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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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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八

    她决定去卖了自己的头发。

    对女子来说,头发等同于她们的性命。

    儿子也是她的命。

    街角有家当铺,时常拍卖些稀奇东西,她抱着孩子,寻到当铺里,扬言要把自己及膝的长发卖了,让掌柜的出个价。

    一头长发剪了稍加整理,就能卖给有钱的富家老太或者老爷,接在发中,就是一头靓丽青丝。

    当铺里正在拍卖,一名身着绸缎袍子,脚踏金线靴的男子见她满脸泪痕,好奇地上前来问。

    她无心搭理这人,只问掌柜的出价,她的孩子还等她的钱去看郎中。

    “你猜,她的头发卖成了吗?”李若庭醉眼朦胧,呆呆的看着燕慈,银白月光下,他的沾了酒渍的双唇泛着莹润水光。

    “你醉了。”燕慈的指腹在他的下唇上重重搓揉,道:“别喝了。”

    李若庭垂眼打量这只在自己唇上肆意游走的大手,炽热又有些粗粝,磨得他疼,他蓦地张嘴狠狠咬了上去。

    燕慈不动,就这么任他咬着,手指上有两处痛楚更甚,定是李若庭那两颗尖牙害的。

    有气也好,能咬得他血肉模糊更好。

    他活该。

    指上的痛楚并未持续多久,一根柔软湿润的舌头卷了上来,与他的手指纠缠不休。

    燕慈的另一只手顺着李若庭的背脊,一节节往下摩挲,到了下腰处时,李若庭抓在他衣襟上的手指猛地攥紧。

    腰上的手却调转了方向,向他前方伸去。

    李若庭的失望和愤怒只冒了个头,就在燕慈的手中难耐地低吟起来,可他晕乎乎的脑中还记得这个故事还没讲完,他断断续续说道:“她的头发太美……那人不让她卖,还给她两百金,让她……留着。”

    “继续说。”燕慈声线清冷,他把李若庭用力禁锢在怀里,李若庭长长“嗯”了一声,坦然享受浓烈又甜腻的束缚,两人的袍子静悄悄落在地上。

    汹涌欲潮将李若庭淹没,他在燕慈的手掌中沉浮,李若庭往后仰起了头,尖尖的喉结暴露在燕慈眼中,他微张着唇,急促地喘息不止。

    那只紧扣在李若庭背上的手移上他的后颈,燕慈含上他的喉结,含糊不清地发令:“说。”

    “这人是个富商,来江州采买,丧妻不久,无儿无女,他得知女子是个寡妇,执意要娶她入门。”

    “女子……便带着年幼的儿子,嫁给了他。”

    李若庭一口气说完,用力摇头挣扎起来,他说不出了,他的神智已经混沌,只是出于本能拱动自己的身子,督促燕慈手再快一些,再重一些。

    燕慈眼神深深,就这么看着李若庭绷紧全身像后仰去,像一张怒发的弓,脖间尽是他留下的印记。

    李若庭高吟一声,眼前顿时一片煞白。

    良久,小院陷入寂静。

    一阵夜风刮来,柳树枝条拂动,红灯笼晃悠起来,院外传来打更声,一下一下落在两人耳中。

    李若庭半阖着眼,喃喃道:“不如……”

    你我都是孤身一人,少了一个,另一个都是凄惨可怜。

    没了你,我再回那山中那石室又有什么意思,让我独身留这世上,真是折磨。

    不求长相厮守,但求共赴黄泉!

    “我去买酒时,听人议论,离此地三百里的渔村有妖物出没。”燕慈把他打断道:“你可想去看看?”

    李若庭吸了吸鼻子,道:“不是说天下世事与你无关?”

    “我知道你会想去。”燕慈把他横抱而起,朝屋内走去,“早些歇了。”

    明知这是燕慈岔开他的话,李若庭照旧老老实实任他抱起,蜷缩在燕慈怀里点点头,似笑非笑道:“谁叫我能听懂妖怪说话呢!”

