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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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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九

    这个名字从这个臭名昭著的驭兽修士嘴里说出来,活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碗冷水,拥挤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要知道,跑去元真教揭发李若庭的人是陈老六,跟着元真教来指认李若庭的人,同样是陈老六,让李若庭脱下面上那层伪善的人皮当众认罪的人,更是陈老六。

    审判大会审到此处,那些打着哈欠凑个热闹的修士们已经聚精会神,本以为只是围观围观魔头如何被处以极刑,现在案情居然有了反转,每个人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只待看清这团浑水里到底藏了哪条大鱼。

    “给他下个诳语咒!”元真教的人安耐不住了。

    一掌下去,一心重新问了一遍他把彭侯卖给了谁,这人还是刚才的答案,一字未改,他还补充道陈家庄出事的时候,他都未想到是彭侯,而且是自己卖掉的这只彭侯。

    这只彭侯要是一只穷凶极恶野性未改的彭侯,他也不敢随便卖给别人,可这只彭侯在他手上时,他只喂熟肉给它吃,吃惯了熟肉的彭侯连他院子里的小型灵兽都未伤过,向来是老实的。

    “我又不是神仙,有什么通天本事,真是一只凶恶的彭侯,我的金趾还能给它安上去?”驭兽修士啐了一口,“谁知道那对主仆对它做了什么!”

    人群中不少驭兽修士点点头认同,驯兽不就是这么一回事,灵兽就是这么简单,给它们吃惯了一样东西,它们不会轻易改口味。

    “陈老六在何处?”元真教教主蓦地问身后弟子。

    这会儿所有人才发现,刚才那一下炸锅,乱乱糟糟的,只剩李若庭跪在人群中间,陈老六已经没了人影。

    一袭白衣腾空而起,向观云台通往下山的小径方向御风,陆贺霖嘴里喊着等等我匆匆跟上去。

    李若庭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滴滴汗从他的额头滑落,灰色的衣袍被汗斑驳。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原本猜想自己该有的下场也会改变。

    他仰头望一心方丈,凄凉地笑了。

    一心面上毫无波澜,清澈的眼里倒映出他跪在地上的狼狈身影。

    再看金燮,金燮斜坐着,右手扶在左腕上,半阖着眼,李若庭突然希望这场审判大会是金燮主持,估计这个时候,金燮早就让他人头落了地。

    带着微凉的山风拂过,满身大汗的李若庭抬起头,才发现血色的晚霞已经布满了半边天,天际山峦处的落日将要西沉。

    他心若擂鼓,隐隐担忧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

    金霓生御剑回来,一手拎着挣扎喊叫的陈老六,陈老六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摔在一心方丈眼前。

    一心,接连在他背上送上两掌。

    第二次施下诳语咒,不说真话要被灵火焚身。

    这句话陈老六当然也知道,他坐在地上,挺直了背愣神片刻,便痛哭流涕大喊起来:“我说!我全都说!”

    “通通说出来!”席羽用手围着嘴巴大喊起哄,身后弟子忍不住拍他肩膀:“大师兄,注意形象。”

    陈老六经不住什么灵火焚身,他直喊冤,他买彭侯都是受大夫人张氏指使,彭侯的事与他毫无关系。

    他作为陈家大宅的门房,每夜入睡前,都要把各个院子瞧上一遍,把关好的门关上,除了陈家大宅里最偏僻的那一方院子。

    江州女人的院子,那间院子里死过人,他是不会去看的。

    偏偏就在张氏在无尘顶认出李若庭没多久,一夜,陈老六拎着灯笼走过那方院子,听见挠门声。

    咯吱咯吱,是指甲在木头上轻轻抓挠的声音。

    陈老六想起江州女人,她死在木桶里,被水溺死的时候是不是指甲也抓挠了木桶……他吓得屁滚尿流跑去告诉张氏,被张氏臭骂了一顿,他只好壮着胆子拿了钥匙再去。

    “当时,我用灯笼照过去,院子里有一只猴子,个头很小。”陈老六比划了一下,猴子身量与他手臂差不多长,白毛脸,四肢没毛,红色的手掌脚掌,怪异的很。

    怪猴子看见他,一下窜院里的树上,小心翼翼露出一条卷成一个圈的白色尾巴,陈老六没见过这种怪猴子,普通猴子还是见过的,他断定这是一只小猴子,不会伤人。

    于是他重新锁好门,把小怪猴子锁在了院子里,并且把这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张氏。

    早在心里算盘许久,正想着如何铲除陈灿之的张氏心中愕然,她跑去一看,立马想到了是李若庭来复仇,窃喜之余,她对眼前的小猴子相当不满意,这么大点儿东西,能搞出什么大乱子?

