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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鹿山庄
“你这门主之位不过是你爹偷来的!”蒙面人被两个无尘顶剑修制住,抬起头对金霓生吼道。
金霓生还未作出反应,一道黑影冲上前,往蒙面人的肚子上结结实实送了一拳。
玄铁腕甲蕴了十成灵力,蒙面人被陆贺霖一拳打得呕出血来。
金霓生皱起眉头正要张嘴,陆贺霖使了个眼色,剑修弟子把这人抬下去了。
他们不会杀人灭口,不过是赶下山罢了。
夜深人静,剑修院里只剩一盏灯亮着,金霓生独坐在桌旁,捏着酒杯发愣。
“五年了。”他呢喃道:“真累啊……”
他当门主已经五年,陆贺霖来无尘顶做长老也五年了。
五年前,他为了让药王院、圣灵堂、冶金堂的弟子们继续修习,踏遍城镇乡野寻找出色的修士。能用银钱搞定的还好说,有些隐士能人必须用诚意打动他们,才肯与他见上一面。金霓生曾花了两月功夫,每日为一栋茅草屋挑水劈柴,那位药修心满意足,打开家门与他见面,却在得知他爹是金燮后,把他直接赶了出来。
药修与金燮没仇,只是他嫉恶如仇,不愿见金燮之子,哪怕金霓生搬座金山来,也不见了。
如同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入夜时被抓住的那个蒙面人。
这五年来,无尘顶说不定是全天下刺客光顾次数最多的地方了。
与那位药修想法相同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有百来个恰好有能力来无尘顶伸张正义的人。
最开始,他还会看一眼这些蒙面人的模样,揭开面纱——皆是恨不得把他嚼碎了的脸。陆贺霖跟着看了几次后,让弟子们别揭开面纱了,凡是抓住了,先狠打一顿,然后赶下山。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金霓生如是想,他靠着椅背仰起头,深深叹一口气。
屋门轻响两声,不待金霓生回应,门被人推开了。
陆贺霖揉着眼睛走进来,哈欠打到一半,张着嘴对金霓生发愣。
金霓生早就洗漱干净,长发披散在身后已然全干。天渐热,他只穿了身透气轻薄的素色袍子,松垮随意的领口和披散的长发衬得他那张冷峻的面容比平时里温顺不少。
陆贺霖心想:不像会拔剑砍人的模样。
“愣着做什么?”金霓生瞪他一眼:“坐。”
陆贺霖抬手在嘴上轻拍一下,打完了这个哈欠,坐下来开始嘟囔:“你屋子的光照我床头了,害我睡不好……”
金霓生擅自给陆贺霖倒上一杯酒推过去:“放屁,我只点了一根蜡烛。”
他垂下眼帘,见陆贺霖的手拿住了酒杯,他的视线跟着这只手,只见陆贺霖懒洋洋斜靠着椅背,坐没坐相,架了一条腿踩在凳子上,陆贺霖仰起头一口喝净了杯中烈酒,他的视线转向陆贺霖锋利的下颚线和滚动一下的喉结。
他不禁想——这些年,陆贺霖倒是真的够意思,说要帮他,当真就陪在他的身旁坚定不移。
陪他踏遍城镇乡野的人是陆贺霖;他受够了别人的眼神脸色,欲暴起拔剑,把他劝到释然的人是陆贺霖;包括那位药修为难他时,那两个月的水和柴,有大半是陆贺霖的功劳,他不会挑水劈柴,把肩膀和手心磨得全是水泡,陆贺霖满脸心疼地用针给他一个个挑破了吹气,趁他夜里睡着的时候帮他干活;一批批刺客冲上无尘顶的时候,把刺客打得落花流水的人,还是陆贺霖。
因为刺客光顾如同家常便饭,陆贺霖不放心,干脆赖在剑修院不走了,就住他对面的屋子。
他每回深夜独自借酒浇愁,陆贺霖总是编一些荒唐的理由来找他,头几次他信,次数多了,他发现此人明明就是婆婆妈妈管天管地。
不知怎么,金霓生一股怒气冲上胸口,冷冷瞪着陆贺霖。
陆贺霖全然不知,一杯烈酒下肚后,他困意更浓了,眯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
他知道,金霓生烦闷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在耳边叽里呱啦吵,于是每回陪金霓生喝酒,他就老老实实坐一旁,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催金霓生早点歇了。
今日,他抓那个刺客废了好一番功夫,到了后半夜有些疲劳,本都脱了衣服躺下,见金霓生屋里有灯,披上衣裳,心知肚明:金霓生烦闷不乐。
只是他太过于放松,不知不觉间靠着椅子睡着了。
金霓生静静端详了他大半晌,心底那股无端怒气消的无影无踪,陆贺霖是婆婆妈妈了点,管他管的比当年他爹还严,但……
这个人,他不讨厌的。
何止是不讨厌,他还怀着浓浓的感激之情。
五年来,他为了重振门派颠沛流离,如今总算安稳下来,也许,他该好好谢一谢陆贺霖了。
金霓生端起酒壶,壶嘴悬在酒杯之上,却不倒酒,他抬眼打量睡着的陆贺霖,倘若陆贺霖没睡着,差不多要用手遮住他的酒杯,嬉皮笑脸让他别喝了,再说些乱七八糟又欠揍的话赶他去睡。
神不知鬼不觉的,金霓生放下酒壶,他暗暗想着,陆贺霖倒是不缺什么,银钱和地位都是不缺的,再怎么说,他如今依旧是浣玉堂的堂主,只是寻常男子到了陆贺霖这个年纪,该成家了。
前不久,陆贺霖的哥哥成了亲。
当日,他备了份大礼去陆溪谷喝喜酒,还闹出一个大笑话。
陆贺霖是个十足的痞子,没脸没皮,见到陆文学的新娘子,盖头还没解开呢,就扯着嗓子大喊:“大嫂!大嫂子哟!”