    翌日清晨,两人雇了一辆马车,离开了小院。

    小院是好,可李若庭还未和燕慈一同听过话本子,也未见识过这世间大好山河的风光,住在小院太静,太闲太惬意,李若庭不能停下,他无事可做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沉思,去想两人如今的境地。

    不能去想,想了他就无法神色如常的对待燕慈。

    先去渔村看看能否帮得上忙,再一路游山玩水去都城,尤其是燕慈的故乡都城,他渴望去看看。

    燕慈是依他的,他说要走,燕慈便点头。

    正是三月,处处春花盛开,马车所行之处,见了不少簌簌落下的桃花雨,随风而动,飘进车厢,留下淡淡沁人心脾的香气。

    两人坐了一日一夜的马车,终于到了这座传闻有妖物出没的渔村,说是渔村,实际上这个村子看起来比途经的好些镇子还要好。

    渔村依海而建,往远处望能看见湛蓝的东海。渔村的屋子建的别致,石墙黑瓦高低错落,放眼望去景色怡人。

    家家户户门口都堆放了小木船,鱼干随处可见,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鱼被草绳穿着挂在栅栏上,屋前不少女人孩子一面编制渔网,一面谈笑风生。

    一条长且热闹的街道贯穿了整个渔村。

    两人找到一间茶铺,热茶点心上齐了,李若庭捏起盘中一只晒干的小虾瞪大眼睛问:“这是点心吗?”

    茶铺煮茶的老妪咧开嘴笑道:“公子是外来人吧?我们东海村靠海吃海,点心自然也是海里来的。”

    小虾摸起来硬,闻起来有些腥气,李若庭拧着眉头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嚼了一通,味道居然又香又脆,是他从没吃过的。

    “师父,尝尝!”李若庭举着一只干虾要往燕慈嘴里塞。

    燕慈怔住片刻,突然想起来,李若庭已经许久没有叫他师父了,自那次在黑山脚下,李若庭主动吻他开始,后来在小院里时,李若庭都是直呼他的名字,他们所行之事,也确实不是师徒该做的。

    到了人前,李若庭又堂而皇之喊他师父,这人眼中光芒粲然,笑得两颗尖牙露出来,挑起眉毛让他用嘴巴去接那只小干虾,实在是让他对李若庭有些牙痒。

    燕慈快速凑上前,叼走了小干虾。

    李若庭猝不及防,他刚才只是玩心起了,压根没想到燕慈能用嘴接下,惊讶之余心里又被一丝甜意浸染,悄然扩散,直到整个胸腔都满满当当,他的嘴角压也压不下来,一连抛了几个进嘴里。

    “再来一碗面。”燕慈对老妪说。

    “好嘞!”老妪笑答,掀开锅盖忙活起来。

    李若庭清清嗓子问茶铺老妪:“大娘,晚辈来时路上偶然听人说,你们这村子有些不太平?”

    “是啊,都说有妖怪,不过老婆子我没见过。”老妪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东海村出了一个老妖物,它害人之前,会先提前来告诉人。

    为什么说是老妖物,因为这只妖物第一回出现时,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村里有个叫王德水的人,王德水在东海村是出了名的心肠好,对村里人慷慨相助是常事,他还让妻子把自家的网眼编大一些,他妻子问他为何,他说东海村日日出海捕鱼,有了大的应当放过小的,不该赶尽杀绝。

    村里人都觉得他讲得有理,纷纷把自家网眼编大一些。

    当时还出了一件事,让村民都夸王德水是大善人。

    一日,天蒙蒙亮时,王德水独身一人背着网来到海边,就见不远处海滩上立了一个黑溲溲的庞然大物。

    当时天不大光亮,他以为是有大船靠岸了,可细想又觉得不对劲,东海村从来没建过这么大的船,他也从未听说过世间有这么大的船。他扔下渔网朝巨物奔去,才发现这不是一艘大船,而是一头怪物。

    沿海的人也听过鲲鹏传说,眼前这头怪物体型巨大,见了王德水也不惧怕,一双巨大的蓝眼睛看着王德水打量自己,似乎是有灵性。自海中来,又有灵性,古人说话,多少会夸大其词,所以王德水认定怪物是传说中的鲲。

    当时正是退潮之时,王德水猜想鲲如同那些小鱼小虾,被海水冲上了岸。他跑回村子里,喊了好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找来木桶或是木盆,齐齐往鲲身上泼水。

