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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绥阳郡公夫妻,李姬阳从花厅里出来,背手站在门口,望了望天上的烈日,淡淡道:“还不出来。”
躲在廊庑拐角处的奉珠撅了撅嘴,不往前去,反是回身要往后院走。
锦画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奉珠后头。
李姬阳叹息一声,抬脚快走几步,在回廊头上的歇脚亭子里,一把抓住了奉珠的披帛。
“放开。你自去你的教坊,还顾及我做什么,我还当你今夜也不回来了呢。”奉珠低着头,声调微扬,仍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夫人有命,怎敢不遵从,自是要快去快回的。”李姬阳温声道。
听着他已是给了两人台阶下,奉珠心头稍喜,面上也不禁缓了神色,便柔柔咕哝道:“那你今早上走时还臭着一张脸呢。”
“宝庆。”李姬阳转头叫了一声。
“是。”宝庆知道李姬阳要什么,便旋身进了花厅去拿东西。
“你不知,你那脸色也甚是不让人愉快。”
“哼,谁让你昨夜还柔情蜜意的,转眼间又要去教坊寻欢作乐。”奉珠抬起头委屈的看着他。“我心里难受极了,我不喜欢你去那种地方。”
见着这两个要互诉衷肠,锦画忙退出这亭子,避到一边去。
他瞧着她红了眼眶,泪雾漫上明眸,心里又是怜惜又是生气,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拿这小妻没有办法,打,怕疼了自己的心,骂,见着她这般的委屈样子,怎又下得去口,只好道:“有些应酬是不可推脱的。”
“我知道。”奉珠郁卒的软了声调。
他瞧着她一副自甘认命却又高傲不愿承认的模样,便拉了她在怀里,轻抚她的鸦发,淡笑道:“我说带了你去也不是开玩笑的,往后你若是不放心我,便打扮成小僮跟着我,这下总该高兴了?”
“真的?”奉珠不大相信的抬眸看进他的眼睛了,“莫不是哄我的?若有我跟着你,你哪里还有寻欢作乐的空当。”
两人在栏杆下的木条上坐了,他认真看着奉珠道:“我已经过了寻欢作乐的年纪。多年颠沛流离,走南闯北,什么销金窝我没去过,皆是千篇一律,我早已厌倦。不然,我便不会想着成家了,若然没有妻子管束,我岂不是更快活,可我还是娶了你,这说明什么?”
奉珠微微露出笑意,小脑袋慢慢靠向他的肩膀。
他一笑移了肩膀过去给她倚靠,又道:“没人比我更期待着安稳宁静的日子。”
奉珠想着他多年的苦难,眼睛一酸,禁不住为他流了泪下来,抱紧他的腰身哽咽道:“九郎……”
他微有薄茧的大掌轻轻摩挲奉珠的脸颊,觉出了湿意,便失笑道:“有什么好哭的。再苦再累,那也是因为我自己的野心,想要得到不付出血汗怎行。黑山恶水刀剑影,大漠风沙蜃楼景,龙卷浪涛漩涡行,于我来说都是冒险快活事。若不出长安,我永远都不知道这个天下到底有多大。海外仙山,藩国林立,若不是走了这一遭,我都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若非你,若非还放不下自小疼我的阿翁,我此刻说不准便乘船游历各国去了。”
“你不能走!”奉珠吓的连忙抱紧她,“你走也要带上我。不能抛下我自己去游历。”
“好,待此间事了,我们便辞了京都游历各地去。我带你去看我打下的王国,可好?”
