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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是这鱼的原因?”李若庭不禁疑道。
这人叹口气接着说下去。
和尚上了咸山,在咸山深处一片湖边看见一条长了四肢的大鱼,大鱼浑身溃烂流脓,他上前去细瞧,这条不寻常的大鱼对他叫了两声,叫声似婴儿啼哭,和尚不明,大鱼看他一眼,四肢缓缓划动沉进湖水之中。
和尚在湖边等了整整一日,大鱼也未再露面,只好又下了咸山,回到邵咸城,和尚告诉百姓往后不可再食山中大鱼,此鱼有灵。
和尚制得药病人吃了之后溃烂褪去,可新的溃烂之处又会重新卷土而来。如何拔了这溃烂之痛的根,和尚表示他无能为力。
“那位大师让我们去寻能解大鱼之苦的人。”这人深吸一口气无奈道:“邵咸城中也有不少驭兽修士,可去了山上见到了大鱼,那条大鱼对人叫两声就跑,根本抓不住,更别说替它治病。”
邵咸城一共派了十几个人离开邵咸城,去别的地方寻求帮助,听说了无尘顶有灵兽长老,便寻到了无尘顶。
“李长老,邵咸城离无尘顶不远,城里平民百姓受苦,我们无尘顶不能坐视不理。”金燮思量了片刻开口。
李若庭起身对门主抱了个拳:“门主,我即刻前往邵咸城。”
他带上朱仔,三人策马赶往邵咸城。
邵咸城中家家户户是大门紧闭,不见有人出来。街道上寥寥无几的行人都戴了帷帽遮的严实,道路两旁开门的铺子不多,门前倒都挂了喜庆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中年人把李若庭师徒安排在一家客栈中先歇一夜,明日清晨再上咸山寻找大鱼。
烛灯昏暗,客栈房里两张木床,李若庭踏进屋子便躺下不动了。朱仔端来热水,拧了条毛巾让他擦擦脸,解解乏。
吹了一路的风两颊早就麻木,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一阵细密刺痛恢复了知觉,李若庭舒服地哎了一声。
他的腿架在床沿上,朱仔看了一会,发现师父好像不知道自己腿在不停抖动,试探道:“师父,我帮您按按腿?”
“唔?好呀!”李若庭扯下毛巾笑弯了眼,悠悠哉哉靠上枕头,坐享小徒弟的孝敬。
朱仔伸手按抓,李若庭痛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心道这小子手劲挺大,他咬牙忍了片刻,原本酸麻紧绷的腿脚渐渐松懈下来。
“师父,您……”朱仔手上认真按着腿,嘴里犹豫道。
李若庭眯着眼睛发出一个鼻音算是应了他,身上酸痛减轻不少,困意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您身体怎么了?”朱仔轻声问道,他在门派这段时间,听别的弟子说他的师父什么也不会也就罢了,还说是个废人,他气得不行,想反驳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他想知道,师父到底是怎么了。
李若庭嗯了一声,随意伸手把右腿上宽松的裤腿卷了起来,一道长长的疤痕缠在他膝上。虽然疤痕尺寸惊人,因为年数久远,疤痕已是淡淡的白色,看起来并不狰狞可怖。
朱仔瞪大眼睛结巴起来:“师、师父这是?”
李若庭把朱仔手里正按着的那条腿收回,同样卷起裤腿,这条腿上也有伤疤,位置变成了小腿肚上。
“我身上还有十几道这样的伤疤,这就是原因,别说修炼,就是常人习武,我也做不到。”李若庭放下裤腿,望向桌上那盏跳动的烛灯低声道:“朱仔,我是教不了你什么了……”
“师父待我很好……”朱仔摇头说完,继续帮他按起腿,无言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师父是碰到什么事了?”
李若庭闭上了眼睛靠回了枕上,声音懒懒的:“我家住在很高的山上,很高……”
“多高?”朱仔停下手来问。
李若庭轻笑一声:“爬上去要好几天,那里有堵悬崖,从悬崖顶上往下看,什么也看不清,都是云。”
朱仔皱起眉毛,小心翼翼地问:“然后呢?”
“我摔下去了,摔下去的时候磕在悬崖的石头上,又摔进了树杈里面,最后掉在悬崖底下。”李若庭说完,勾起嘴角问朱仔,“想问为什么?”
