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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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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三

    “你的家乡是何处?”

    清晨醒来的燕慈问李若庭。

    他昨夜睡得很沉,还做了个梦,梦里的李若庭和他挤在一张软榻上,他依稀记得两人说起家乡,却怎么也记不起李若庭的家乡是何处了。

    不问,他总觉得缺点什么。

    李若庭正睡得迷迷糊糊往燕慈怀里钻,燕慈这一句话问的轻飘飘,不知他把怀里的李若庭震得满满困意顿时扫空了。

    “江州。”李若庭勾起嘴角,语气轻松道:“去过吗?常年下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燕慈搂紧了他,下巴搁在李若庭的头顶摩挲,沉声道:“没去过。”

    “以后你定要去一回。”李若庭昂头在他喉结上轻轻磨牙,说起江州,他就心情明朗,絮絮叨叨说起了江州人很爱酿酒,米酒果酒都是拿手的。

    以后,还有以后吗?

    燕慈不愿接上这话,不过这在梦里缠他大半宿的问题,终是得了答案,他满意地闭上眼睛,声音慵懒道:“怪不得你会喝酒。”

    “那是,我们那里的小孩,刚会走路的时候就要拿筷子蘸点果酒尝尝味道。”李若庭话语间得意极了,他把被子盖过两人头顶,遮住了光亮,说悄悄话般问燕慈:“你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

    薄薄的被子透着微光,燕慈锋利的下颚线变得柔和不少,他侧过头,想了片刻才道:“应该是成年之后。”

    答案在李若庭的意料之中。

    他想起那个穿着白色劲装,头发束的整整齐齐,面容冷峻的剑修燕慈,一看就不像是个会犯错的人。

    估摸着还是当时无尘顶的弟子楷模。

    李若庭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当年的弟子楷模如今整日打扮的像个魔教中人也就罢了,还与他成日缠绵悱恻。

    他又想到那张追捕令,上面画着他的画像,恐怕修真的人早已认定他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李若庭记起月间酒楼的说书人讲过一个魔教教主把正派大小姐掳走的故事,他凝视着“正派大小姐”燕慈,越想这一茬,他笑得越厉害,蜷在被子里抖来抖去,差点喘不上气来。

    日头高了,石室里也愈渐光亮。

    木桌上的瓷盘里盛着半盘果子,两人就着热茶吃,李若庭坐在椅上伸个懒腰,突然说:“我想去山里找点鸟蛋。”

    燕慈放下茶杯,“我去。”

    “不用,我和墨山去,顺便看看有没有菌子。”李若庭摇头,捏起一颗红艳艳的果子抛向头顶,昂头张嘴,接住了,他得意地笑弯了眼,“等我回来做汤给你喝。”

    待李若庭带着墨山慢悠悠晃出了石室。

    燕慈跟出去,看见灰色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他才急急忙忙回到石室,掏出了衣襟里的纸。

    泛黄的纸被藏久了,有些皱巴巴的,斑驳的墨迹透过了纸张。

    燕慈润好了笔,才把这张纸打开,纸上写满了小小的字,重复着一些内容。

    李若庭、杏仁酥、百鸟图灯、徒弟、良人、小院。

    他颤抖着写下江州,写完笔尖一顿,一滴浓墨落在纸上,缓缓晕开,他才发现纸的另一边已经写了好几个“江州”。

    愤怒如同破堤而出的洪水,把燕慈的理智冲散了,他的眼里全是无法遏制的怒火,手中笔被他一手折断。

    燕慈跌坐在地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毫无尊严,整日疯疯癫癫,什么也记不得,宛如一个痴儿真是毫无尊严!

    他到底重复问了多少事,他一点也不记得了,李若庭又有多少次不动声色,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回答他?

