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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冶金堂内,浩浩荡荡坐了一群紫袍黑巾的人。
几个炼器弟子为元真教的人一一奉上热茶,金燮笑吟吟地挥手,弟子们垂头退了出去。
“金门主,前些日子,我元真教在亭竹县一战中弟子死伤惨重。”元真教教主站起来抱拳道,“多亏了少主前来助我教灭了凶兽。”
金燮哎了一句,重重叹口气,“我儿霓生年纪虽轻,却见不得百姓受苦受难。”
元真教教主使了个眼色,身后众人齐齐站起来抱拳,朗声道:“多谢无尘顶出手相助!”
“莫说这么见外的话!”金燮红光满面坐下,招呼道:“用点茶。”
几个小厮挑着扁担进来,元真教教主不急着坐下,颔首道:“小小心意,万万抵不上无尘顶对元真教和亭竹县的救命之恩。”
金燮皱眉,“身为同盟,何必如此客套?”
元真教教主讪笑,唉声叹气道:“金门主收下罢,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他顿了顿,“日后无尘顶的事,就是我元真教的事!”
“言重了,言重了。”金燮坐下来,端着茶盏,扫了一眼元真教的人,一个喝茶的也没有,坐下是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的模样。
冶金堂顿时寂静一片。
他吹了吹茶水面上的茶叶,抬眼道:“你我都是一派之主,有话但说无妨。”
元真教教主斟酌犹豫了片刻,道:“无尘顶可有一年轻驭兽修士?”
“有,何事?”金燮放下茶盏,“教主请坐下同我细细说。”
“那只凶兽已除,但我思来想去,只觉得凶兽来的实在是蹊跷,我们便派人调查了一番。”元真教教主让弟子请人上来,“我们找到一个人。”
一个佝偻着背,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被元真教弟子请上来。
他哆哆嗦嗦跪下,浑浊的眼睛四处张望一圈,似是怕瞧见什么人,冶金堂被他打量遍了,他才松一大口气,开口道:“小的名叫陈老六,亭竹县陈家庄人,先前一直在财主陈老爷的宅子里当门房。”
“直到前些日子,那只妖怪把财主陈老家一家都杀吃了,小的那几日正好出去采买。”陈老六说着抱紧胳膊,磕磕巴巴道:“才、才得以逃过一劫,留下这条小命……”
金燮微侧着头不语,意示他继续说下去。
陈老六咽咽唾沫,慌慌张张讲了起来,凶兽出现那晚,财主陈老爷一家二十几口人丧命,陈老爷的夫人,便是元真教的散修张氏。
说起这个张氏,年后金燮还见了她一回,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因为亭竹县这个事丧了命。
说是说远房亲戚,实则他压根不在意。
“大夫人年后从无尘顶送了贺礼回来,便与我说她见到了一个人。”陈老六愣怔一会儿,道:“一个多年前就本该死了的人。”
冶金堂的人都屏住呼吸,静的可怕,陈老六的讲述清楚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十三年前,陈老爷远去江州采买一趟,带回了个江州女子和一个八岁的男孩儿,陈老爷给他改名叫陈灿之。
这个陈灿之,小时看他只是寡言少语,没什么别的毛病,谁知他年岁越大,骨子里的顽劣显了形,陈老爷花重金送他去私塾念书,他却整天与陈氏宗族里的其他男孩斗殴,心思从不放在读书上。
陈老爷责罚过他好几回,伤不到骨破不了皮的小小惩罚,陈灿之不知悔改,性子越来越古怪,和大宅院的人没一个合得来。
“他本就不是陈老爷的儿子,就算给他换了名字身份,到底还是江州的穷酸种。”陈老六说起这个人,一脸鄙夷道:“扶不上墙。”
陈老爷是个有钱的财主,宅子里就一个女人说不过去,江州女人也一直未再生育,直到江州女人进了陈家的门第五年,陈老爷又娶了个比江州女人年轻好几岁的元真教散修。
也就是张氏。
张氏过门还未两月,江州女人死了。
