容哥,七年半了,该振作了!”
纪容恪混沌迷茫的目光,在他脸上一点点聚焦,最终彻底定格,他看着何一池,看着他满是焦急与失望的脸,他低低说,“还有六年。一池,我真怕自己扛不下去了。其实如果不是一一,我早就扛不住了。”
“那你怪谁?”何一池眼眶通红,他更加用力扯住纪容恪死命摇晃着,“当初她本可以过得很好,即便她没有得到后来的风光,可她也能活下去,她那么聪明,她总能找到吃饭的路。容哥,是你非要招惹她,不顾身边人的劝阻,现在因为这份招惹,几乎毁了她半辈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难过?罪魁祸首是谁!根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你不曾迁就她,她只能来迁就你,迁就你的结果,早该想到是这样!”
何一池知道劝不了他,苦口婆心在固执的人眼中只能是一纸荒唐,还不如骂他,他清醒时候何一池不敢骂,哪怕他不急,可他凌厉的目光不知不觉就从眼睛里渗出来,让人看了发慌,但纪容恪现在醉了,他醉得已经失去了一多半的理智,何一池敢骂他,哪怕骂不醒。
坐在车里的贺润看着这样揪心的一幕,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沉默中。
是深海,是黑洞,是悬崖。
她抓不到一丝支撑自己呼吸的东西。
纪容恪是一个让女人窒息的男人。
她还清楚记得那是冯锦与贺渠领证成为夫妻的日子,纪容恪傍晚回来一声不吭,把自己反锁在书房,任谁敲门也不开,贺润急得在门外嗓子都喊得沙哑,可他仍旧不开,她实在没了法子,顾不得会让他生气,找管家要来了备用钥匙,开了锁进入。
那是贺润见到的最狼狈最狰狞也最邋遢的纪容恪,他置身在一片几乎迷了人视线的烟雾中,他身影都看不清了,他不知道抽了多少根,从门口一直到窗边,到处都是烟蒂与空了的烟盒,她看到这样一幕,在浓雾中呛得咳嗽起来,她不清楚是自己哭了,还是呛得难受,她流了好多眼泪,到最后他已经在她眼中成为了特别模糊的一道白光。
他手上还夹着一根烟,他知道她进来了,即使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盯着窗外闪烁的灯火,他张口嗓子哑得像是被刀尖狠狠戳过刮过一样。
“贺润,我完了。”
一地凝结着浓雾的眼泪从贺润眼眶内溢出,在纪容恪说这句话时,挂在了睫毛上。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他完了,现在贺润明白了,因为他爱冯锦,早已在很久之前就成魔成痴,他不知道,当她嫁为他人妇时,他才知道她有多重要。
贺润将车窗摇上去,她用力吸回啼哭的冲动和酸涩,司机试探问她还下不下去。
她摇头,闭上眼睛,再不愿看外面那落魄狼狈的男人一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