朱仔点头,他好奇,可他又怕,他觉得会有些吓人。
“我自己跳下去的。”
他不记得摔下去的过程疼不疼,只记得他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耳边有没有风声也不记得,只记得他的身体像一颗随意扔下去的石头,在悬崖峭壁间磕磕碰碰。
至于落地之后他更是不知道了,他醒来时浑身伤口已经愈合,只是完全动弹不得。
他猜他一定是摔烂了,但不至于四分五裂。
“师父你骗我的吧……”朱仔瘪下嘴,他才不相信李若庭的话,怎么可能有人会自己跳崖,又不是傻子。
李若庭啧了一句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个爆栗子笑骂:“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师父又不是傻子……”朱仔捂住脑袋躲回自己的床边嘟囔。
“我就是想看看自己命硬不硬,谁十几岁的时候不年少轻狂过?”李若庭笑得眼睛弯弯,嘴角露出两颗小尖牙,神色还颇有一丝得意,他的命是硬到老天也不收他,无人能敌。
朱仔听了实在是忍不住嚎起来:“哪有人拿自己的命狂的?”
“你这个徒弟忤逆犯上敢怀疑为师?”李若庭拧起眉毛佯怒道。
朱仔抿起嘴不说话了,老老实实躺下,他想明白了,师父要是没骗他,师父十几岁的时候八成是个疯子,现在不疯就行。
第二日,师徒二人在客栈等来了那个中年人,一起往咸山出发。
咸山地势不高,树木丛生,上山的路上见了不少沼泽水洼,山中气候湿润无比。
行了半日到大鱼出没的那片湖,湖边已经聚了不少修士。
见他和朱仔迎面走来,十几个人低声细语起来。
“各位兄弟,请问你们都见过这大鱼了?”李若庭笑眯眯抱拳问道。
其中一人对他松松抱拳道:“见过了,鲵长得极慢,这一条怕是有几百岁的大鲵。”
“那……”李若庭话还未出口,被另一人打断道:“我们找了邵咸城里的最会抓鲵的师傅来,也抓不住它,你有什么法子赶紧说了吧!”
李若庭干笑了两声,他能有什么法子,他的法子就是等到这条大鲵出来,但愿它是一条有灵识的大鲵,这样他就可以问问它有何所求。
“你也是驭兽修士?”其中一人上下打量李若庭问道:“你的灵兽是什么?”
李若庭眼珠转了转,这人问得恐怕是寻常驭兽修士那种,站在肩上的或是跟在身后的形影不离的灵兽,他常伴身旁的灵兽……
“鹦鹉。”李若庭脱口而出。
其余几个人嗤笑出声,这人拿眼瞥他道:“鹦鹉那种传话的灵兽也算?”
这些修士互相吹捧一番,各自灵兽不是虎就是狼,再次也是鹰和鹫,最狂妄得称自己养了一头熊。
李若庭呵呵一笑,找了棵树依上,他本就不懂什么驯兽之道,他的灵兽之道与他们大相庭径,没得聊。
大伙都各自扎营,只等大鲵出现。去无尘顶寻李若庭来的中年人对他倒是尊敬些,猎了只野鸽来烤,烤完递给李若庭,李若庭感激地把朱仔带来的饼子分给他,三人吃了个饱依在树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怕吓着那条大鲵,众人火也不生,干巴巴地坐着,偶尔闲聊两句。树影婆娑投在湖面,总是让人看错,以为水中有巨大黑影游过,一次又一次失望后,有个修士朝他们这边喊道:“今天恐怕不会来了!”
“再等等吧!”李若庭回了他话又继续坐下,裹紧了自己的衣衫。
夜越来越深,咸山中野兽不多,周遭只有偶尔几声鸟叫。
“呜哇哇——呜哇哇哇!”
大伙正打盹的时候,冷不伶仃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李若庭骤然睁大眼睛,月光下,湖边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一条身形比成年男子还大的大鲵正趴在那。
“就是它!”另一伙人精神抖擞站了起来,纷纷拿出自己的工具,有绳子有网有钩子。
大鲵巨大宽扁的头颅上已是溃烂的看不出原来的皮是什么颜色,只能看见一块块可怖的伤口,大鲵的眼睛很小,却也黝黑明亮,看见了他们并不慌张,依旧鼓动着腮帮发出婴儿啼哭之声。
诡异的婴儿啼哭加上浑身溃烂的庞然大物,让朱仔不禁抓紧了李若庭的胳膊。
“先都别动。”李若庭压着嗓子,让其他修士先别轻举妄动,那些人也想看他有什么花样,一脸鄙夷的放下手里东西看他要作什么妖。
他静下心来,仔细听起大鲵的叫声。
“好痛啊……为什么……好痛……”
李若庭心中大喜,这是一条有灵识的大鲵!