    一群人接连不断泼了几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涨潮,王德水又招呼众人齐力把鲲推回海里。

    废了好大功夫,鲲终于得救,一道水柱喷向空中,一大堆罕见的大鱼大虾被海水席卷上岸,大伙都高兴的不得了,边捡边夸王德水做了好事,救了上古神兽,以后要有福气了。

    王德水回到家没多久,一个长相不大好看的男人找到他家。

    这个男人头上戴顶草帽,面宽眼小嘴阔,穿了件破破烂烂的衣裳,他踏进王德水的家门就朝里面喊道:“莫穿长衫!万万莫穿长衫!”

    王德水好生奇怪,出来一瞧男人衣着寒酸,要请他进屋喝茶吃饭。

    男人也不客气,进了屋盘腿坐下,绿豆小眼缓慢地打量王德水的家,王德水的妻子并未怠慢他,做了道渔民的家常菜——乱炖杂鱼,男子唏哩呼噜吃了干净,连鱼骨头都嚼嚼吞了。

    王德水当他是流民,饿昏了头,便又让妻子再炖一锅来,男子摆手说不必,认认真真对王德水说:“你万万莫穿长衫!”

    “为何?”王德水奇怪道,先不说这人来得奇怪,说话奇怪,渔民穿长衫,也奇怪,渔民向来是穿布衣短褂,无人去穿不大利索的长衫。

    “会死。”戴草帽的男子慎重道。

    此话一出,把王德水的妻子吓失了神,王德水也怒意横生,好生招待这人,这人还不讲些吉利话,气哄哄地把这人赶了出去。

    男子也不生气,而是反复跟王德水说:“莫穿长衫!万万莫穿长衫!切记!”

    过了半年,王德水早就不记得此事,村里也无人再记得半年前的饭后谈笑,王德水的儿子要成亲了。

    王德水的妻子特意去扯了块好绸子,要给他缝身衣裳,这样的大日子,自然是要穿长衫的,穿个短褂实在是不像样。

    这日,王德水穿了身湖蓝色绸子菊纹长衫,就在迎亲队到了他家门口时,锣鼓一敲,王德水一个激灵脚下打滑,后脑勺着地摔在地上,就这么没了。

    到这时,大伙才想起王德水半年前告诉他们的那个戴草帽的人,跑来他家告诉他莫穿长衫,穿了就会死。

    身体向来康健的王德水就这么没了,东海村的人想起这个人,只觉得奇怪又诡异。

    不出半年,这个戴草帽的男人又来了,这回同上次一样,他走到一家人门口,朝男主人喊道:“莫洗脸!万万不可洗脸!”

    这家的男主人见到他,先是没反应过来,一旁儿子记性好,喊了一句这不是害死王德水的人吗!父子俩赶忙起身拿起屋角的鱼叉追出去要打,跑到门口,发现屋前空无一人,只有不断拍打屋前沙地的海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男主人是个性子烈的,完全不把这人的话放心上。

    翌日,男主人的儿子起了大早要出海,等了半个时辰发现自己从不晚起的爹还不出屋子,到了屋里一看才知道。

    男主人坐在一把木椅上,脑袋浸在木盆里,已经没了气。

    东海村的村民这下彻底人心惶惶了,都害怕在自己的屋里听见这个可怖的叫喊声,像是黑白无常,喊了谁,谁就必须要上路了。

    又过了两三年,大伙都快要忘记这回事的时候,戴草帽的男人又出现了。

    如同前两次一样,他的样貌也未改变,小小的绿豆眼,宽平的脸,戴着几年前一模一样的草帽,伫立在别人家门前,大喊道:“莫吃海菜!万万莫吃海菜!”

    这家人胆小,不敢冲出去看,自然也不敢吃海菜了。

    海菜,本是东海村村民每天都要吃的东西,海菜易得,煮熟了加些猪油辣子拌拌,能下好几碗饭。

    这家人杜绝了海菜,却忘了别的村民依旧吃。

    东海村一位老人过寿,宴请全村人来吃饭,这家人去了,男主人就这么被煮在肉汤里的海菜活活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