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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有妖兽!”
“抓住魔头和他的妖兽!”
目睹了全程的修士们激动万分,整个观云台的人都因为这一只稀有的灵兽而热血喷张,接二连三的利剑出鞘声,各色灵力的光晕在渐暗的天色下闪动光芒。
人们纷纷往观云台的正中心跑去,风风火火嘴里喊着打杀,场面混乱不堪。
而人群的最中心,每个人都僵住没动。
中间的一心方丈、陈老六、金霓生和李若庭不动,周围看着的人更是不敢动,生怕打个喷嚏,就被这头大豹子给吃了。
一心凝视墨山,赞赏道:“此兽有灵。”
李若庭艰难地扶着墨山站起来,他对一心抱拳:“恕我不能接受方丈的好意。”他再看金霓生,“少主,我同样辜负了你和陆兄弟的一番好意。”
“金霓生!”陆贺霖架着拳头,总算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了出来,站在金霓生的身旁,看见他没事,陆贺霖松一大口气。
“你要逃?”金霓生皱眉问他。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李若庭从身后一个修士手中夺下一把剑,黑豹巨大的身躯猛地横扫众人一圈,金霓生被陆贺霖稳稳护住闪开,一心方丈足尖一点,退在三丈之外,没来得及躲开的修士们被噼里啪啦扫在地上哀叫不止。
再看李若庭,他已经坐在那头豹子背上,豹子高高落回刻着观云台三个字的巨石上,他执着剑朗声道:“谁敢过来,我杀了谁!”
话音刚落,墨山配合着他,昂头送上一声响彻云霄的吼叫。
一个胆大的修士御剑欲直冲李若庭,墨山从碑石顶上跃起,一爪扫落飞冲过来的人又轻飘飘回到碑石顶部,那人摔在地上龇牙咧嘴惨叫。
刹那间,碑石四周升起道道耀眼的金光,细瞧过去,金光由金色梵文组成,梵文密密麻麻组成一张大网,把李若庭和墨山困在其中。
墨山一个起身,撞在金光上不过一瞬就被弹回碑石,它不禁暴躁了起来,嘴里呼呼喘气,金色的眼睛在梵文中寻找能冲破的缝隙。
李若庭看一眼盘腿坐在地上施法的一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绝对不能中洗魂咒。
“他是妖怪!不是人!”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叫,众人张望,是一个戴着黑纱帷帽的女子喊出来的话,她身后跟了两个修士,她指着李若庭对众人说:“李若庭是妖怪,我找到无尘顶弟子和邵咸城修士为我作证!还有李若庭的徒弟也能证明!”
孟雅挥手,脸色苍白的孟致一瘸一拐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年少的小胖子,小胖子头上包着白纱布,双手无力垂在身侧。
“孟长老,什么妖怪?”金燮站出来惊讶道。
被困在金光中的李若庭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朱仔双目无神,怕是中了蛊。
李若庭已经被困住,大伙放了心,通通把注意力集中在突然出现的孟雅身上,竖起耳朵要听听还能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李若庭在参加弟子试炼时,能听懂妖猫的怪叫声,并且同妖猫讲了话。”双目无神的剑修院弟子木讷道。
金霓生冲出来欲张嘴,被孟雅拦住,孟雅笑道:“少主别激动,我只是给他下了偶人蛊,让他们说出真话而已。”
邵咸城的驭兽修士同样开口:“我偷看到他和那只大鲵说话。”
朱仔半睁着眼睛,“师父的确能和灵兽说话,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了。”
众人愕然,所有人再扭头去看坐在黑豹上的李若庭,之前他们一直被“魔头”这个称呼骇住,不敢轻易动手,现在仔细一想,李若庭从始至终都没有展现过任何功法和灵力。
所有人不禁从头开始回忆,李若庭所说,他知道猴子能找到凶兽,他能听懂灵兽说话,他放凶兽害人,他还骑着一头凶兽。
曾经在苍霞镇围观过李若庭制服火蟒的修士站出来:“我知道了,他压根就不是什么驭兽修士!他根本不会驭兽!”
“抓他下来!看看他到底是人是妖!”嫉恶如仇的修士举起斧头高喊。
周遭的呼声越来越高,众人开始讨论抓住了妖,决不能留他命祸害人间,要有个什么法子治他才好。
“用极刑把他逼出原型!”
“就这么办!剥下他的人皮看看是什么精怪!”