“嗯嗯。”奉珠听他一席话,便觉此人她是抓不住的,心里慌乱的很,只能紧紧的抱着他才能安抚一颗躁动的心。
竹帘外头,宝庆轻咳一声。
“拿进来。”李姬阳道。
此时奉珠心里乱的很,也不管宝庆在,仍是紧紧抱着他不愿意松开。
“主子。”宝庆奉上一只外层嵌玉的沉香木匣子。
“奴告退。”宝庆乖觉的出了小亭,候在回廊上。
“什么东西?”奉珠好奇的瞧着这宝匣子。
“打开看看。”他揉捏着她的耳垂道。
“可是给我赔罪的?”奉珠大言不惭道。
“是给夫人赔罪的。”他笑顺着她道。
此时奉珠便是一点气都没了,不管这礼物是什么,总没有他的一片心珍贵。
待匣子打开,奉珠爱的睁大了眼,“纵是说一句鬼斧神工也不为过。”
便见里头是三只极其精巧的杯子,每一个皆是杯薄如纸,光亮如镜,一只黑塞乌漆,清香扑鼻,一只墨绿似翠,纹饰天然,最是一只白如羊脂,玉色透明鲜亮。
奉珠小心翼翼的拿出那只白如羊脂的酒杯,喜道:“我知道这个!”
“哦?”他有兴趣的望着奉珠。
“这才是真正的夜光杯。可惜现在是白天,若是晚上用它盛了酒,在月光下看,杯内明若水,发着荧荧光芒,定然美丽极了。”
奉珠不敢太用力捏着这杯子,生怕稍稍一点力气便把这杯子捏碎了,珍惜道:“这可是宝贝呢,我要好好收藏。”
想着房公定然爱极了这酒杯,便小心翼翼抬眸望着李姬阳道:“我可不可以送一只给阿爹呢,阿爹闲暇时总喜欢几碟小菜,自饮自酌,若是他能得了这杯子,定然心中畅快。”
“随你,给了你便是你的。酒杯再名贵也比不得夫人倾城一笑。纵是夫人恼了我时,摔了这杯子,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奉珠被他说的心花怒放,笑盈盈望着他,便真如魏紫招摇,高贵妩媚。
想着奉珠从没问过他的家底究竟有多少,他便主动道:“多年积攒,似这等宝贝不过是九牛一毛,若夫人喜欢,待辞出长安,我领你去看。”
“都放在扬州家里了吗?”奉珠是知道他的根底在扬州的。
他但笑不语,轻轻揉弄着奉珠晶莹剔透的耳珠。
奉珠睨着他,略略撅嘴道:“你现在不告诉我,可是要留着慢慢给我惊喜呢?”
“夫人高见。”他好脾气道。
“小气鬼。”奉珠笑骂道。
候在外头的锦画总算长出一口气,这夫妻哪有隔夜仇,和好了便是最好不过了。
“这里好热,咱们回天香小筑去吧,我都把咱们俩的东西拿过去了,今晚上咱们便在那里睡。”
两人说着话,便并肩往后院去。
这大中午的,锦画忙把青花小伞撑起来送上去。
李姬阳接过,奉珠牵上他的大掌,两人共撑一把伞,影子成双,羡煞旁人。
女子清艳无双,柔美玲珑,男子清朗俊逸,身躯修长高大,低着头正和奉珠说着什么,从背影看过去竟是那般的契合天然,锦画心中便禁不住浮现一句只羡鸯鸳不羡仙来。
一时又感怀身世,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
那一低头的羡煞温柔,便被宝庆看了一个正着,心内禁不住化成一滩水,刚要说些什么。
便见她微微欠了身跟在两个主子身后同他擦身而过。
宝庆低头轻嗅,余香犹存。
韩王府中,凝重了将近三个月之久的气氛,似乎在遗珠被囚禁之后又松动的迹象。
宇文太妃在得知那个不讨喜的儿媳被囚禁时,便冷冷一笑,毫不惊讶,似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她和近身女官道:元嘉是我的儿子,他什么性子,没人有我了解。
当下便遣了女官下来,抱着上百京中贵女的画像送给韩王,其意不言而喻。
书房中,桌案前,韩王久久盯着这些贵女画像不言不语。
候在一旁的管家看不得王爷的一再犹豫,便小意催促道:“王爷,可要把这些画像都悬挂起来?以便王爷能清楚的赏看,从中觅得佳人。”
韩王烦躁的将桌案上的画像全部扫落在地,雷霆震怒。
管家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两股战战,不敢言语。
韩王颓然的仰躺在椅子上,少顷,慢慢转头看向放置在桌案上的一盆白玉牡丹,但见此花冰清玉洁,富贵天然,眼睛覆尘,又觉朦胧似梦……