    张氏决定来个将计就计,她走遍黑市,终于买到了一只成年凶兽,也就是那只彭侯。

    复仇,当然要给敌人一只凶兽,哪有放一只年幼的小猴子的。

    只是张氏没想到,陈灿之的这只小猴子并不是她瞧不起的小东西,不过是她买凶兽的两天光景,再看这只猴子,体型已经比她还大。

    陈老六看了它一整天,它只是靠坐在树干上酣睡。

    张氏最先想到的不是马上把这只猴子弄出去,而是打算等猴子长大,长到别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只能害人的猴子。她决定先把两只灵兽关一起,翌日她便差人去无尘顶告诉金燮:陈灿之,也就是无尘顶的李长老,想用凶兽杀害他们一家人,凶兽就是证据。

    只是她没想到,买来的彭侯被关进了院子,它东闻闻西嗅嗅,找到了躲在树顶的猴子。

    这只猴子,乃是凶兽朱厌。

    当夜打起春雷,震耳欲聋的雷声掩盖了这间院子里两头凶兽激烈的搏斗,彭侯本就性情凶恶,尤其是朱厌身上凶兽独有的气息让它血涌喷张,而那只朱厌,因为破壳不久体型还未完全恢复,与彭侯斗了整整一夜败下阵来,被天性完全释放的彭侯生生杀了。

    彭侯被张氏买来的路上整整两日未进食,张氏发觉它是多余的,连喂食都省了,彭侯饿了三天,饿的要命,只好把朱厌的尸体吃了。

    “天亮的时候,那间院子有大动静。”陈老六说到这里,浑身瑟瑟发抖,他咽了口唾沫:“别人都去看怎么回事,还数我脑瓜子机灵,收拾细软赶紧跑了。”

    陈老六知道出大事了,脚底抹油赶紧溜,不逃怕是要丢命,再听到陈家庄的消息时,都说那里已经成了人间的地府。

    他急匆匆赶回陈家宅子,才知道几日前,这户人家已经死光,他气的半死,气张氏自作聪明弄死了自己,气他当了十几年的门房就这么没了,一把年纪的他要去哪里讨生活,更气陈灿之没被抓到,害人不浅。

    “哈哈哈哈……”李若庭听完,突然放声大笑,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可笑!实在是可笑!”

    歹毒的张氏居然是被自己买来的凶兽杀了,李若庭笑得连连咳嗽,跪也跪不住,索性趴在地上狂笑,众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披头散发,干裂的嘴唇笑出不少血来,这幅癫狂劲儿倒是符合别人喊他那一声“魔头”了。

    这个结果真是比他亲手杀了张氏还过瘾,还解恨。

    金燮冷哼一声,手指抚着手腕上的升龙甲,沉声道:“如此说来,陈家庄一案的元凶,是已经死了的张氏。”

    “这么说来,确实是她……”元真教教主面色复杂。

    “李若庭驭兽害人一事却是事实。”金燮对一心说:“一心方丈,您如何看?”

    一心两手合十,“若不是张氏,李若庭的凶兽同样会祸害陈家庄。”

    李若庭收起笑,爬起来跪直了,他等待着,等待着一心,等待着众人,对他的最终判决。

    “张氏买凶兽为事实,彭侯害人为事实。”一心沉吟半晌,“李若庭虽害人未遂,却也做出了打算残害无辜百姓的行径,不如……”

    只见一心掌中一团耀眼金光乍现,他空灵的声音传入在场的每个人耳中:“我佛慈悲,老衲觉得应用洗魂咒惩戒他,剥去他此生记忆和功力灵力,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李若庭或是陈灿之。”

    剥去了记忆,等于剥去了人的仇恨和爱,剥去了功力灵力,李若庭以后只是一个普通人。

    任他有再多的恨,他忘却了自己,忘却了一切,等同于杀了李若庭这个人,再活着的,不过是同样躯壳不同魂魄的人罢了。

    一个崭新,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普通人。

    “洗魂后,你们真如寺可愿收他为弟子?”金燮站起来,转身问众人:“谁又愿意一个杀人未遂的魔头流落世间?”

