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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三省冷冷地看着对方,既不说话,也不让路。
王洪九旁边那人登时不高兴,瞪了叶三省两眼,揣测这个年轻人是个什么书记,问旁边的左文:“啥书记?”
左文知道王洪九目前的心理和跟叶三省的一些交往,可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搪塞,只得答道:“团*委副*书记。”
那人来了精神,指着叶三省喝道:“让开。”
叶三省冷冷说:“这是我们文化的文化水街,我也参与了打造。”
那人笑骂:“我们?你算个毬!你一个破团*委破副*书记,敢挡我的道。”
叶三省依然还是那种淡淡的表情:“团*委副*书记,也同样是政府工作人员,同样为人民服务,不是受你们这种黑恶势力随便欺负的。”
他的心里,忍不住叹气。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刚刚在想怎么入局,就碰上了这位从他到临江镇开始,就一直纠缠的社会大哥,这算不算游戏里的送人头?——当然,这种倾城之战也可能是自己惹火烧身。
或者,王洪九做为文化的社会大哥,这些天肯定有王洪九无数的朋友来文化水街看新奇,他自然也频繁出现在这里,按照概率,叶三省和他碰见也是迟早的事,所谓偶然之中的必然,但叶三省不想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
“政府工作人员?政府的人了不起啊!信不信今天老子就要专打你这种叽叽歪歪的公务员。”
那人果然上当,随着叶三省的话掉进陷阱,而且作势就要扑上来打人。
左文赶紧拉住,王文强也上来拉叶三省,王洪九也回过神来。
他刚才还在奇怪叶三省为什么要当着众人说这种冠冕堂皇的套话,这时本能意识到,眼前这个绝顶厉害的年轻人不会做无用的废事,必有什么深意,他虽然一时猜不出,但肯定不能再让这事再继续,——现在正是酒局散场的时间,已经有两三拔人停下脚步观看,其中很多是文化的官员。
“左兄弟你扶黄哥先回酒店,我马上就来。”王洪九先推开闹事的黄三,示意左文和其他人先走,转头对叶三省说:“叶兄弟,这样就很过分了。言语上拿两句,也不用这样人五人六地……”
叶三省厉声打断:“你住嘴!我跟你这种人,绝不妥协。不要妄想你这种黑恶势力就能够永远在文化耀武扬威,渔肉百姓!”
甩开王文强,转身大步离去。
作戏作足,连欧洪也不管了。
王洪九楞在当场!
妈的,这是什么事?
什么黑恶势力?什么渔肉百姓?你妈是法官吗?宣判吗?他王大爷还从来没有在文化被人这样甩袖子当场指责,他忍不住就想冲上去狠揍一顿这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可是看看周围的人,知道这样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要下雨了,必须找黄三的叔叔。
十分钟后,叶三省到文化宾馆跟杨中见了面,一坐下,叶三省就说:“这一次,我准备对付王洪九。”
“这事传得真快,我还是市里的朋友打电话给我,才知道你跟王洪九在文化水街冲突了。”杨中笑,“你看,才过去不到一刻钟。”
“我故意的。”叶三省坦白。
“我已经猜到了。”杨中非常快乐,“你不是莽撞的人,做事有分寸,同时做事也有方案,你下午就给我打了电话,是不是跟这事有关?”
“有关。”
“那王洪九正好撞上了?”
“对。”
“那就说说吧,叶书记,你又有什么新的计划了,这个计划居然要动动我们欧阳书记都奈何不了的王大爷。”杨中长长地舒了口气,靠在沙发上。
“杨县你也没有奈何王洪九。”叶三省认真地说。
“对,我也是王洪九的敌人。像王洪九这样的黑恶势力,是我们所有党员干部的敌人。放心,这一次,我肯定会跟你一起战斗的,甚至,还包括欧阳书记。”杨中笑了,然后表情严肃地表态。
“那我们先分析王洪九为什么明明是黑恶势力,却一直没有被打掉?”叶三省问。
“因为他这些一直在努力洗白,他本人,也很少亲自涉及黑恶,所谓的‘业务’都假手别人,同时,他还有一些各个行业的保护伞。”杨中沉吟着回答。
——他和叶三省都同时想到了,当初王洪九想对付杨中,出钱让苏少来伏击杨中。
“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护伞。周书记走之前,下了狠心,拿下了陈文富,但这还不够。这不是说我们江城还有黑恶保护伞,而是像王洪九这样的人,到处撒网,苍蝇一直在盯,哪只蛋有了缝,他就立刻扑上去叮,这只蛋就会变质。而我们很多领导干部,有时过不了金钱关,美色关,人情关这三关,就会被王洪九拉下水,前赴后继,所以王洪九,包括像王洪九这样的黑恶势力总是能够寻找到生存的空间。严打时,他躲进来,风声一过,他又出来招摇了,而很多时候地方政府和一些领导干部,顾忌着他们能够为地方经济发展带来的作用,也就容忍了。”叶三省早就想了很多遍,侃侃而谈。
“那你找到击破他们的新办法了?”杨中期待地问。
“怎么可能找到新办法。打*黑除恶,这是从中央到地方一直的重点工作,多少政府精英都在寻找最有效的办法,我哪可能比他们还专业更优秀,我只是觉得,我们地方政府以前可能稍微忽略了某一方面。”
“继续。”
“就是他们的经济问题。”叶三省用力地说,“黑恶势力的保护伞为什么屡打不绝,主要原因就是他们有钱,有了钱就能够不断地腐化我们的领导干部,所以如果能够从经济斩断他们的输血管,他们整个运作系统就会失去动力,无法转动,至少,可以狠狠地打击他们。”
“想法虽然简单,但也有一定道理。你肯定有具体的操作了?”