“挂起来吧。”他声调微弱道。
“是。”管家悄悄抬头查看了一番王爷神色,又瞧了一眼那牡丹花儿,心内禁不住嘀咕:此时纵然后悔亦是枉然,谁让您眼内无珠,拿着鱼目当珍珠,拿着珍珠当泡踩。
王府里最偏僻荒凉的院落里,饥饿难耐的遗珠两眼冒光的看着桃树上结出的唯一桃子,正想着法子怎么把那挂在树梢上的桃子打下来。
她脸色浮肿,头发杂乱,衣衫褴褛,除了一双眼睛仍是阴毒不服输,她整个人都似一副刚从溲水里爬出来老鼠样子。
桃树下杂乱狼藉,馊掉的汤水流的到处都是,那是从外头送进来给她吃的饭菜,当着送饭食进来的宫婢的面,她一气之下砸的粉碎,得罪了那脾气不好的宫婢,就此已经两日一夜没给她送一点汤水进来了。
墙倒众人推,世道凉薄,从来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不落井下石已是最好的人品。
奈何她当王妃时得罪了那个翠荷,当初是她整治别人,风水轮流转,现在是人家整治她。
她此时饿的前胸贴后背,脱了鞋子就想往树上爬,去够那长在高高树梢上的桃子。
此时,便听小院门上铜锁叮当声,不一会儿便从外头进来一个头梳高髻,衣着华服的女子,此女不是那个叫翠荷的宫婢又是哪个。
她进来时,正见到遗珠赤着脚,如一只癞蛤蟆一样趴在树桩上,吃力的抓着如鱼鳞一般的老树皮往上爬。
她遮着头略略迎着刺眼的阳光往上看,便见那桃树枝头有一颗饱满晶莹的大桃子,看起来真是诱人唾液。
她掩唇娇笑,阴阳怪气道:“王妃娘娘,您真是有雅兴,这是耍的什么猴戏啊。”
遗珠身子一僵,转头看向翠荷。
慢条斯理的松开树桩,站起来,拂一拂自己那夜被李元嘉撕破的裙子,傲慢的看着翠荷道:“贱人所来为何,可是要给吾请安的,那你跪下吧。”
翠荷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咯咯笑的花枝乱颤,跟带在身边的小宫婢们道:“瞧着没有,那是个拎不清的,至今还做王妃梦呢。”
小宫婢们随波逐流的应和,纷纷说是。
“我要见王爷,你们去把他找来。”遗珠坐在桃树下的树桩上冷言道。
“她要见王爷,你们听着没有,就她这一副乞丐婆模样,她说她要见王爷?真好笑。”翠荷咯咯又笑一阵。
“是啊,她真好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一副鬼样子,可别吓着咱们王爷了。”紧跟翠荷,以她马首是瞻的宫婢不屑道。
“可不是,这个女人不过比咱们高贵一点,还真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王妃了啊,真不要脸。”
叽叽喳喳,这些女子聚在一起,说的话句句戳在遗珠心窝子上。
“你们给我滚!”遗珠气不过,站起身就冲上来,一把掐住翠荷的脖子,疯癫道:“我杀了你——”
“咳咳,你个疯女人……”翠荷被她掐的翻出白眼,抬脚揣了她腰腹,这才把这如蚂蝗一样见人就吸血的女人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
小宫婢们被遗珠闹的这一出吓着了,撇开翠荷就急慌慌的逃出了小院,边跑边乱喊道:“王妃疯了,王妃疯了。”
管家听着动静,出来喝止这些没规矩的宫婢,想了想还是把王妃的情况告知了李元嘉,并劝说道:“王爷,还是请旨把这位王妃废了吧。往后,也便宜王爷行事。”
韩王冷淡看了管家一眼,道:“她,不能废。遗珠永远是我的王妃,我将再求母妃将敕旨颁赐下来。”
管家无奈道:“您这不是和太妃娘娘硬顶着嘛,这……”
韩王讽笑一声,道:“便是硬顶着又如何。反正我自小就是她手里的棋子。看不顺眼,弃了便是。没了我,她不是还有一个好儿子吗。”
管家不敢回话,只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老实听训。
这日夜里,李元嘉摸黑去了囚禁遗珠的小院。
借着月光,见她正闭目靠在桃树下,便喃喃道:“我最厌恶行为放荡的女子,我曾经那么喜欢你,而你却偏偏做出了那等事。你让我情何以堪。”