    胸口是噬心的痛,燕慈咬紧牙关攥住了衣襟,他的面容因为这份难以忍受的痛苦而渐渐扭曲变形。

    他疯了,拿起那把剑,对着参差不齐的石壁挥舞。

    利剑铮一下劈在石壁上,带出一串刺眼的火星子,剑身的巨大嗡鸣声像是一根看不见却会攀爬的藤蔓,从剑刃一直爬上了他的手腕,再是胳膊,最后是他的神智。

    他瞬间惊醒。

    喉咙眼里涌出一股浓郁的腥臭,他无法强行咽下,捂着嘴跌跌撞撞跑到石室外头,摔在山坡上呕吐了起来。

    乌黑粘稠的血液渗进翠绿的草堆,燕慈抹净了嘴角,斜眼看着叶梢挂了不少血渍的草堆,脚踏过去,草堆被碾踏了,一丝痕迹也未留。

    折断的笔被燕慈藏好,劈坏的石壁被他抹了点灰尘上去。

    燕慈坐在石床中盘起腿合上眼睛。

    活着有何不好,成了痴儿也罢,有李若庭陪着他,他最后的日子一点也不凄惨。

    离开无尘顶的时候,御剑到了狐仙岭的时候,找到这处石室的时候,他曾想过,一人独居深山,万一没了命,就随意寻一处山坳躺着。

    现在来看,已经比独自一人躺在山坳里要好多了。

    夜里,深山静了下来。

    积了一脚烛泪的半截蜡烛在木桌上发出昏暗的光,一滴烛泪缓缓下落。

    石室中弥漫着一股香气,加了鸟蛋和菌子的鲜汤在不断添柴的火上咕噜咕噜冒热气,陶罐被人端下来,轻轻搁在桌上。

    李若庭缩回被烫着的手指,给燕慈盛了一碗递过去。

    鲜汤清澈,被撕成两瓣的白嫩菌子被煮的晶莹剔透,里头还有不少看起来是野菜的食材,黄澄澄的蛋花飘在汤面上,泛着星星点点油光。

    “尝尝!”李若庭挑起眉,看燕慈喝了一口,他凑上去,燕慈送了一勺进他嘴里,李若庭叹口气道:“以后我去山下挑担子卖汤好了。”

    他给自己盛了一碗,勺子悬在碗上,津津有味讲起了应该如何卖汤。

    “你去卖汤,每日还要进山采这些,太危险。”燕慈摇头,低头喝了两口道:“不如做些别的。”

    李若庭见他碗里还有一半,抢了碗过来笑眯眯添满了递过去道:“我就用寻常菌子煮。”他皱起眉,“怕是味道不如山里的菌子。”

    燕慈接不上话,他不懂做生意的门道,唯一想到过日子的方式就是进门派当个修士,修炼得道后或是授人或是脱离门派继续修炼。

    这样一想,倒还不如李若庭挑担子卖汤有意思。

    想到李若庭穿短褂挑着担吆喝的模样,他微微翘起嘴角,连着喝了几口鲜美无比的汤,也掩不住他脸上的笑意。

    “我知道了!”李若庭激动地挺直了背,“我碰见一位老先生,他在村里教人识字,还不收钱,我就学他,也去教人识字好了……”

    两碗热汤下肚,燕慈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他心里想着许是汤里的暖意让人欲睡,再加上白天他发过疯,耗费了不少精力。

    “不错。”燕慈强撑着困意颔首,去乡野做一名教书先生,整天和小孩儿厮混在一处,倒是适合性子烂漫的李若庭,也不会被人欺负。

    眼前的笑着李若庭渐渐模糊起来,燕慈甩了甩头。

    正讲得起劲的李若庭稍稍起身,问:“燕慈?”

    燕慈低低应了一句,眯起眼睛想看清他,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楚,脑中一片混沌起来,他恍惚间听见李若庭好像还在说着笑着。

    他不想打搅李若庭的好兴致,一手撑着下巴靠在桌沿。

    石室里的讲话声蓦地停住。

    本是弯着眼睛,笑得露出两颗小尖牙的李若庭敛起笑容,看着燕慈撑在桌边闭上了眼睛。

    燕慈喝了两碗鲜汤,却未注意到李若庭的碗中鲜汤一口未动,在他叽叽喳喳讲话的时候,这汤早就凉透了。

    李若庭心如擂鼓,又试探地唤了他几句。

    燕慈睡着了。

    李若庭战战兢兢把人拖上了石床,仔细掖好被子,他注视着燕慈熟睡的容颜,在薄唇上印了个轻吻。

    耳边风声呼啸,却也敌不过李若庭胸口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夜幕下的深山被他和墨山吵醒,疾行而过的树林惊扰了一群飞鸟,墨山的气味充满了威慑性,不时有野兽从他们身旁窜开,金色绿色的眼睛在漆黑的林中一闪而过。

    他不停吞咽着,让自己从紧张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药倒了燕慈,借着山里能让人昏睡几日的菌子和那些安神的草药。