    众人纷纷点头,要说放过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未尝不可。”一心答道。

    有真如寺看管着被洗魂后的李若庭,大伙还算满意,李若庭的罪是他起了作孽之心,放了凶兽,间接害死那么多人。

    “不——”李若庭瞪大眼睛嘶吼道:“不如把我杀了!”

    洗魂咒,把他的记忆通通洗涤掉。

    陈家庄的回忆他可以不要,他刻在心底这么多年的仇恨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他是如何从陈家庄死里逃生,如何在狐仙岭获得新生。

    可是,他的娘亲,曾经这个世间他最重要的人,她在江州的破旧屋子里哄他入睡,在陈云洲的宅子里忍辱负重,在令人窒息的屋檐下低垂着头。

    他怎么能忘?

    多少次,他鼻青脸肿地躺在娘亲的腿上,她眼里蕴着泪叹气道:“若庭,娘不求你考取功名,只求你一世平平安安。”

    “不要再与他们较劲,你长大有本事了,你走就是了。”

    “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走?他们瞧不起我们!”年幼的李若庭拨开她的手,对她怒吼。

    她不怒,只是用帕子拭净了儿子脸上的污渍,“他们是瞧不起我们,可你上书院的钱是谁给的?我们两个的吃用,是谁给的?”她神情隐忍,咬牙道:“你让我带着你这个十岁的孩子出去讨生活,我倒是不怕,就怕万一有人欺负你,我……”

    她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她又能做什么。

    相比之下,活在陈云洲这栋黝黑的宅子里,倒是没有那么吓人了。

    他们紧紧依偎着,坐在柚树下望着院子外的天空,直到她斜倚在躺椅里睡着了,年幼的李若庭轻声说:“娘,以后我长大了,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还有燕慈,他的师父,他的心爱之人。

    有多少次,他记恨燕慈忘了他,他偷看过燕慈衣襟中那张满是皱褶的纸,每一个字,每一个重复的词,都让他肝肠寸断。

    他不敢想象,不愿忘记一个人却非要忘的感觉是何等的痛苦和煎熬。

    本是充满胸腔的热烈爱意,被迫化成一条握不住的潺潺流水,他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的燕慈伸手去抓去捕捉去留,除了被流水沾湿的冰凉指尖和一次次落空后的痛彻心扉。

    终究是什么也没能留住。

    黄昏的余晖洒下,李若庭浑身冰凉,他蜷缩着,颤抖着,他默念着,不能忘,死也不能忘。

    忽然,他手腕上出现一丁点温热。

    李若庭猛地举起手腕,那颗翠绿的珠子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热,甚至有些滚烫,他愣住了。

    “嗷呜——”

    一道黑影蓦地出现在人群后,海啸山崩的吼声让每个人都回过了头。

    李若庭神情恍惚,他愣愣地看着站在观云台那块碑石上的墨山。

    墨山来了。

    他跪着的身躯陡然一震,为什么墨山会来,他明明让墨山好好看住燕慈的,他急切地四处张望,寻找那抹他熟悉的声影。

    没有,没有燕慈的身影。

    墨山俯冲而下,像一阵黑色的旋风迅猛刮过,人群尖叫着推搡开来,给它让出了一条路,一条奔向李若庭的路。

    “保护长老!”金燮大喊一声,无尘顶的弟子摆阵拔剑,把面色惨白的圣灵长老和瞪大眼睛的阵法长老保护了起来。

    陆贺霖心道不妙,架起双拳飞身冲向金霓生。

    而站在一心身旁的金霓生,亲眼看着这只巨大的黑色豹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了李若庭身旁,两爪挥下去。

    李若庭手脚上的锁链就这么被拍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