遗珠慢慢睁开眼,耻笑他道:“没用的男人。”
“我还当你睡着了。”韩王忽略她那句话,厌恶道。
说罢转身就走。
茫茫月色,她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背影,是那样的冷心绝情。
暑夏之夜,她只觉冰寒透骨。
慢慢收拢手臂将自己抱住,蜷缩在树桩下,如今便只剩下这棵不知年月的桃树还愿意让她倚靠了。
夏夜微凉,明月微茫,遗珠靠着桃树慢慢睡去。
不知不觉,便见一阵烟雾从天而降,置身茫茫烟雾中,辨不清方向,她呼喊,她痛哭,却惟独没有后悔。
“房遗珠,拿命来……”白雾散去,天黑如墨,鬼影幢幢,一个披头散发的头颅在她头顶上飞来飞去。
她脸色灰青,七孔流血,上面爬满蛆虫,散发着腐臭之味儿向她靠近,她在黑夜里不停的奔跑,摔倒,奔跑,胆颤心惊,尖叫失了人声,“不是我杀的你,是你自己掉下去摔死的,是你自己摔死的,救命,元嘉救我——”
黑夜之中白雾又起,黑夜离去,虹霓如桥,她站在小院中大喘粗气。
不经意的看向自己的穿着,便发现自己华衣美服,高髻步摇,满身环佩叮当,富贵以极。
“王妃,你看她,像个落水狗,真可怜。”
听到这个声音,她惊慌转头,便见墨香正讨好的看着自己。
“王妃,你怎么了?怎么满头是汗,可是热着了,奴婢给您打扇。”说罢便摇着团扇给她扇风。
“房奉珠,你永远都没有自知自明,只当自己是名门千金,自持美貌,你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你可知我最厌恶的就是行为放荡骄纵的女子,而你样样都占全了。”韩王厌恶的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房奉株。
遗珠惊的又一转头看向发声的男子,便见他正厌恶的看着一个方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房奉珠正口吐黑血的趴在地上,愤恨的瞪视着他。
“元嘉……房奉珠……”她懵然,心中却兴奋莫名。
“遗珠,你没事吧,这贱妇刚刚可伤害到你和腹中的孩儿?”李元嘉温柔含情的看着遗珠道。
“孩子,我有孩子了?!”遗珠惊喜落泪,抚上自己的肚腹。
“你被这贱妇气傻了不成,这都快五个月了。”韩王嗔怪道。
“李元嘉,房遗珠,我要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生不同衾,死不同穴,生生世世为怨偶,生生世世不死不休。我诅咒你们,生下的孩子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每一个都活不过三岁!李元嘉,房遗珠,我用我的灵魂发誓,只要我还活着,我要你们用心血精魂偿还你们欠我的,李元嘉,房遗珠,你们欠我的,你们欠我的——”
桃花树下的奉珠突然发作,黑发飞散,指甲飞长,面目艳丽,狰狞如厉鬼朝她扑来。
“啊——”她大叫出声。
“王妃,奴婢好寒心啊,您还奴婢命来……”搀扶着遗珠的墨香突然肉化白骨,血肉一点点在她面前长蛆、腐烂、剥落,最后只剩一副骷髅架子张着窟窿大嘴咬向她的脸颊。
白雾再临,黑夜,月明,手指抠入桃树干中,指腹破损,血肉模糊,遗珠慢慢睁开眼,便觉胸腔内堵塞,禁不住呕了一声。
一口鲜血喷洒在地,染红了她脏污的脚。
晋阳郡公府,天香小筑。
三只夜光杯送了一只墨黑的给房公,把个房公喜的直夸女儿女婿孝顺。
这夜,便在卧室后敞开的廊庑内,摆了果品,美酒,两人共饮,说些情话,做些情事,不知不觉便躺在李姬阳怀里睡着了。
自成亲之后已经好久不曾做那个梦,可是今夜,不知何故,忽而入梦。
“李元嘉,房遗珠,我要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生不同衾,死不同穴,生生世世为怨偶,生生世世不死不休。我诅咒你们,生下的孩子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每一个都活不过三岁!”