杨中酒意退去,进入工作状态。
“王洪九的经济命脉在哪里呢?”叶三省继续把他的考虑层层推出:“不是自来水厂,不是他的文化大酒店,不是他的青石生意和运输,我认为,是他的房产开发。他在这个行业投入了主要的资金,算是押上了他全部身家的大部分,这些年房产行业形势太好,也给他带来了巨额的利润。”
“对。”杨中简短地表示同意。
“欧阳书记刚来文化不久,还是县长的时候,就提出了城市东移的战略,还雄心勃勃地准备把县委县政府迁过去,修办公大楼,为什么一直没有实施?”叶三省突兀地转变话题,“有很多原因,比如当时乔书记不感兴趣,比如财政,比如中间一些波折等等,但我想至少有一个问题,是欧阳书记考虑过的,就是钱的问题。杨县,你知道我们现在文化的房价是多少?”
“不知道。”
两个人都笑了。
也只有他们两人,叶三省才这样直接地问,杨中才这样直接地回答。
“六千左右。有的说比江城的房价还高,反正至少差不多。你想想,一个县城,房价跟市上一样,这是什么情况?”叶三省带上了些愤怒。
“是不太正常。”杨中有些隐隐猜到了叶三省的谋划,配合着说,“我知道文化的房产开发,基本上都是由九宏,国盛,鸿发三家开发公司的,三家公司同进同退,价格都是由他们把持,一些小开发商要么迫于压力,要么缺乏竞争,无法在房价上对这三家公司的楼盘产生影响。而这三家公司,九宏是王洪九绝对控股,国盛和鸿发都有王洪九的股份,董事长也跟他关系很深,可以换一句话说,这三家公司都可以由王洪九说了算,进一步说,文化的房价,就是由王洪九操纵的。”
“对,杨县了解,我就不再多说这些了。”叶三省赞道:“操纵房价,还可以勉强说他们是市场行为,这跟我刚才说要打掉王洪九的输血管,但也不能让人家合法做生意一样……”
“你找到了他们在这其中的违法犯罪证据?”杨中有些迫不及待地抢着问。
“王洪九违反政策法规的行为明摆着的。”叶三省冷冷地说。
“你是指?”杨中不解。
“土地。”
杨中皱眉,反应过来:“你是说他在城东囤的地?”
“对。”
叶三省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杨中才问:“你这个考虑不会是刚才过来这十分钟才想到的吧?”
叶三省笑:“如果我是这样草率鲁莽的人,杨县你早把我踢到爪哇国去了。水街这个项目差不多成形,也差不多看到成功了,我就在想,在文化应该做点什么,然后就想到了这一点。”
杨中幽幽叹气:“小叶,有时我真不理解你的想法,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些?还有,如果我不是非常了解你,我会把想象成一个善于布局的野心家,比如你跟吴艳鹏的冲突,比如你今晚跟王洪九的争吵,我都可以认为你是早有准备,用了心机,故意引这两位入縠,可是我知道吴艳鹏那是他主动找你的,王洪九也是偶然碰上的。”
——吴艳鹏是到了临江镇当镇长后,才跟王洪九走得很近的,而朱泉,跟王洪九一样,都是在各自领域深耕文化县的人物,而且交情深厚。
叶三省笑道:“那只能说明,时来天地皆同力,命中注定有这样一场战斗。”
杨中微眯上眼:“非要战斗吗?”
这不仅是问叶三省,也是问自己。
他是霸道,为了理想为了前进毫无顾忌,甚至可以说不怕牺牲,但也懂得官场之中的一些基本规则,知道人生道路的趋利避害,所以虽然王洪九是文化乃至江城人人皆知的社会大哥,背负着资本的原罪,他还是不想真要跟王洪九来个你死我活,——哪怕王洪九曾经雇人准备伏击他。
打掉一个王洪九对他并无多大收益,而且风险极大,而且,王洪九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掉的,所以哪怕是他在城关镇担任党委书记,眼鼻之下到处都有王洪九的产业和影响,他也保持了一种克制,但是现在,叶三省突然间冲了出来,亮出刀子,准备来一个狠的。
毫无疑问,凭叶三省是发动不了这场战争的,也无法跟王洪九对阵,只有依靠刚刚提拔杨副县长,才有可能把这一刀刺进王洪九的胸膛,可是,他就一定要听从叶三省的建议,发动这场战争吗?
“当资本强大到一定地步,它就会反过来影响到政策,它就会想要它的话语权,现在的现实是,在文化县,以王洪九为代表的资本,掌控了房产市场,呼风唤雨,做为地方政府,反而毫无作用。”叶三省从容地把准备好的理由说出来,“同时,现阶段,基本上从省市县,各级地方政府的经济工作中,都避不开房产行业,欧阳书记,不会一直容忍文化的房产市场中地方政府的缺失。”
这句话把杨中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