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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0日不是周末,杨司乐得上学,得准备期末考核,施年对他来上海给自己过生日并不抱什么期望。
十七岁和已经过去的十六岁没有任何区别,他依旧健忘,依旧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依旧开不了口向杨司乐认错。这种生日,不过也罢。
可到了19日下午,他心里还是难安,跟压了块石头一样,隔几分钟就想看看微信、刷刷朋友圈,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付宜做好晚饭出来,见他又对着手机出神,便笑话他:“在等洋洋的生日祝福?你都把人家忘了,人家凭什么要记得你的生日?”
“我没……”施年脸色微变,不自然地改口道,“我没在等他。”
“那别盯着洋洋的微信头像一直看了。”付宜放下两副碗筷,“来吃饭,吃完饭吃药,吃完药做记忆训练,做完训练早点睡觉。”
施年喉间噎着心事,味同嚼蜡,象征性地吃了半碗饭就离了桌:“妈,我去练会儿琴。”
付宜嗤了一声,打击他:“你练得进去才怪。”
果不其然,两个多月没碰大提琴,手生得可怕。施年本意是想拉琴静心,结果越拉人越浮躁,识谱的时候不是跳多了一行就是看漏了符号,好好一首练习曲被他拉得磕磕绊绊。
正常情况下,他是决计不会犯这种低级失误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连弦都按不稳,滑音刺耳难听,跟杀猪一样。
他握着琴弓揉了揉胸口,始终没找到心慌的源头。
付宜洗了碗过来敲门,提醒他该吃药了,他宽慰自己,吃了药应该会好一些。结果吃完药,他的右眼皮又开始狂跳。
“妈,右眼跳是好事还是坏事?”施年莫名有点害怕。
付宜泡了一壶果茶,正打算举杯品一口:“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怎么,你右眼跳?”
施年坐立不安,如芒在背:“嗯……是不是要出事了?”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哪儿有那么玄。”话音刚落,付宜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起了铃声。
来电显示:岑婉萍。
施年瞥到这个名字,心慌指数顿时飙升了一万倍:“岑阿姨为什么突然给你打电话……”
明天是施年的生日,付宜猜想她应该是打电话来问候施年的,是故还优哉游哉地揶揄了他一句:“嚯哟,你居然记得住你岑阿姨的名字?”
施年没有答话,只一脸紧张地注视着付宜的表情。
付宜接起电话,先是嘴角上扬地问了声好,然后这个笑容维持了不到三秒,就如闪电般迅速消失。
倏忽间,她开启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客厅里鸦雀无声。片刻后,她匆忙放下没来得及喝的果茶,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皱着眉头快步往房间的方向走。
“钱我有,如果不够,我再想别的办法。”
一下午的心慌仿佛落到了实处,施年已经有了预感,眼巴巴地跟在她身后,弱声问:“妈,怎么了……”
付宜用肩膀夹着手机,低头从手提包里翻出钱包检查证件和银行卡,安抚电话那头的岑婉萍:“婉萍,你先别急着往这儿赶,哪怕你飞过来也是凌晨了,不安全。我先去医院了解一下情况,等见到了洋洋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好吗?”
宛如平地一声惊雷,施年听她提及杨司乐,霎时三魂去了七魄,脑子里轰的一声燃起遮天大火,烧得他只剩下最坏的那种想象。
“杨司乐在上海的医院?他怎么会进医院?到底怎么回事!”他心慌意乱地拽着付宜的袖子就不撒手,以此吸引她的注意力,逼迫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付宜结束了通话,正忙着用手机银行查银行卡余额,不耐烦地抬起胳膊甩开他的手,用食指点了点他的脸:“等我从医院回来再跟你算账!”
施年难以置信地张着嘴,整个人像垮塌了一样,直直地跌坐在床尾。
付宜换好外套,挎上包便要离开:“你给我在家好好呆着,睡前记得检查门窗和燃气灶,听到了没有?”
施年闻言突然从床上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随她来到玄关穿鞋:“我也要去……我要去看他。”
付宜见他上身只穿着一件针织毛衣,使劲儿在他背上抽了一巴掌:“要去就赶快回房穿外套啊,净知道添乱!”
“哦,外套。”施年一阵风似地跑进房间里拿外套,又一阵风似地跑回来。
“手机呢,揣了没?”