随着自己那曾经融入骨血的恨意,伴着那怨恨至深的誓言,奉珠猛然惊醒,坐起。
尚未深眠的李姬阳,睁开眼,也坐起身,道:“怎么了?”
奉珠茫然不知今夕何夕,慌乱的左看右看,又伸手去摸李姬阳的脸、身躯。
他摸着她身子发凉,便搂了她在怀里,道:“咱们进屋里睡去,在这廊庑上毕竟寒凉了些。”
“是你?是你。”奉珠激动落泪,紧紧搂着他的腰身不放,身子仍是微微发颤。
“可是做噩梦了?”他发觉她的异样,抚摸她的背脊,亲吻她的额头,一一安抚。
“嗯,做噩梦了,好可怕。”奉珠抽抽鼻子爱娇道。
“里面没有你,好可怕。”奉珠缩着身子直往他怀里钻。
也不知瘙着他哪里了,惹得他呵呵直笑,紧紧搂着她不让她乱动,道:“因为梦里没有我,所以是噩梦,所以害怕?”
“嗯。”奉珠难得乖顺如猫儿一般的应着他。
两人又躺到凉蕈上,李姬阳拉了薄衾给她盖上,假作不满道:“梦里怎么没有我?可见你心里是没有我的。”
奉珠忙爬到他身上,偎着他,猛摇头道:“有的、有的。”
李姬阳抿唇不信的看着她。
“真的做梦梦到过你的,还、还是那种说不得的旖旎梦,在、在我们没成亲的时候。”奉珠脸红如这湖里的红莲,羞的捂着脸,埋在他胸膛里再也不愿意看他。
李姬阳愣了愣,随后便是哈哈大笑,搂着奉珠在凉蕈上滚了一圈,差点滚到湖里去。
“不准笑!呜呜,你再笑我就哭了。”奉珠脸红滴血,不依的捶打着他。
“好、好我不笑。但是、但是你怎么可以这么玲珑可爱。”他止不住自己,拱在奉珠胸脯上闷闷的笑。
奉珠脸皮薄,终是恼羞成怒,张嘴便咬上他的薄唇。
香舌送入郎君口,抽不抽得出去,便不是奉珠说的算了。
荷叶田田,荷香阵阵,湖里活泼不眠的锦鲤在水中游来游去,不时的噗通出一圈一圈的涟漪,说声哗哗。
奉珠趴在凉枕上,喘息细细,娇娇告饶,身后便覆着她的九郎,用身躯细细感受着奉珠身子的窈窕与宣软。
香滑细腻,柔弱无骨。纵他有无数珍宝,也比不得这小妻一发一指。
奉珠贝齿咬唇,脸红娇喘,身弯如弓,臀翘如满月,承受着那来自他送来的极致欢愉,仰首望月,既羞且爱。
得成比目何辞死,便化比翼共长飞。
虽羞于裸身相见,但却爱极了与他共赴云雨,当那些极致的欢愉一点点从彼此身子相连之处扩散至四肢百骸,又在脑海深处一座城池之中聚集,欢愉爆发之时,便是城塌地陷般的壮阔凄美,一发不可收拾而又难以承受。
禁不住启唇娇啼,美眸沁泪。只以为那就是最极致的美了,可是今夜,顷刻间聚沙成塔,磊石成城,又在顷刻间塔毁城破,锦灰飞散,一点点融入骨血之中。
记忆,永生不忘。
不知他是发了什么疯,如此反复,却让奉珠手扯薄衾,哭啼求饶,眼红妖娆。
