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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的省博相当热闹,两栋主楼若干展厅,没一个地方清静。游客们无论走到哪儿,总能看到三五个穿白色短袖衬衫戴深蓝色格纹领带的音中学生。
施年跟同桌张晴好按照省博公众号上推荐的参观路线,从负一楼的特殊展厅开始,随着人潮慢慢逛到了四楼的民俗厅。
张晴好左看右看,轻声问:“诶,施年,待会儿你打算去哪儿解决午饭?”
施年也左看右看,心不在焉地答:“随便。”
张晴好翻了个白眼:“我最他妈烦说随便的。”
在他们三四个身位后的展厅门口又进来了两个穿音中制服的男生,施年下意识扭头看了看,然后就猛地别开脑袋,迅速拉住张晴好往右边陈列区靠。
“过来!”
张晴好一头雾水:“干嘛,这个凤冠不是刚刚才看过?”
施年紧抿嘴唇,鼻尖贴着玻璃,眼睛却并没有在看陈列台里的文物,而是斜着眼盯住了映在玻璃上的一对人影。
谢沉和……杨司乐?
他对杨司乐的脸有印象,是那个坐树上吹笛子被教务处通报批评,还不思悔改地在社团嘉年华上忽悠谢沉搞劳什子乐队,意外地在校内网讨论区火了一把的转学生。
他俩明明不同楼不同班不同车,凑合着算同一支瞎闹的乐队,有必要在这么大的园区里约定好一起行动?谢沉何时跟人这么亲近过?!
施年前段时间忙着应付半期考核,没空找谢沉聊天说话,未曾想,谢沉居然已经和这个转学生变得这么熟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他自己在校乐团呆了大半年,也没和里面的谁熟到这地步,偶尔碰见不过是点个头挥个手——当然,也有健忘的因素在,他没多余的精力和并非每天都见面的学长学姐们周旋。
然而,谢沉本身是个不爱交际喜欢独处的人,现在和杨司乐这么亲近,手肘碰手肘、袖口擦袖口的,属实非同寻常。
更何况杨司乐的模样……不管,反正两只眼睛一张嘴,也没长出什么花儿来,鼻梁上又架了一副金丝眼镜……有一说一,倒也挺像那么回事儿……比社团嘉年华的时候稳重了那么一点点点点。
最重要的是,他看向谢沉的时候眼眸里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镜腿上就差没刻满“我想泡谢沉”五个字了。
一言以蔽之:可能是同类,情况不妙。
“杨司乐长得怪好看的,对吧?”
自始至终把注意力放在那两人身上的施年突然听见这么一个声音,全无犹豫下意识点了头。
“嗯。”
哦豁,暴露了。
“哇哦~”张晴好绷着笑,阴阳怪气地接着问,“那他跟谢沉比呢?谁更好看?”
施年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被下了套,强行挽救道:“我是说凤冠怪好看的。”
张晴好摸出手机瞥了眼时间:“醒醒,凤冠是我们七分钟前看的,现在都出来了,施大首席。”
施年一惊,停下步伐,把视线从前面那两个仍旧肩并肩的背影上移开,佯装无事发生过地环顾周遭。
果然,他以为的余光里的陈列台,其实是贩卖博物馆纪念品的商位。
“这边。”张晴好贴心地带着懵圈的施年往杨司乐和谢沉的方向走,“要不是我主动跟着你,估计你连把我忘在哪儿了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话虽这么说,施年却仍是不甘心,忍不住地想往他们消失的地方瞄。
“别找了,”张晴好伸了伸脖子,垂眼给施年指出具体位置,“喏,楼梯上。”
“咳,谢了。”
施年拍了拍张晴好的肩膀,也懒得继续掩饰了,直接扶着栏杆往下看,那两人已经快下到了楼梯的拐角处了。
等会儿,杨司乐干嘛搭谢沉的肩?他没长腿吗,不能独立自主地行走吗?!还他妈咬耳朵!都到展厅外面了,有什么话不能大大方方地说?非得凑那么近???
张晴好侧身倚在栏杆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嗨呀,你急不急,气不气?”
施年咬紧牙关,冲他呵呵一笑:“一般般,还行。”
张晴好目光一斜,兀地直起身,对着楼下瞠目结舌地低呼:“我操!亲上了!”
施年秒换脸,笑容瞬间被惊慌取代。他抓紧栏杆,立刻探出半边身子找人。
“在哪儿?!”