    燕慈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昏睡了过去,李若庭算好了量,那两碗汤能让燕慈沉睡两日。

    他只要在两日时间救出朱仔就行。

    他思来想去,他还是做不到不管不问,他收了朱仔为徒弟,不该害他于此地步。

    李若庭已经想好了,他要把朱仔带来狐仙岭,待这场风波过去,朱仔想回家也行,想跟着他也行。

    他不禁苦笑,他算个什么师父,教不了徒弟本事,还害得徒弟被连累,他愿带着朱仔,朱仔还不一定愿跟着他。

    黝黑的山林从身旁掠去,前方渐渐出现低矮的房屋和隐隐灯火。

    墨山喷着热气,偶尔低吼一声吓走挡路的野狗。

    无尘顶那座高山的轮廓离他越来越近,李若庭的手心已经出了汗,他咬牙望着无尘顶,祈祷别被人发现。

    墨山潜入后山,无声落在他的无名小院里。

    李若庭揉揉它的脖子,低声道:“藏起来,等我。”

    墨山抖了抖,缓缓隐匿进了黑暗之中。

    李若庭远眺观云台和冶金堂方向,只有寥寥几盏石灯亮着,连守夜的弟子也没见到,整个无尘顶跟着夜色陷入了沉睡,寂寥无声。

    小院里没点灯,借着月色,能看见院子里的花草依旧茂盛。

    李若庭屏住呼吸,走到朱仔的门前,轻轻一推,门被锁了。

    他皱起眉,难不成朱仔已经被抓走了,若真被抓了,定是关在冶金堂或是禁闭院那样的地方,让他去擅闯这两个地方,几乎是不可能了。

    “叩叩……”

    李若庭用手指关节轻敲了两下,躲进门边的黑暗中屏住呼吸。

    茅草屋子里响起一阵衣物摩擦声,接着是脚步声,李若庭侧起头,这个脚步声是朱仔,他不会弄错,心底一阵暗喜。

    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朱仔探了个头出来。

    “朱仔!”李若庭从黑暗中钻出来,拉住朱仔的手,他猛烈喘着气,“快,跟我走!”

    朱仔先是被吓得一愣,张大了嘴眼睛瞪圆,对着李若庭愣愣看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急道:“师父,你为什么要回来!”

    李若庭扯起他的胳膊往外走,“跟我走了我再同你解释!”

    “走不了。”朱仔带着哭腔说。

    李若庭低头,他脚后的门槛上有一道结界,符文密密麻麻刻在木头上,溢出暗淡流光,他猛地抬起头问朱仔:“你出不来?”

    他使劲扯着朱仔胳膊,出不来,朱仔就这样被无形的结界关在屋子里,下半身是怎么也拽不出来。

    “你快走吧!快走!”朱仔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喊:“他们猜到你会来,这个东西只要被人踩了,他们立马就来了!”

    李若庭的脑袋嗡一下空了。

    他抬手咬破食指,迅速在门槛上写下破灵符,鲜红的符文刚沾上结界,便呲呲发出烧焦的味道,这道结界把他的破灵符直接烧了。

    “走啊!”朱仔站在门里推他,“快走!”

    李若庭咬紧牙关,手指不停在门槛上画着,鲜血染红了他半个手掌,结界纹丝不动,一次又一次把他的灵符烧了。

    他的眼眶发热,视线模糊,再也看不清自己到底在写什么。

    “李若庭,你终于出现了!”

    半空中一声怒喝乍现。

    李若庭顿住,他慢慢抬起头,金燮带着一众修士御剑站在小院的半空中,黑压压的人群角落,一袭白衣特别刺眼。

    他知道,那是金霓生。

    “就凭你,也想破我的结界?”金燮嗤笑道:“你太年轻了。”

    “李若庭,陈家庄的彭侯,到底是不是你干的?”金霓生怒吼着,从白虹剑上一跃而下,白虹腾起,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白光。

    转眼间,冰冷的白虹架在李若庭的脖子上,金霓生板着脸,道:“你说不是你,我们定不会对你怎样。”

    李若庭垂眼看一眼自己满是鲜红血迹的手心,他对金霓生扯起一边嘴角。

    金霓生冰冷的面容有些松动,他心底诧异,李若庭一双通红眼睛欲滴出鲜血,冷白的剑光印在李若庭的侧脸,看起来病态又癫狂。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在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后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喊一句:“先把这魔头关押起来!”

    众人同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