有灵识至少他可以与它沟通,让它把它的难处说出来,总有解决的办法。
“不如你们先回避一下?”李若庭朗声对那些驭兽修士道。
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法子来,抓了这么多天也抓不到,何不让这人试试,个个面色不太好地往树林深处走去,李若庭身旁的中年人也跟着走了,他听闻过有些修士有不能在外人面前施展得秘法,兴许李若庭就这样的修士,心里暗自高兴,邵咸城的百姓有希望了。
“为什么!……好痛!”
大鲵发出的声音似婴儿啼哭,因此它的言语听起来有一种婴孩在说话的错觉。
李若庭伸出自己的手,朗声对它喊了句:“为什么你身上会痛?”
大鲵巨大扁平的头微微转过来看他,小小的眼睛里似乎在打量他。
“我听得懂你说话,不信你闻闻……”李若庭把鞋子踢了,朱仔在身后急急喊他一句,让他眼神给堵了回去。
他涉水踏进湖边水草之中,慢慢地向大鲵靠近,一手举在身前,向大鲵探去。
“你想知道为什么身上会痛?”李若庭说话间呼出一团团白气,他有些腿脚不利索了,一是这条大鲵是真的大,鲵虽不攻击人且生性胆小,不会把他一口吞了,但他怕这条巨鲵突然紧张了,随意划拉两下也能把他伤着,二是脚下的湖水,实在太冰凉,冻到他骨头里了。
大鲵见他缓缓靠了过来,巨大的头颅向前伸了些,嗅了嗅他的手掌。
李若庭咽了咽口水,镇定地让它来嗅,大鲵全身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他身后的朱仔更是咬紧了自己的衣袖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简直忍不住要尖叫起来!
“我只是像人一样……”大鲵似乎放下了戒备心,开口不再是婴儿的啼哭,而是低低的呜咽声。
李若庭手脚并用爬上这块光滑的石头,石头布满青苔滑溜溜的,他两脚踢蹬好几下才上去,谨小慎微地坐在石头外侧离它六尺远,清了清嗓子问它:“人?”
“对……人!”大鲵呜咽声渐渐低了下来,似乎情绪也稳定了,小小的眼睛对着李若庭,“人吃我子孙,我就不能吃人?”
“你吃了人?”李若庭听完手脚猛地一哆嗦,从滑溜溜的大石头上摔了下来,好在湖边只是些浅水和茂盛的水草,不至于浑身湿透。
不远处朱仔稀里哗啦涉水跑了起来,随手拣了根树枝就要跟这条大怪鱼拼命,嘴里喊着:“师父!快回来!”
李若庭狼狈不堪站起来,拧了拧半湿的袍子下摆,顺便把举着树枝要拼命的朱仔拦下了。
“你不能吃人。”李若庭把朱仔护在身后对大鲵说。
大鲵呜哇哇哇乱叫了几声,许是情绪开始激动,大声叫了起来:“人吃我子孙!我为何不能吃人子孙!”
看来这条大鲵是咸山中所有大鱼的祖先,一条能被人抓进锅里的鱼长成如此之大的体积,而它的灵识已经有了怨憎,这些都能证明它至少有几百甚至上千岁。
“那你身上怎么烂的?”李若庭镇定道,近看大鲵更是惨不忍睹,全身密密麻麻的伤口没有一块好皮,怪不得这条大鲵要夜夜出来喊痛。
大鲵似乎是痛到极处,呜咽两声声音也是有气无力了,“吃了人……”
“什么人!在哪里吃了?”李若庭心中狂跳,故作镇定也盖不住嗓音颤抖。
他身后的朱仔只能听见这条怪鱼不停发出婴儿的啼哭,忽高忽低,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诡异至极,更诡异的是他的师父,能跟怪鱼说话。
朱仔脸上寒毛耸起,裤裆里瞬间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