结果楼梯上只有抬起头疑惑地回望他的几位陌生游客。
张晴好拎着他的衬衫后领把他拉回来:“骗你的,早看不见了。”
施年无语地抖开他的手:“好玩儿吗?”
“好玩儿,能看到你——”张晴好捧住双颊瞪大眼睛学那副世界名画,“这种表情,真的太好玩儿了。”
“那你自己接着玩儿。”施年转身下楼。
张晴好双手插兜地跟在他后面:“慢点儿施年,不跟你闹了,我刚才话还没说完呢。”
施年没好气地说:“有屁快放。”
张晴好大跨步跟他走到同一阶,用肩头撞了撞他的肩膀:“我来的路上看到博物馆对面有家网吧,要不要一起?午饭在里面吃,省点时间多玩会儿。”
施年嗤笑一声:“我又不打游戏。”
张晴好嘿嘿一笑:“店问口拉的横幅上说,两人同行免费送半个小时。施首席,好首席,就当体验生活了呗。”
施年:“不去。饿了,不想吃泡面。”
张晴好:“可以点外卖啊!机会难得,你难道不觉得和翻墙逃课一样刺激吗?再考虑一下?”
回到一楼,施年终于再次瞅见了杨司乐和谢沉。只不过这次他俩身边又多了一个男生。
完全没印象,这谁?
施年一边在破碎的记忆里过滤人脸,一边答张晴好的话:“不觉得,再考虑几万下我都不去。你不如打电话问问你室友。”
张晴好顿了顿,摇头晃脑地叹息:“行吧,学霸坚决不与我同流合污,那我自己去,你别跟别人说啊。我不想高高兴兴走进网吧,结果发现里面全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旁边还站着一个钓鱼执法的班主任。”
施年不屑道:“我是那种人么?倒是你,穿着校服能不能进去都是个问题。”
张晴好:“这儿是郊区,谁管啊?你放心。”
施年提醒他:“下午三点半要集合点名,你注意点时间。”
“知道知道。”张晴好轻快地跳下最后一级台阶,头也不回地飞奔向了博物馆大门,“班里有事儿记得通知我!好兄弟,靠你了!”
人一走,看似气定神闲的施年也没闲着。
他在原地劝了自己半分钟,然后还是放任冲动,跑去寄存处取了包,不要脸地去追谢沉了。
考个半期给自己考出了一个颇具竞争力的情敌,根本不能忍。他就是要看看,这个从外地来的转学生究竟要把他的谢沉怎么着。
省博面朝马路,对面是几条纵向小巷子,有挺多卖中餐的苍蝇馆子。
杨司乐在网上搜到了一家冒菜馆,准备带谢沉和陈楠去试试。毕竟乐队成立了一个月,虽说通过报名环节且最终留下来的仍旧只有他们三个人,但大家还是得一起吃顿饭意思意思。
之前谢沉忙着交半期作品,陈楠周末必须回家陪爸妈,三个人总凑不到一块儿,上学期间约在食堂吧,杨司乐又觉得太敷衍。今天凑巧学校办德育活动出来玩儿,补这一顿饭正好。
陈楠作为一个曾经自学了民谣和指弹不到一年的新晋吉他手异常兴奋,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从上校内网招募新成员一直讲到今晚的非正式路演是该穿校服还是私服。
谢沉话少,只是在等红灯的时候打断了一下他提议戴爆炸头假发穿高腰皮衣往帆布鞋上贴铆钉的危险想法。
“没时间回寝室换衣服,就校服。”
陈楠还觉得可惜:“第一次演出,真的不要搞点特别的?”
杨司乐:“你穿,站中间。”
陈楠:“我要是能搞到这一身装备,站中间就中间,下一个出道的就是老子。”
谢沉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楠:“今天要弹的几首曲子练熟了?”
陈楠立马把杨司乐往他和谢沉中间一拉:“……我果然不配,还是该队长站C。”
绿灯亮了,三人过街找馆子。
冒菜馆位置深门面小,几乎在巷子的尽头,但客人可不少。此时正值饭点,店里只剩下最后一张在路牙上的空桌。
陈楠拉开板凳坐下,饶有兴致地往内座瞧:“郊区的生意原来这么好做?”
杨司乐抽了几张纸把木桌上滑腻的油渍揩干净:“有专门探店的吃播来过,评价很高,所以生意才这么好的吧。”
谢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动手把椅面和椅背擦了两遍,不大自在地在他俩的对面坐下了。
他从没来过这种店,他妈妈也绝不允许他到这种卫生条件明显不过关的地方吃这种重油重盐的饭菜,以致他现在想融入这个环境都不知如何是好,紧张和尴尬几乎掩饰不住。
忙得不可开交的服务员瞅见店外来了一桌新客,雷厉风行地把一张糊满了陈年污渍的塑封菜单放到他们桌上,然后从围裙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已经做好了记菜名的准备。
“我们店是特色小碗冒菜,招牌是冒牛里脊冒脑花儿和冒兔肚,四位要来一份儿不?”