他一边喊着,一边拽金霓生的袖子:“快!喊嫂子!”
金霓生一个迷糊,居然也张嘴喊了声:“嫂子!”
新娘子急急地撩起红盖头,一张粉白娇嫩的脸,盈盈杏眼朝身旁的陆文学一瞪,声音是豪爽泼辣的:“陆文学!你还有个弟弟!害我只备了一份给小叔子的礼!
眼瞧新娘子就要急哭了,新郎陆文学往陆贺霖脑袋上敲了个包:“你三岁吗你!”
顿时,金霓生反应过来了,他面红耳赤狠狠捶了陆贺霖一拳,陆贺霖当场笑得打跌,比他哥这个新郎还欢乐。
“我没有妹妹,不然还能把妹妹嫁给他。”金霓生摇摇头,他肯定是喝醉了,镇定了片刻,他清醒了,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陆贺霖的脸,心道:痞子!
“嗯?”陆贺霖一把抓住他的手,放脸颊上摩挲两下,也不睁开眼,闭着眼说:“我居然睡着了。”
金霓生猛地挣开:“我明日去一趟都城。”
掌心还留着陆贺霖脸上的温热,他轻轻攥了个空心拳,陆贺霖爱说混账话也就罢了,还总是与他拉拉扯扯勾肩搭背。
陆贺霖莫名其妙地睁开眼睛,这回是真醒了:“有何事?要不要我陪你去?”
“没事,走亲戚,你回你自己屋里睡去。”金霓生别开脸,面上一片火辣,他想感谢陆贺霖,法子多的是,怎么想到要安排陆贺霖的终身大事了,他真是有了毛病,喝醉了酒,脑子不清醒。
“好累,我就到这里睡。”陆贺霖装糊涂,说着便大大咧咧往他屋子里头的床上一躺,两条长腿一踢,黑色的靴子胡乱甩地上,他伸个懒腰道:“放心,我洗澡啦!哎……舒服!”
金霓生坐在桌边等了许久,也不见陆贺霖识相地从床帐里出来,他二话不说一把抄起竖在桌旁的剑,走到床沿,用剑挑起床帐,发现陆贺霖居然蜷缩在床铺里头,高高大大长手长脚的一个人,畏手畏脚地侧躺着,另一边空荡荡的位置是留给他的。
而陆贺霖,已经响起了轻声的呼噜,抱着被子睡熟了。
金霓生盯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青,这个人是真的累了。他悄悄放下剑,又悄悄脱了靴子,再无声躺下,他中规中矩地躺得笔直,心想算了。
翌日清晨,陆贺霖睁开眼睛,发现金霓生端坐在桌旁煮茶,他撑坐起来:“霓生,你昨夜没睡?”
金霓生神色疲倦,低头喝了口热茶:“没睡,你会挤人。”
陆贺霖挑起一侧眉毛,毫无诚意道:“我有罪,我这就去给你弄早饭来。”他起身穿靴子,发现自己的黑靴子整整齐齐摆在床边,他噗嗤一下笑了。
金霓生不动声色地叹口气:“不用,你帮我带剑修院的弟子做早课,我要补觉。”
“好,你醒了我再送吃的来。”陆贺霖睡饱了,人也精神了,动手动脚的毛病就要犯,他两手猛地扶上金霓生的肩膀揉揉捏捏,趁金霓生没有拔剑砍他前溜之大吉。
陆贺霖忙了一天,总算得空,神清气爽跑金霓生屋前敲门,一名弟子上前告诉他,门主下山去都城了。
陆贺霖咳嗽一声:“席羽呢?”