月羞拉来乌云遮住,光辉隐藏,漆黑的天幕下,这一片湖上,那一座竹楼,斗拱檐角上高高挂着大红灯笼。
红光之下,红纱之内裹着了一副活色生香。
哭闹不依,终是引得他稍稍恢复了些理智,轻声哄着这站住了理之后便蹄闹不止的小妻。
委委屈屈,哽哽咽咽,趴在凉枕上嘟囔抱怨。
到不是怨她的九郎不能予她快活,而是抱怨都让你停了停了,受不得,受不得,可你仍是义无反顾,只知横冲直撞,你不爱我,只爱我的身子,你不是一个好郎君。
他便纨绔一笑,坏到透顶,顶着磨着,爱煞恨煞,不死不休。
月夜啼哭,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了艳鬼。她的九郎笑话她。
她怕鬼,想转了身子捂上他乱说的嘴,可他不让,只觉这般的姿势正得劲呢,食髓知味,今夜哪里肯轻易绕过。
平生坦荡如日月,夜半鬼来邀约饮。
如奉珠,便是不做什么亏心事,她也怕,怕那鬼怪的诡异形状。
于李姬阳,便是做了那一二三件,那也是生死由着,我生如煞星降世,辟邪驱鬼,我死便当是阎罗殿主,十八层地狱刑罚,油锅炸尸,铁钳拔舌,剪刀剪指,铁树穿骨,铁柱烙肉,刀山火海,泰山压顶,凡此种种皆是为我所设。只有我三更让人死的份,哪里有小鬼敢抓来我头上。
起初还有力气抓挠他的背脊,以牙还牙,她受不住,也让他疼。可越到后来,便是什么力气都没了,只能化作一滩春水,一团面,任是搓揉成什么形状她也张不得口反对,只能受着,哭着,呜呜讨饶。
瞧这红肿的眼,红肿的唇,哭泣的小脸,真真是心疼死他了。
雨收云散,他打骂由她,柔柔哄着,情话好话荤素不急,一说便说出一大箩筐来。若是搁在平日,瞧他一副衣冠楚楚,冷漠自持的样子,能说出那么一两句来还是惹了人家生气,可在这夜里,没了太阳的光明,竟似是变了一个人。
坏,坏透了。
她也终于明白,这个人以前真真是个笑骂在脸,不肯委屈自己的纨绔。
若是早早遇上,若是他缩小个十岁,或者她长大个十岁,奉珠绝对绝对看不上他,死活都不嫁他。
可姻缘莫测,生生的,他大了她十岁,她小了他十岁,他十年前是纨绔,十年后是个成熟稳重,让人看一眼便觉心安,便觉能托付终身的人,她十年前是个人事不知的小女娃,只知抱着绣球跟在阿娘身边撒娇哭闹,十年后,她一梦一生,心性豁然开朗,一切事顺其自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争过便罢,不执念不疯魔。
他们倒是畅快了,只难为羞死了在外间值夜的锦画,听着卧室里头那又是欢愉又是痛苦的哭声,她这从来温柔解语的脾气都不禁把那男主子骂了数遍。
如此瞧来,那男子们大都是这般的吓人,不嫁人可行吗?