谢沉清不愿拂了杨司乐的面子,清清嗓子极力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对类似场景很熟练的客人。
“四位?我们只有三个人。”
服务员用圆珠笔笔尾指了指他身后:“你们不是一起的吗?我看你们穿的都一样。”
从半分钟前就没说话,一脸复杂地望着某处的杨司乐:“……”
同时发现的陈楠不禁轻声叹道:“齐了。绯闻男主角,绯闻女主角,”他同情地看向杨司乐,“还有我们最无辜的炮灰男二。”
谢沉一脸懵逼地循着他俩的视线往后看,这才发觉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正在仰头看宣传灯箱的音中学生。
他定睛一看——
“……施、施年?”
施年闻声,低下头来,一副比他还惊讶的样子:“谢沉?好巧,你也在这儿吃午饭啊?”
陈楠凑到杨司乐耳边:“这也太卑微了……吧……”
杨司乐有点看不过眼,替施年解释道:“可能真的是巧合。”
陈楠:“隔壁那么多巷子,前面那么多家店,偏偏在这家碰见了?你看看店里除了我们还有音中的人么?”
服务员婉转地催促道:“几位是现在点还是等会儿再点?”
杨司乐冲服务员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们再看一下菜单,想好了再叫你吧。”
完全陌生的环境,令人头疼的巧合,谢沉手足无措到耳根子都红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这话接下去。
杨司乐看见施年背着双肩包站在店铺中央的过道上,随着时间流逝,笑容越来越僵硬,几乎快维持不住,活像个带着自己最珍惜的玩具去幼儿园和同学分享,却仍旧没人愿意分神看他一眼,只好独自站在角落哭的可怜小朋友。
这让他想起来小学三年级,施年因为在座位上呆不住被生气的老师叫到教室后面罚站的时候,他也是口头上说着无所谓,等放了学才躲到他俩常去的主席台背后,一边打自己的手心拧自己的腿,一边哭得涕泗横流。
杨司乐突然觉得,那个成绩优异,在校乐团里大放异彩的“施首席”或许真的比“年年”更好。
至少比这个追着喜欢的男生追到了一家苍蝇馆子的年年好。
事实上,施年自己也后悔。当时还不如跟着张晴好去网吧,他宁愿坐在挂机的电脑前想东想西猜来猜去,也不想看见谢沉尴尬难堪厌烦的神情。
“好像没空位了,我……”
“就坐这儿吧,谢沉旁边。”
两人同时开口,杨司乐又扯了一张卫生纸,当着施年的面主动把谢沉左手边那块地方重新擦了擦。
施年愣了,当场就把“杨司乐是情敌预备役”的想法给忘得一干二净。
杨司乐长得确实怪好看的,哪怕不戴眼镜也没他以为的那么不靠谱。
谢沉愿意跟他走这么近,似乎能理解了。
“坐啊,别客气,都是同学。”
陈楠捧场道:“嗯嗯,你可能不认识我们,但我们认识你啊,超牛逼的施首席嘛!千万别不好意思。”
谢沉:“……”
你们是不用不好意思。
施年拉开凳子坐下,不敢看谢沉一眼。
尽管昔日在台下远远看着谢沉的时候,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目光可耻。
“想吃什么,你们先点。”杨司乐把菜单转到他和谢沉中间。
谢沉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根本不会点餐,索性别开脸吐出万能的两个字:“随便。”
施年把菜单推回去:“我也随便。”
陈楠暗道:妈的,夫唱妇随真是绝了。
“真的随便?”杨司乐不跟他俩踢皮球,他逛了一早上博物馆,饿得要死,“那我就点了。”
“姐姐!这儿点餐!”他招来刚刚那个服务员,几乎是一口气报完了菜名,“要一份牛里脊一份兔肚一份鹅肠一份虾饺一份素拼四碗米饭。你们能吃多辣?吃不吃香菜?”
陈楠:“吃,越辣越好。”
谢沉不知道自己的限度,按他妈程卉一贯的说法,辣椒吃多了会破坏味觉的敏感度,要尽量避开。
但是程卉现在不在,他想吃多辣就可以吃多辣。
“辣一点。”
果然强扭的瓜不甜,因为强扭的瓜是辣的。施年觉得自己太难了,他完全吃不了辣啊!
