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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天气阴沉沉的,气压很低,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县直机关的许多干部都已经得知,刚刚上班以后,县长曹凤阳因食物中毒,突感身体不适,口吐白沫,昏倒在办公桌前,幸亏秘书发现的及时,被紧急送往省城医院抢救,中午,县委常委、宣传部长郑岚从医院返回,带回了最新消息,曹县长的病情得到控制,但需要休息十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县里的工作由副书记王思宇主持。
下午两点多钟,玉州东湖区中心医院住院部的一间病房里,曹凤阳正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躺在病床上,背靠着两条柔软的枕头,手里捧着一本《隋唐演义》,看得津津有味,由于李市长的最后干预,他原来调到市委办任副主任的方案被更改,变成去外县做县长,而那个县城的县委书记很快就会退下来,相对而言,机会要比在西山县好些,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参与到王书记的行动中,但出于对钱雨农的憎恨,也为了安抚那几位支持自己的常委,他还是决定送给王书记一张底牌,外加十天的时间。
“只是,十天的时间够用吗?”曹凤阳缓缓合上书,掀开被子,走下病床,站到窗边,默默地望向西山县城的方向,一时间竟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他知道,若是不能尽快解决问题,只要钱雨农从国外归来,那个老狐狸就极有可能重新掌控局面,届时,王书记就很难收场了,况且,通过赵大富夫妇,真的能够突破钱雨农吗?说实话,他迟迟没有动这张牌,也是因为心里没有把握,即便是出现最好的结局,这次成功把老狐狸拉下来,市委岳书记那边,又该如何交代呢?想必王书记已经做好重返省纪委的准备了吧。
曹凤阳住院的第三天,西山县风云突变,坊间传出爆炸性新闻,钱书记身边的大红人,大富集团的总经理赵大富夫妇因欺行霸市、垄断经营、抢劫勒索、放高利贷、收数、持枪伤人、强奸、猥亵妇女等多项罪名被公安机关抓捕,而与此同时,省委督查室副主任朱健昌带队进驻西山宾馆,调查省委七号文件的落实情况,当天下午,省纪委纪检监察五室副主任孙福泉也率队入驻西山宾馆,他们是因调查市内一起非法集资案,牵涉到西山县的两位重要证人,因此过来调查取证。
钱雨农刚刚随着商务考察团抵达美国洛杉矶,在得到消息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位挂职的副书记居然会在此时向他亮剑,因为远在国外,隔着千山万水,他忽地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感,原本无往不利的权力,现在仿佛失去了效力,这两天发出的一切指令都已失灵,他就像是一个暴怒的狮子,却发现已经失去了锐利的爪子,除了在笼子里发出愤懑的吼叫以外,他什么都不能做。
政法委书记曾国骅分别在公安局和检察院碰了软钉子,除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帮助自己解除危机,万立非的反水太致命了,一刀就扎在了他的要害,组织部长骆智卓在王书记那边吃了闭门羹,和解的可能性也已经完全落空,而更加不利的消息是,在昨天下午的常委会上,王思宇提出的议题获得压倒性的通过,‘严厉打击涉黑势力,营造良好的招商环境。’
“他们这是在公然造反!”
钱雨农的表情因为愤怒变得扭曲起来,在低吼了一声后,他握着拳头狠狠地砸在墙壁上,手指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淌下,钻心的疼痛让他的头脑稍微地清醒了些,他抬手擦了擦汗,坐在沙发上沉思半晌,便摸起电话,给政法委书记曾国骅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后,钱雨农压低声音道:“老曾啊,你听我说,现在情况非常严重,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和赵大富沈丹丹见面,叮嘱他们两个不要乱讲话,只要他们坚持到我回去,一切麻烦都会过去,七天时间,最多让他们再坚持七天,一定要让他们顶住!”
曾国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嘴角抽搐了半天,终于呐呐地道:“钱书记,你不知道,那个姓王的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除了办案人员外,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我昨晚已经被拦下了,根本没有机会靠近他们两个。”
钱雨农铁青着脸,把身子扭到一边,拿手用力地敲着桌子,低声骂道:“国骅啊国骅,你个猪脑壳,不会想想别的办法,无论怎么样,一定要把我的话传到,听到没有,你是政法委书记,有权监督公安局办案嘛,不要管他的鸟规定,你就是硬闯,哪个敢真拦你,别跟我耍滑头了,快去办!”