要说金霓生会去走亲戚,陆贺霖是打死也不信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金霓生偷偷摸摸干什么去了,不让他知道。
这种事情,问席羽说不定能问出来,毕竟金霓生身边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是席羽在打理。
“大师兄也跟着去了,说是要去……见金家的一个侄女?”弟子思索着说道。
陆贺霖瞪大眼睛:“侄女?”
“弟子不知,只听见大师兄说什么有二八年纪了。”弟子抱拳离去。
陆贺霖愣在原地,想到金霓生这般瞒着他,又气又笑。
气,是气金霓生偷偷摸摸跑去见女人,难不成这小崽子要成亲了?想来也对,当年金燮成亲的时候,比金霓生如今的年纪小多了。陆贺霖天真以为金霓生不会被都城的金家影响,恐怕也要步入为大家族传宗接代的命运。
笑,是笑金霓生那模样虽然顶好,但在无尘顶,金霓生的女人缘是出了名的差,众女修对他只是欣赏,并且是远观,绝无他想。陆贺霖幻想着金霓生与那位侄女幽会,二八女子也许会因为害羞,闹些可爱的小脾气,金霓生是拔剑砍人?还是黑着一张锅底脸?
陆贺霖捏起肩上一撮头发百无聊赖地甩着,当即决定——他要去都城看热闹。
陆贺霖特意没有御风去都城,而是骑上了那匹拉风的鹿蜀,也不疾行,悠哉悠哉晃到都城,已是两日后。
五年间,他陪金霓生来过金家两回,已经是轻车熟路,门前小厮见了他,都不用开口询问,直接帮他牵着鹿蜀,领他去找金霓生。
穿过金家富丽堂皇的大厅,在一风景优美,极适合幽会的花园里,陆贺霖遥遥望见了金霓生。
金霓生正襟危坐,对面坐了个女子,席羽站在金霓生身后,手里还攥着剑。
陆贺霖啼笑皆非,金霓生女人缘极差的原因找到了,哪有幽会还带着闲散人等的,带就带吧,还配剑做什么!
他故意大声感叹一句:“哎呀!此地风景不错!”
金霓生和席羽闻声扭过头来,皆是满脸震惊,那女子也扭过头来,陆贺霖心里咯噔一下,好一张灵动可人的脸。
“你怎么来了?”金霓生站起来问他,神色有些复杂。
陆贺霖立刻学着金霓生往日的模样,冷笑一声:“呵!门主三日不来信,无尘顶紧张着您呢!”
不待金霓生回答,他换了张脸,痞气十足地朝那女子挑起眉:“我们门主看着冷酷,实际上很好相处的,再说你是他侄女,他的大名你听说过吧?”他夸张地张开双臂,像介绍宝贝似得介绍金霓生:“他在武灵大会当擂主的时候,才十七八岁呢!当时我就在场下,那叫一个……”
“闭嘴!”金霓生的脸黑了下来。
陆贺霖笑着看他:“怎么了?我帮你说呀!你这样没趣儿,人家哪里会看上你?”
“他就是陆贺霖。”金霓生低声对女子说。
那女子直直打量陆贺霖一番,粉嫩小嘴一撅:“这就是个市井痞子……”
“小丫头片子。”陆贺霖哈哈一笑,咬牙切齿对金霓生说。
“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金霓生垂眸道。
陆贺霖静了大半天,犹豫不决问:“不是,什么意思?”他扭头看看席羽,席羽转身欣赏湖中美景,他再看金霓生,金霓生不抬眼正视他,而金霓生的侄女,站起来对金霓生道:“我不喜欢他。”
“哈?”陆贺霖差点惊掉下巴。
金霓生沉声道:“他是个可靠之人。”
“我呸!”陆贺霖怒气冲冲举起拳头要往金霓生肩上砸,拳头悬在半空,到底是没砸下去,“金霓生!你跟我来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贺霖改口喊他霓生,此刻再听见陆贺霖突然连名带姓地喊他,金霓生居然有些底气不足了。
金霓生被陆贺霖连拉带扯往假山走去,留下席羽和金家侄女两人。
金家侄女盯了席羽半晌,席羽一直目不斜视对着亭子里的柱子,金家侄女突然嗤笑一声,指指椅子道:“坐吧,站久了累。”
席羽垂着眼道谢,坐下,依旧是不看金家侄女一眼,改成盯着桌上的点心。
桌上摆了一盒荷花酥,一只纤纤玉手捏起一块送他鼻尖前,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吃呀!”