“哦,手机,手机……”他转而去沙发上翻找手机。
付宜推开门,叹了口气:“施年,你长点儿心行不行。”
施年低着头,无声反驳道:他不是没有心,只是他的心都在杨司乐那儿了,再也长不出第二颗来。
路上付宜把从岑婉萍那里得知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听,从杨司乐为了自己挣车票钱,日夜颠倒地同时做两份兼职开始,一直说到他为了赶上二十号这个日子,顶着高烧忍受十二个半小时的颠簸,下车后却意外掉进铁轨,摔得浑身是伤,被工作人员紧急送进了医院。
施年默不作声,呼吸几乎快被深刻的愧疚掐灭了。
怪不得短短两个月内,他就瘦了那么多;怪不得每回他来,都睡得那么不安稳,老是出虚汗;怪不得……怪不得他上次那么生气。
原来杨司乐为了能每周来上海见他一面,做了很多很多,原本不需要做的事。
每一次他半夜悄悄溜进客厅,蹲在沙发前偷看杨司乐,都既羡慕他又讨厌他。羡慕他没有烦恼,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讨厌他没有自己这样酸涩的心事,不用在青春期受苦。
然而真相其实是,杨司乐也有烦恼,也会受苦受累。
两相对比,施年宁愿他没有烦恼,没有任何挂牵。
——尤其是在见到杨司乐盖着惨白的被子,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之后。
急诊大厅的一号观察室里,六张病床一字排开,被蓝色的布帘隔开,床头全部挂着输液袋。
杨司乐的床头挂得格外多,一共有四个。
跟动车站的工作人员对接的医生说,幸亏他今天穿得厚,还背着一把吉他,没有把骨头摔断,尚且能在别人的帮助下爬出轨道,侥幸逃过一劫,不然就不止是背部多处软组织挫伤和初期脱水了,指不定得当场命丧车轮。
施年听得胆战心惊,手脚冰凉。付宜怕岑婉萍担心,只在电话里向她报了平安,省去了医生的这句假设,让她不必专门请假跑过来。
杨司乐高烧未退,加上长途奔波筋疲力竭,哪怕身处嘈杂的观察室也一直昏睡不醒。
施年忍受不了枯坐在病床边眼睁睁看着,跑去医院里的超市买了一个脸盆和一张毛巾,到隔壁住院部接来热水给他擦身子、捂针管,坚决不让付宜插手。
由于杨司乐身上多处有伤,护士当时见他没有家属可以帮忙,为了方便涂药,就给他换了一身病号服。施年这会儿解开他的病号服,才发现他左肋下长了一片红彤彤的疹子,密密麻麻蔓延到后背。
付宜见他蓦地停了动作,起身看了一眼,心疼地叹息:“唉,怎么还发疹子了,洋洋祸不单行啊……”
施年抿着唇,替他轻轻地扣上纽扣,蹲回床边搓帕子。
拧干水后,他把热毛巾盖在杨司乐扎了针的右手上,悄悄在毛巾下握住了他的指尖。
十二点半,终于输完了液,护士取完针,通知他们可以回家观察。施年俯在杨司乐耳边,柔声唤他的名字,想问他有没有力气走路。
杨司乐睫羽一颤,努力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似乎没能认出他,还以为陪床的就是送他来医院的车站工作人员,虚弱地吐出了三个字:“姐姐……水……”
施年赶忙去给他买水,付宜拉住他,叮嘱道:“再买包棉签,买个温度计,回到家里有用。”
施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还有别的吗,我一次性买全。”
付宜顿了顿:“算了,我去问问医生,你在这儿好好陪你哥哥。”
施年知道她是怕自己一着急记不住事,便乖乖坐下等她回来。
家长不在场,总算可以大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杨司乐的手,贴到脸边,后怕地说:“杨司乐,你吓死我了。”
施年听见自己声音发颤,心头立马又平添许多恐惧:“你以后不准这样了,我、我快被你吓哭了……”
杨司乐没来得及睡深,察觉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和自己说话,就又一次睁开了双眼。
他以为会是闻讯飞来的岑婉萍,然而却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施年。
好像做梦。
“年年……”
为防自己重新睡过去,他频繁地眨着眼,声音沙哑地问:“你是年年吗?”
施年见他恢复了意识,急忙凑过去:“我是,我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杨司乐想,他没有呵斥自己不许叫他年年,那应该是在做梦了,或者是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
但这种幻觉他还挺喜欢的。
“好一点了。”他凄惨地冲面前的人笑了笑,气力不支地说,“就是有点口渴。”
“我妈去给你买水了,很快就回来。”施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仍旧是烫的,“你真的好一点了吗?有没有哪里痛?”
杨司乐疲惫不堪地闭上眼,主动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背痛。”
施年这才发现,即使知道了杨司乐有哪里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我去帮你叫医生?”
“不用,可能是破皮了,辣着痛。”杨司乐咳嗽了两下,问他,“我的吉他呢?”
“在这儿呢。”施年用目光指向床头。
“摔坏了吧。”
“嗯……我刚刚看了看,弦断了,音箱也变形了……”
杨司乐仰头望过去,多少借着这个动作清醒了一点:“是吗?那算了。”
施年问:“什么算了?”
杨司乐不开口了,宛如刚刚的对话已经用光了他仅有的力气,现在他只能收回视线好好地看一看施年。
施年从未见过模样如此憔悴,眼神如此……多情的杨司乐,他心底发慌,窘迫地放下了杨司乐的手,欲盖弥彰地问:“干嘛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杨司乐牵起嘴角,轻声答道:“没有。只是我好久没看到这样的你了,想多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