电话‘咔嚓’一声挂断,两端的人同时瘫坐在椅子上,过了半晌,钱雨农才双手合十,暗自祈祷,希望时间还能来得急,只要在他踏入西山县的那一刻,赵大富没有开口,案子就有翻过来的转机,起码,他有办法让那两个人闭嘴。
“大意啊大意。”直到此时,钱雨农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太多的错误,他低估了王思宇的能量,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得到那么多县委常委的支持呢?而赵大富夫妇,原本就不该再让他们留在西山,假如自己当初能够稍稍狠下点心,采取些特殊手段,也许情况就不会变得这样糟糕,录像带……录像带,这枚要命的炸弹,难道真的要在此时炸响了吗?
钱雨农摸出一根烟来,放到嘴里,摸起打火机,‘啪’地一声点上,低头看着右手,那五根手指仍在无意识地抽动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悄悄浮上心头,望着窗外,摩天大楼的下面,如蚂蚁般的车辆行人,他突然有了一种飞身跃出的冲动,也许那样,就会真的解脱了吧,钱雨农缓缓地走过去,靠在窗边,拿手抚摩着透明的玻璃窗,身子软软地滑了下去。
不知不觉中,又是两天的时间过去了,审讯进行的很不顺利,王思宇的心情也极为烦躁,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踱着步子,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假如这次不能成功达到目的,他将遭受钱雨农的全力回击,而不光是他,西山的支持自己的常委们,也都将受到冲击。
那个老滑头的能量不可低估,虽然有朱健昌率队压阵,营造了某种特殊的氛围,市里的一些领导还是打电话过来,在旁敲侧击中,向他施加无形的压力,王思宇清楚地意识到,一些人认为他违反了游戏规则,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钱雨农没有了退路,王思宇同样也没有,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转眼间,又是一天过去了,周五晚上九点多钟,审讯室里,昏暗的灯光照在赵大富圆滚滚的秃头上,他手上戴着铐子,气焰却依然很是嚣张,丝毫没有把面前的两个办案警察放在眼里,嘴里不停地大声骂道:“你们他妈的这群混蛋,给老子扣了这么多的罪名,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万立非那孙子想整我,告诉你们,想把我整倒,没门,用不了几天,你们还得给我送出去,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警察还他娘的乱抓人,这是法治社会,懂不?老子是守法商人,是县里的政协委员,你们赶紧把我放了,不然我找记者来搞臭你们!”
“啪!”一名干警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大声道:“赵大富,你老实交代问题,不要胡说八道,你手下那些打手已经都抓起来了,现在已经审出十三起人身伤害案件,你再不老实交代,就没有机会了!”
“操你大爷的!你当我是吓大的啊,我呸!要让老子张嘴,你们两个没那个资格,叫你们局长来,让万立非过来,你们让他来审我,他敢抓我,为什么不敢来见我?狗娘养的万立非,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等钱书记回来,你这个狗屁局长也就当到头了,居然敢迫害我赵大富,老子是民营企业家,是西山县的纳税大户,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这不合法。”赵大富越说越激动,情绪亢奋起来,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挥舞着手臂,咬牙切齿地咒骂着,旁边两名干警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鄙夷之色。
十几分钟后,万立非笑呵呵推门进来,冲着两名干警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随后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中华烟,缓缓地放在桌子上,点上后吸了一口,微笑着递了过去。
赵大富‘哼’了一声,双手接住烟,塞到嘴巴里,皱眉狠抽了几口,就叹了口气,歪着脑袋盯着万立非,摇头道:“老万啊老万,你这来的是哪一出啊,平时咱哥俩可没少在一起喝酒,你咋翻脸就不认人呢!”
老万也低头点了一根烟,缓缓地吸了一口后,嘴里吹出淡淡的烟雾,手里摆弄着打火机,漫不经心地道:“大富,你觉得如此风云,是我万立非一个小小的公安局长能主导的吗?今儿晚上给你交个底,你赵大富会倒霉,就是因为你背后靠着那个人,上面有人要对付钱雨农,选你不过是突破口,你要是老实交代,兄弟看在昔日的交情,还能帮帮你,不然,你就彻底完了。”
赵大富嘿嘿地笑了笑,斜眼眯着万立非,皱眉道:“老万,你可真能扯淡,我和钱书记之间有啥关系啊,我不过是个做生意的,人家是县委书记,你别高抬咱们小老百姓,当官的愿意咋斗是他们的事情,把我扯进来干啥?”
万立非皱眉吸了两口烟,把半截烟头重重地戳在烟灰缸里,脸上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目光像刀锋一样扫了过去,在赵大富的脸上盯了许久,才轻声道:“大富,实话告诉你吧,嫂子都已经交代了,迷奸西山宾馆的五位服务员,胁迫她们从事情色服务,这些事情,嫂子全都交代了,不交代也不行啊,撕碎的证物已经拿到了,上面还有残留的精斑,都送到市局去做化验了,钱雨农强奸她的事情,嫂子也交代了,你还是主动配合些吧,把那盒录像带交出来,别让我为难。”
赵大富呆了一呆,愣了半晌,直到香烟烧到手,他才恍然惊觉,如同被蛇咬到一般,猛然抖了抖右手,将烟头远远地甩了出去,他拿双手捂住脸,沉默半晌,才把双手移开,耷拉着脑袋,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虚弱地道:“录像带的事……她是咋告诉你的?”