“那就辣一点……吧。”
杨司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确定?”
施年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只问我?”
“行,那就点最辣。”杨司乐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再叮嘱了一遍,“姐姐,给我们多放点小米辣,每碗都是,麻烦快一点。”
施年:“……”
杨司乐长得还是不行,戴上眼镜也不行!
“三点半集合,四点钟能上车吗?”陈楠随口找了个话题打断弥漫在四人间的微妙的沉默。
啪啪啪啪。
杨司乐拿筷子戳开笼在碗筷外边儿的塑料薄膜,把餐具分到众人面前:“不出意外应该能,五点到学校差不多。”
谢沉坐得端正:“我把贝斯背来了,就寄在博物馆,待会儿不用专门进学校拿。”
陈楠打了个响指:“我也带了吉他!”
杨司乐:“架子鼓和音响我托我妈给我放到旁边的文具店里了,到时候只用搬到场地上组装好就行。”
施年插不上话,干脆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正对面的杨司乐身上。他得好好记住这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陈楠抱住杨司乐的手臂嚎:“阿姨真的太好了!我要是让我妈帮我拆运这么大一组乐器,她肯定只会让我有好远爬好远。杨哥,你记得帮我问问咱妈,她还缺儿子吗?”
杨司乐遗憾地掰开胳膊上的十指,稍稍坐远了些:“对不住了楠哥,我俩这辈分有点儿乱,我妈估计接受不了。”
出现了!对男生的肢体接触比较敏感!
施年目光如炬,开口问:“你们今晚有演出?”
“对,”陈楠炫耀道,“我们乐队的第一次路演!”
杨司乐平静地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演出,就是想练练胆子,看自己敢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演奏。”
牛里脊兔肚鹅肠素拼和米饭上桌了。
施年没着急动筷,追问道:“地方定在哪里?”
“滨江广场。”杨司乐拿起筷子,“吃饭吧。”
陈楠补充:“跟跳广场舞的大妈们争插座争了一个周末才搞定。”
谢沉端起碗:“其实她们平时根本用不上插座和插线板。”
杨司乐扒拉开面上的香菜,想先夹块里脊肉解解馋,然而他的筷子伸到一半就蓦地顿住了。
“你们乐队叫什么?”施年好不容易等到谢沉说话,对杨司乐的反常丝毫没有察觉,仍在问,“还有谁?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陈楠工具人属性上线:“本来在社团嘉年华上已经把各个位置都招齐了,但杨哥看完他们报名表上的答案,说他们跟我们合不来,最后就没收,现在还是只有我们三个。至于名字嘛……”
施年面前是那碗兔肚,他不喜欢吃动物内脏,便打算夹那些出锅后被洒在香菜叶上的,还没浸过油的炸黄豆尝尝。
冒菜里最香的就是这种没浸过油的炸黄豆。
“名字怎么了?没来得及取吗?”
筷子尖上的黄豆尚未离开香菜叶,就被另一双筷子猝不及防地打落回了碗里。
“不能吃。”
施年抬头对上杨司乐的眼睛,一时让其中的严肃给怔住了。
“什么……”
杨司乐垂下眼睫,干脆地架住施年的筷子,把它们抬高了些。
“年年,你不准吃这个。”
“哦……好……谢谢——”
施年下意识说到这儿,大脑就毫无预兆地陷入空白,喉咙莫名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般,无法再继续下去。
不对。
太熟悉了,真的太熟悉了。他一定经历过类似的一幕,后面一定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可他想不起来了。
谢谢谁呢?
到底是谢谢谁呢?
尽管陈楠并不想打破施年和杨司乐之间相当玄妙的气氛,但他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额,那啥,为什么要谢谢……?”他弱弱地问施年。
谢沉擦了擦嘴,仿佛已经知晓正确答案,对此毫不讶异。
“因为你们以前就认识。”他直接望向斜对面的杨司乐,目光深邃,“对吧?”
施年心里既慌又乱,他分不清是为了杨司乐那声亲昵的“年年”和那个神似长兄喝止幼弟的命令,还是为了谢沉的提问所表现出来的介怀。
他满脸通红地扭头看向谢沉,不假思索地矢口否认道:“不是!谢沉,我不认识他!”
杨司乐闻言,缓缓收回了筷子,低头扒了一口饭,之后都没再看施年一眼。
“随便你,爱吃不吃,吃死了也不关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