所有人都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往困住李若庭的金光结界上撞,没想到一心这道结界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李若庭咽了口唾沫,看着结界外发了疯一样喊着要剥他皮的修士们,看着他们用自己的灵器和武器撞击结界,而一心方丈,正独自一人竭力支撑着结界。
疯了,都疯了!
“如果结界破了,你就逃。”李若庭凑墨山耳边,在它脖子上挠了两把,“去狐仙岭,去找燕慈。”
墨山喷着炽人的热气,低吼一声,算是答应他了。
李若庭满意了,他埋头在墨山的皮毛里蹭蹭,胳膊紧紧拥抱着墨山,耳边尽是灵器武器撞击结界发出的破裂声。
“收!”
一心的传音如铁锤重重凿进李若庭的心里,他蓦地抬头,看见一心平静的双眸正盯着他,他不敢确定,一心单独告诉他,是要让他逃?
果然,结界骤然消失,把围在结界边的人击退了好几步,呼啸而过的罡风从人群中扫荡过去,让人措手不及。
唯独一人反应过来,早就料到李若庭会逃的金燮双拳直冲墨山的身体,手腕上完全觉醒的升龙甲发出龙啸,两条灵力凝聚而成的金色巨龙从他的双臂升起,盘旋着冲进墨山的身躯。
墨山被这一双升龙甲打得重心不稳,歪歪斜斜落在地上,就在众人将要一拥而上时,黑豹居然带着李若庭又回到了碑石之上。
李若庭一手举着剑,一手拎了个人。
“是陈老六!”
眼尖的人高呼,所有人都惊呆了。
“放了陈老六!”金燮御剑站在李若庭面前,“我们留你一命,你不要得寸进尺。”
李若庭挑眉,嗤笑一声,“多谢门主。”
他知道,他逃不出去了。
他咬牙攥紧了陈老六的衣襟,陈老六没有挣扎,青白着一张脸,落进李若庭手里再加上离这头豹子这么近,他已经被吓傻了。
“你……”金燮愤怒地指着他,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就见李若庭一剑刺进了陈老六的胸口。
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像刺进一匹布,或是一块木头。
李若庭嗜血地扬着嘴角,凑陈老六面前,问:“记得你们是怎么对待陈灿之的吗?”
陈老六没法回答,他就算记得,也说不出来了。
锋利的剑没有任何阻碍就这么直直进了他的胸腔,被吓傻的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两眼猛地睁成正圆。
李若庭一松手,陈老六的尸体从巨石上摔下来。
一条条血迹顺着观云台三个字流淌下来,为这三个苍劲有力的字上了一抹红色,而地上,是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发出的陈老六,他瞪圆了眼,身下暗红色血液渐渐扩散,渗进观云台的地砖,为拂过的风添上浓烈的血腥味。
“刷——”
冶金堂的弟子们架起招式,几十根灵力凝聚出来的鞭子同时甩向空中,发出一声破天巨响。
每个人修炼的功法不同,所展现出来的灵力也不同,几十根鞭子泛着各色光彩。
李若庭猛地定住。
金霓生正巧御剑站在这些冶金堂弟子的上空,五光十色的鞭子在他身后升起,他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五彩的灵光。
鲸男说过:“我看见一个贵人,身披五彩霞光。”
他会死在一个身披五彩霞光的贵人手上。
李若庭呼吸一滞。
狌狌说过:“向东七百里,无尘顶。”
他当时问能救燕慈的人叫什么名字,狌狌说,李若庭,那就叫李若庭。
李若庭恍然大悟。
原来,是金霓生。
他找了这么久的人,能救燕慈的人,是金霓生。
狌狌说得是真的,燕慈可以被治好,可以被救,燕慈的执念就是他。
只要他死了,燕慈的无执蛊就解了,实际上能救燕慈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他,名字是李若庭,另一个,正是无尘顶的金霓生。
鲸男说得也是真的,此时此刻,他活不了了,只是他想死在谁手上的问题,相较之下,他确实更愿意这个人是金霓生。
他是众人唾弃恨不得千刀万剐的魔头,杀他的人,必定受众人推崇。不过,他死在金霓生手上,对金霓生来说,太残忍。
他在心底对金霓生道歉,就看在他送了金霓生天马和鹿蜀的份上,原谅他吧!