“那个女人向来惯纵陈灿之,她这一死,陈灿之就像脱缰野马。”陈老六狠狠磨着牙齿。
陈灿之对张氏,在宅子里碰上了,他便会张口喊一声:张夫人。
张氏开始瞧他只觉得可怜,一来,在这偌大的深宅大院里,他只是个外人,无血缘关系,没了娘,在这宅子里也再无亲人可倚靠。
二来,陈灿之在她面前还算本分,张氏管教他,向来是老老实实的认错。
谁知,张氏第二年有了身孕,无意间让下人在陈灿之屋里翻出一叠纸。
“这个陈灿之,仗着自己会写两字。”陈老六愤恨道:“从未见过如此歹毒的人,字里行间都是咒张氏和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连同养育他这么些年的陈老爷,也被他给咒了。”
陈灿之那副文文弱弱的皮相被撕开,陈老爷也彻底看清了这只白眼狼,陈老爷的心凉了,放话道:近十年,就是养条狗,也该养熟了。
陈老爷未赶他离开陈家宅子,只是让他好好反省。
陈灿之不但不反省,还偷了陈老爷的金银,连夜收拾包袱逃了,陈老爷发现人跑了,十几岁的孩子就这么独自跑了,谁知要碰上什么事,自然要差人去追回来。
“小的当夜带了十几个人,一路追着陈灿之到了十几里外的一座深山。”陈老六说到这里,摇头道:“那山叫狐仙岭,邪乎的很,陈灿之被我们追赶到一处悬崖边上,他跟中了邪似的,一头栽到悬崖底下去了。”
于是他们回到陈家宅子里,告诉陈老爷,陈灿之怕被他们抓着,跳崖死了。
金燮听到这里,皱眉道:“这跳崖的孩子与我无尘顶的驭兽修士有何关系?”
“此人没死,还来您门下做了长老。”陈老六的话让在座的人都匪夷所思,他抱拳道:“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大夫人给无尘顶送了贺礼回来,便问小的,当年陈灿之到底死没死。”
陈老六不知道,他们站在高耸的悬崖顶上往下瞧,一片黑洞洞的云雾,什么也瞧不清,按理来说,定是死了的。
张氏说无尘顶这个长老,与当年的陈灿之长得足足有八成像,陈灿之当年要是没死,这时候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
“可惜大夫人未查明这事,陈家大宅里就无端出现一个凶兽,把二十几口人连老带小全杀光了。”陈老六心惊胆战地说:“定是他,寻仇来了。”
金燮呵呵一笑,“据你所说,这个陈灿之是我无尘顶的驭兽长老,李若庭?”
“是不是,还请门主把他喊来,我们对上一对。”元真教教主慎重道:“此事事关无尘顶和山下苍霞镇的安危,甚至是整个修真界的安危,若真是此人,他已犯修真界重罪,穷凶极恶残害了我亭竹县三百多条性命,定是要请修真众门派来审判他!”
金燮沉默了大半晌,喊来冶金堂的弟子,“去把李长老叫来。”
弟子抱拳退下。
元真教教主继续道:“我猜想,这只凶兽是被人放进了陈家大宅的,而有这个本事的人,亭竹县和无尘顶加起来,恐怕也只有一个人了吧?”
他垂眼讲道,他听闻无尘顶曾派一位长老前往灵兽作乱的邵咸城,旁的驭兽修士降不住的兽,无尘顶这个人一去便轻松降住了。
现在天天皆知,无尘顶有位驭兽长老,本事通天。
“呵,夸大其词。”金燮轻笑一句,“这位李长老,不过是运气好,碰上了真如寺的一心方丈也在罢了。”
元真教教主面色难看,坐下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
炼器弟子垂着头跑进来,在金燮耳边低语几句。
“他那个徒弟,问了吗?”金燮眉头紧蹙,沉声问弟子。
弟子点头,正打算再凑上去说,被元真教教主打断。
元真教教主腾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问:“发生何事了?”
金燮道:“李长老几天前就离开无尘顶了。”
话音刚落,众人愕然。
元真教的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这就跑了啊!”
“就是他了!已经开始逃了!不知哪里得来的风声?我们查探此时也未透露一丝消息出去……”
“完了完了!”