席羽对着荷花酥重重道谢,伸手接了。
假山后头,陆贺霖气急败坏指着金霓生:“好呀,我哥都没操心我,你倒是替我操心了。”
金霓生脸色也难看:“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好,那这月十五,我和她成亲。”陆贺霖突然出声。
这回换金霓生震惊,他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陆贺霖勾起嘴角:“你特意为我选的女子,还是你侄女,模样又好,我干嘛不要?”他笑嘻嘻地拍拍金霓生的肩膀:“这月十五我们成了亲,指不定我能赶我哥前面当爹呢!”
“她不喜欢你,这事当没发生过。”金霓生冷漠道。
“又当没这回事了。”陆贺霖被气笑了,胸口憋闷让他喘了两大口气:“那你岂不是不满意?”
金霓生答:“满意。”
陆贺霖扬起一侧嘴角,“满意就好,你要是让我娶她才满意,我立马就娶。”
金霓生一时语塞,突然,陆贺霖贴上来在他的嘴角上狠狠咬一口,金霓生吃痛,却也没躲,只是怒瞪着陆贺霖近在咫尺的脸。
陆贺霖尝到了血腥味,放开他道:“想试探我?死鸭子嘴硬。”
他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回过身金霓生无言摆手道别,动作懒散随意,眼睛却是红通通的。
金霓生心道:陆贺霖真生气了。
陆贺霖骑着鹿蜀,一路疾行回了浣玉堂。
既然来了都城,他要去看看哥哥和嫂子。在浣玉堂逗留了两日,陆文学催他赶紧回去,没脸没皮的家伙尽在这打扰他们夫妻二人。
陆贺霖胸腔里那口闷气也消得差不多了,选了个月黑风高的夜,又骑着鹿蜀赶往无尘顶。
这几日,金霓生坐立难安。
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无可奈何的感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整夜,饭菜嚼在嘴里不是滋味,他索性辟谷,没日没夜的练剑。
夜空挂着一轮银白明月,金霓生满头大汗停下来,对着院子里的水缸发怔,他埋头进去,冰凉的井水漫过他的耳朵,他想:他应该对陆贺霖道歉。
只是道歉的事,在他见到陆贺霖后,没机会说出口。
陆贺霖在上山的时候,又碰上了刺客。
这一回,蒙面刺客足足有十几人,且武功高强,陆贺霖独身一人与他们斗到天明,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山道上,淌了弯弯曲曲一路的血。
陆贺霖被人发现时,身上好几个血窟窿,不省人事。
金霓生见席羽和几个弟子抬着他进来,低头去看,陆贺霖面色苍白,平时那张爱说混账话的嘴,已经没了血色。
他再一次感觉到怕了。
当年在武灵大会上,他是初出牛犊不怕虎,面对一个个前来攻擂,功法高深的前辈,他都不曾惧怕过。
第一次怕的时候,是他爹疯疯癫癫,他当上门主的时候,怕他爹视他如仇敌。
这一次,他如跌入凌冽寒冬,六月的天,全身上下都是冰凉的。他怕失去陆贺霖,怕陆贺霖再也不能在他面前说浑话了,怕以后,他要真正的独身一人了。
好在陆贺霖身上那几个窟窿都未伤及要处,不至于丢命,只是要在床上养段时间了。
这段日子,陆贺霖被安置在金霓生的屋子里,席羽贴身照顾他,金霓生早出晚归,回来了,便躺在床边的榻上,守着陆贺霖入睡。
陆贺霖醒过来后,身上的伤口疼的他咬牙切齿,好不容易熬过去了,愈合的时候又痒的他难以忍受,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对金霓生说些混账话,好让自己心里舒服些。
“唉……我送你的那两根红珊瑚的簪子,你怎么不戴?”陆贺霖吃着金霓生喂给他的葡萄,挑眉道:“你戴那个肯定风情万种。”
“吃东西别说话。”金霓生往他嘴里塞了三个葡萄,陆贺霖鼓着腮帮子抱怨:“你要噎死我。”
金霓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说这样的话。”
“怕我死?”陆贺霖凑近了他,眼睛里亮晶晶的:“我要是死了,你把那对簪子同我一起埋了,我可不想让别人看见你戴那两根簪子。”
陆贺霖送给金霓生的这两根簪子,说起来,二人为了此事,还打过一架。
这两根簪子是一套,如同金霓生常用的那种款式,只不过簪子是纯金的,两条细细的银丝线坠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红珊瑚珠子。