“我杀了人。”李若庭声音很轻,他望着金霓生,金霓生执着白虹,脸上是赛雪欺霜,李若庭歪了歪头,“我确实该死。”
他用剑刺破了手心那颗橘红色的圆点,那是怪猫的契约。
李若庭站了起来,他站在墨山背上轻喝一声,墨山与他已经十分默契,知道他从喉咙发出的每一道声音是什么意思,墨山猛地向前跃去,把他整个人送了出去。
李若庭举着剑,朝金霓生飞去。
金霓生惊得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李若庭疯到杀了陈老六,又要杀他,直到刚才陈老六说出是张氏害死了陈家庄的人时,他还为李若庭松一口气。
他的心中,他早就不是高高在上的少主,他和李若庭,是平起平坐的朋友。
可金霓生面对危险的瞬间反应是无法自控的,白虹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刺眼的光,眨眼间,白虹没入了李若庭的胸膛。
李若庭垂眸看了眼没入自己胸口的白虹,他朝金霓生勾起嘴角,无声地说一句:“对不住了。”
金霓生到这时才发现,李若庭手中的剑是反手拿着的。
反手的剑,只是用剑柄朝着他罢了。
观云台了,所有人都为无尘顶这位年少英勇的少主欢呼雀跃,他们高声赞颂金霓生,为金霓生挥臂呐喊。
寂静的无尘顶后山上忽然响起一声怪异又高昂的猫叫,怪猫从树冠里飞奔出来,嘴里絮叨着:“时候到了!时候到了!”
观云台上的一心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朱仔惊醒过来,他瞪大了眼睛,泪水溢出了眼眶。
李若庭像一只断翅的灰色鸟儿,直直从空中垂落。
狐仙岭的石室中,角落里躺着一把剑。
白漪正赤手空拳和没有功法灵力的燕慈对打,燕慈穿着的袍子满是抓痕,它的脸上同样挂了彩。
“你打不过我了。”白漪气喘吁吁地说。
燕慈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沫,怒吼着冲向白漪。
白漪咬牙接下他一拳,心里低骂不停。
豹子让它牢牢看住这个人,否则就端了它的狐狸窝,但它不能要了这个人的命,它本想打他一顿解气,可现在,这个人不死不休要冲出去,它已经没了耐心,不想再斗。
白漪烦躁至极,恨不得一招杀了燕慈,想到要不是之前被燕慈打断了腿还没长好,它也不至于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突然,燕慈停下脚步,猛地单膝跪在地上。
胸口似乎有东西在横冲直撞,想要破开血肉冲出来。
燕慈一手攥紧衣襟,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安分了这么久的蛊虫又在他的身体里撕扯他,胸腔里剧烈的疼痛逼得他嘶吼出声。
白漪愣住,“你发疯啦?”
它举起爪子靠近燕慈两步,立马皱眉退了好几步。
燕慈的嘴里不断呕出黝黑的血液,闻起来腥臭冲鼻。
“真是……”白漪嫌弃地捂住鼻子。
又腥又臭的粘稠血液源源不断从燕慈的鼻子和嘴里涌出来,燕慈整个人都跪在了黑色的血泊之中。
白漪翻个白眼,“你要是吐血吐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啪嗒!”
一只张牙舞爪的蛊虫掉在血泊之中,满是绒毛的细腿挣扎几下,不动了。
无执,已解。
所有的回忆,所有燕慈已经忘记的事情,都回来了。
它们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滂沱大雨,每一滴雨水都在燕慈的耳边叫嚣,痛砸燕慈的神智,渗进燕慈的骨髓。
燕慈想起李若庭一次又一次坦然自若地回答他那些相同的问题。
他想起李若庭在他怀里红着眼睛,下巴尖上挂了好些晶莹剔透的泪珠,他们在木床上痴缠不休。
他想起李若庭小心翼翼叠起从花灯上撕下来的百鸟图,藏进衣襟。
他想起他们两个挤在一张软塌上,讲着各自的故事。
他想起他拿着一盒龙须酥给李若庭,李若庭装作很爱吃,就是不说自己爱吃的,其实是杏仁酥。
燕慈举起自己的手,银白刺眼的灵光在他指尖流转,他的五脏六腑都因为功法和灵力的恢复而舒适,浑身畅快淋漓。
“滚,再让我看见你,我杀了你。”
燕慈连看都没有看已经目瞪口呆的白漪一眼,他右掌张开,躺在石室角落里的玄铁剑开始嗡嗡作响,蓦地腾空而起。
剑柄稳稳落在一只五指修长,覆着薄茧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