金燮脸色一暗,大袖一挥,桌案上的茶盏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蓦地响起,众人面面相觑,不再张嘴。
“诸位,稍安勿躁。”金燮皮笑肉不笑,“我这就让人去把他寻回来……”
他左手不动声色抚上右腕上的升龙甲,盘恒在心中许久的猜疑渐渐显露,因为这个陈老六的话,金燮已经有七分信了此人就是李若庭。
李若庭处心积虑进无尘顶的目的是什么?
他加害陈家庄的人已犯重罪,为何还要再回无尘顶,陈家庄的凶兽是否为他所为,元真教的人拿不出证据,想真拿下此人,还需更确凿的证据才行。
贸然抓人只会落得别人口中把柄,何况这人是他无尘顶的长老,这事传了出去,只会给无尘顶抹黑。
他心底暗暗盘算着,此事要真是李若庭所为,把李若庭交给元真教,让他们消无声息地处理了,不惊动各门派才是最佳法子。
什么众门派审判,这事是万万不能让修真界众门派知道,不然他无尘顶这么多年的好名声,岂不是毁于一旦。
他愤恨想到自己好心收留李若庭,反倒是沾了一身污秽。
金燮接了身旁弟子递来的热茶,面上已是风雨欲来。
一名着青衫的药王院弟子匆匆忙忙跑进冶金堂,中途过门槛还摔了个大跟头。
“门主!救命啊!”
金燮烦闷地抵住额角,沉声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药王院弟子脸色泛青,看起来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他瞪大眼睛望了望冶金堂坐着的元真教众人,实在是说不出口,只好跪地道:“门主,弟子有话要说。”
元真教众人开始低声交头接耳。
“过来!”金燮猛地起身,往冶金堂后院走去,药王院弟子连滚带爬跟上。
穿过昏暗的走廊,金燮走到花园一角才停下,咬牙道:“说!”
药王院弟子颤声道:“师父不好了!求门主快去瞧瞧!”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金燮推开门,就见孟雅坐在床边,她转过头来,一张可怖的脸上满是泪痕。
“把你的脸遮一遮。”金燮不愿多看,瞥开眼道。
孟雅捂住自己的脸,肩膀不住颤抖起来。
金燮凑到床边,孟致脸上毫无血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眼神往下,孟致的下半身满是血迹,血迹已经干涸发黑,散发着阵阵腥臭味。
“这是怎么回事?”金燮疑惑地看向孟雅。
孟雅用衣袖遮住脸,侧着头抽泣道:“那个黄林儿应该是死了,李若庭知道了我的所有事!”
又是李若庭。
金燮一掌拍开孟雅的衣袖,面容扭曲道:“你说什么?”
“他都知道!他知道我杀了那个黄林儿,也知道我下蛊,还知道你包庇了我!”孟雅满是黑色图纹的脸随着她愈渐癫狂的表情,愈发狰狞,她勾起嘴角,双目通红道:“他对孟致下手,也是知道我对孟致的心思。”
金燮紧绷着一张脸,幽幽问她:“你可乱说了什么出去?”
孟雅愣怔住,缓缓摇头,她恍惚道:“我只承认了我对孟致……其他并未说。”
“我们从未见过什么黄林儿姐妹。”金燮眼中刺出危险的光芒,他恨声道:“我们只知道无尘顶长老李若庭已犯修真界重罪,要让天下共诛之。”
“好好照顾你哥。”金燮留下一句话,摔门离去。
一夜间。
修真界众门派传出追捕令。
追捕一名年岁二十出头的男子,此人为驭兽修士一名,常用名:李若庭,残杀平民三百多人,性情残暴诡计多端。
大街小巷被修士们贴满画像,画像中的男子面容清隽,笑眼弯弯。
“来看咯!”一个小童举着一叠画像吆喝,“大魔头出世!”
几个修士定住脚步,接下一张画像不屑道:“看起来不怎么厉害嘛。”
小童啧啧有声,头顶两小髻晃晃荡荡的,声音脆生生道:“你们把他的人头送去无尘顶,门主金燮非要赏你几颗长生不老药助你飞升。”
“呸!”其中一个修士啐了一口,嫉恶如仇道:“飞升算什么事儿,老子最是见不得这种修了本事,去残害手无寸铁老百姓的败类玩意儿。”
画像被这几个修士仔细叠好,揣进衣襟。
卷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