万立非拿手摸着杯子,在桌子上轻轻磕打着,低声道:“那是她被钱雨农强奸后的一周以后,你本来想拿刀去拼命,却被嫂子拉住,跪在地上求你,让你别犯傻,利用这层关系,赚些钱,永远离开西山,换个地方,你觉得憋屈,跑到玉州和人打了一架,身上中了三刀,出院以后,你就想明白了,设计让嫂子和钱雨农幽会,你把全过程都拍了下来,之后,你利用录像带,要挟钱雨农,先把西山宾馆包给你们,再又用金钱美色贿赂他,让他为你拉工程,屡屡得手,大富,这个经过我没说错吧?”
赵大富无力地点了点头,抽噎了几声,伸出手来,低声道:“老万,再给我一根烟。”
万立非又点了一根烟,绕过桌子,给他送过去,赵大富深吸了几口,就叹气道:“那老王八蛋,我做梦都想他早点死,可又舍不得赚钱的机会,这两年的钱赚得太轻松了,真是舍不得,另外我还喜欢看他被要挟的样子,在外面的人看起来,那老王八蛋风光得跟土皇帝似的,在西山县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他当初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的样子,像个听话的哈巴狗,那可是县委书记,我操,你们永远都不会看到,老万啊,这样吧,我答应你,整倒钱雨农,但是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
万立非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说吧,啥条件。”
赵大富狠抽了几口烟,抬头望天,把烟头用力在大腿下捻压几下,松了手,喃喃道:“西山宾馆的事情我要全扛下来,当初做混子的时候,丹丹就一心一意跟着我,多少次出事都是她把我捞出来,后来我干了工程,当包工头子,她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做人不能没有良心,我把事情全撂了,再捐出一百万,你们把她放了,让她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下半辈子,我就这一个条件,你们要是答应,我就把录像带交给你们,不然,这辈子你们都找不到,我怕那条老狗来翻,藏得严实着呢。”
万立非沉吟了半晌,走出房门打了个电话,回来后皱眉道:“怎么也要判五年,这是最轻的了,不过在监狱要是表现得好,会减刑,三年应该能出来了。”
赵大富抽噎了半晌,呜呜地哭了起来,泣不成声地道:“那要保证她在里面别受罪,要安排好了,你这混蛋别阴我,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万立非点头道:“大富你放心,这个我能保证。”
赵大富点了点头,抬手把万立非叫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闭上眼睛,大声道:“快点审吧,早点完事我好回去睡觉,老子和监狱有缘,在外面奋斗了这么多年,又要回去了。”
万立非缓缓退了出去,走到审讯室外,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低声道:“喂,省纪委的孙主任吗?有一个情况要向您反映一下,我们在办案的时候,突然牵扯到一位县委主要领导同志的腐败案,嗯嗯,情况很复杂,他要向省纪委举报,考虑到程序上的问题,我只能给您打这个电话,听说您在西山宾馆是吧,我这就派人过去接您。”
挂断电话后,他走出长长的楼梯,在推开房门的刹那间,恰巧遇到低头向里走的政法委书记曾国骅,两人险些撞个满怀,曾国骅正怒目而视间,却见万立非抬手拂了拂他的前襟,轻声道:“曾书记,你来晚了,他全撂了。”
曾国骅呆了一呆,却见万立非放声大笑,快步走进警车里,扬长而去,曾国骅扭头‘啐’了一口,抬脚就向楼上走去,刚刚走了几步,又叹了口气,扶着楼梯想了半晌,摇摇头,转身又走到院子里,坐上小车,摸出手机,给组织部长骆智卓打了过去,低声道:“老骆啊,钱书记好像完了。”
手机的听筒里传来骆智卓低沉的声音:“是啊,是啊,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沈丹丹把他给卖了,钱书记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提了,不提了。”
曾国骅叹了口气,低声道:“老骆,你说用不用给那边打个电话?”
骆智卓的声音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老曾,我可提醒你,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定要站稳立场,绝对不能犯错误,你刚才的话,我没有听见,好吧,就这样了。”
听着手机那边传来阵阵的盲音,曾国骅的表情变得伤感起来,把手机丢到一边,缓缓开动车子,摇头道:“树倒猢狲散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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