渐渐的,她家娘子止了哭声,便知听到男主子温温儒儒,浑厚磁性的嗓音,像是唱曲一样的在哄她家娘子,说的那些话呦,让锦画只羞红了脸,这还是那平日里淡淡着脸,严严肃肃的男主子吗?别不是被哪里的小鬼上了身吧。
怪哉,怪哉。
待听着男主子叫人,让拿了冰块并热茶进去,锦画看着男主子那张淡淡的脸,又放心的松一口气,还好还好,这是那个熟悉的男主子。
“我明日若是不能见人了,我就咬死你!”奉珠喝了口热茶,稍稍缓过劲来,便恶狠狠道。
他拿锦帕包了冰块慢慢给她敷着眼睛,笑听着她发狠,和声细语哄道:“我这不是正给你敷着吗,揉一会儿,待明日起身,该是能见人的,若是不能见人便称病在家不见客,有何不好。”
奉珠哼哼道:“最是不能称病的。我这刚一有动静,说不准,片刻功夫我阿娘就过来了看望我了,到时岂不是要羞死,你那什么破主意,只会让我更羞不能见人罢了。”
“那就把咱们家角门,大门都锁了,谁都不让进。”他逗弄她道。
“听你胡扯。若是这样,你还不如干脆跑到我阿爹阿娘面前说你把我软禁了呢。”奉珠自觉吃了亏,这小嘴便如吃了辣茱萸,火气大着呢。
“听夫人说话这般中气十足,为夫思忖着,定然是不够卖力的缘故,那不如……”
“你敢!”奉珠恼羞,若不是身子软的一塌糊涂,她真想踹他两脚。
“夫人觉得我不敢?”他坏心的把冰块留在她眼皮上,稍稍抬起她的下巴便又舔吻了她微肿的唇瓣一会儿。
她手指头都没有动的力气,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深怕他真要不顾她的死活再来一次,好汉不吃眼前亏,忙告饶,说软话道:“九郎你放过我吧,真受不得了嘛。”
这嗓音有情事之后的稚嫩妩媚,直搔的他一颗心又酥又麻又软的。
离了她甘美的唇,这才好生给她敷眼睛。
她气嘟嘟着嘴儿,再也不敢冒火气,不禁委屈道:“你说过不在这样激烈的,可你说话不算话。”
他蹙着眉好似很认真的在想,过了一会儿他良心发现的点点头,道:“是说过这话。”
奉珠眼睛雾蒙蒙的看着他,无声的控诉。
“唉,夫人真是分不清时候呢。上次的时候,好似都把夫人小衣撕坏了,可你看现在,夫人的睡裙都好好在身上穿着呢。”
“狡辩!”她不依的瞪着道。
锦帕里的冰都被他揉弄化了,仍在小几上,又喂奉珠喝了口热茶,不再逗弄她,便软了声调,连说了些好话,哄得小妻扬唇笑了,这才道:“天长夜短,时候不早了,睡吧。”
他抬头望望阴沉下来的天色,便道:“今夜怕是要下雨了。”
两人盖了薄衾,他枕着凉枕,她枕着他的手臂缩在他怀里道:“下雨才好,鱼戏莲叶自在游,芙蕖湖上听雨声。明日若有雨,便什么客也不见了。”
两个人咕咕哝哝一阵子,奉珠想着元娘怀胎之后,那又是骄傲又是烦恼的模样,便道:“九郎,我既想要孩子又不想生怎么办,听阿娘说,生孩子便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呢,只要想着我就有点怕怕的。”
他侧身搂着她的腰身,笑道:“我们不急。”
“可阿娘说,你都这个年纪了,搁着旁人,只怕儿子都能拿弓箭,女儿都能绣花了,让我赶紧怀上呢。”
“只有我们两个也是好的。你还小呢,别胡思乱想。”他拍着她的肩膀道。
“那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我大哥想要个儿子,我阿娘也想要孙子,好似都不喜欢女儿似的。”奉珠咕哝。
叽叽咕咕着,不一会儿便也有了睡意,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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