金霓生怎么看都觉得这是女子才用的样式,陆贺霖非说不是,还兴冲冲要给他簪上,金霓生偏不让他簪,把这一对簪子放进腰间口袋里,陆贺霖故意气他,说不戴就还给他,金霓生不还,还要拔剑砍人。
陆贺霖养伤足足三个月,期间两人关系终于是和好如初了。
倒不是金霓生主动道歉,而是在一个清晨,陆贺霖睁开眼,就看见金霓生头顶发髻上左右各露出一截金色的发簪,耳廓边各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红珠子,金霓生一走动,那两颗红珠子轻轻摇晃,惹得陆贺霖躺在床上口干舌燥的,恨不得伤势立马痊愈,他要爬起来为非作歹。
待陆贺霖能下地,立马像野马似得冲出金霓生的屋子要去找金霓生,这些天可真是憋死他了。
他打开屋门,空荡荡的剑修院让他充满疑虑,他问身旁搀扶着他的席羽:“怎么好像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了,我们要走了。”金霓生从院门走进来,依旧冷峻的脸色,语气却轻柔了不少:“我们离开这里。”
“去哪里?”陆贺霖迷茫道。
金霓生微微一笑:“浣玉堂。”
原来金霓生忙到只有夜里才回屋的原因,是他决定离开无尘顶。
这个门主,不当也罢。
天下之大,怎可能没有他容身的地方,何况他本事在身,不怕混不出名堂。
不是因为天下人都认为他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他就让出这个位置,而是他受够了。
金霓生自认为他认真打理好了这个门派,如今各长老底下的弟子也都安安分分,只是,他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陆贺霖再为他冒险了。
他知道,陆贺霖不会离开他,如同陆贺霖一人抵挡十几个功法高强的刺客,拼了性命,也要护他周全。
门主之位让阵法长老坐上了,他不禁想,也许最开始,就应该让阵法长老坐。
不过,这些事他已不在意,门下的剑修愿意跟他的,他就带去浣玉堂,不愿意跟的,他挑选出拔尖者作为剑修长老,席羽自然是跟着他的。而陆贺霖的弟子,本就都是从浣玉堂带来的,说是弟子,不如说是带来的一众保护无尘顶的高人,自然也要跟着陆贺霖回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了,阵法长老十分不舍金霓生,但金霓生去意已决,只好带领着无尘顶众人,黑压压一大片人把他们送到山下。
陆贺霖倒没有舍不得无尘顶,他心底还是欢喜的,毕竟金霓生说要去浣玉堂,这是打算跟他了。
只是,金霓生一辈子待在浣玉堂,是埋没了人才,可惜了金霓生一身的本事。
于是才走到山脚下,陆贺霖便提议:“不如,我们到浣玉堂暂住,另寻一个地方,创立新的帮派?”
“你不想回浣玉堂?”金霓生问他。
陆贺霖笑了:“浣玉堂是我家,我当然想回了,但你,不该一辈子待在小小的浣玉堂。”
“浣玉堂不小……”金霓生望着远处,“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霓生。”陆贺霖看着他的眼睛,平日的痞气全然不见,眼里尽是赤诚热烈:“信我。”
金霓生同样凝视他:“好。”
不得不说,金霓生做起事情来,依旧有一门之主的本事。
他们在浣玉堂暂住了两月功夫,金霓生就派人寻到一处离都城十分近的荒山。
金霓生自己去看了,这荒山本是一位贵族建造的避暑山庄,因着犯了杀头之罪,主人死后,此处地大,位置又偏,荒了许多年也没人来买,建在山上的屋子都塌了,破败不堪,到处是野草横生。
“我们到那上面重建一个山庄,再广招江湖豪杰,如何?”金霓生问陆贺霖。
陆贺霖点头:“那块地多少钱?”
“三十万金。”金霓生面不改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陆贺霖喷出嘴里的甜酒:“这么多钱!”
“还好。”金霓生眼睛都没眨一下:“到时候建山庄才贵。”
“祖宗,我知道你有钱,你还价了没?”陆贺霖头痛欲裂,这是什么财宝灵地,居然敢要价三十万金!
金霓生摇头:“没还。”
陆贺霖扭头就骂席羽:“你师父不还价,你这个徒弟也不知道还价?”
席羽很迷茫:“我也觉得不贵啊……”
陆贺霖差点被这一对有钱师徒给气死。
另一天,他带了一车好礼,又带着二十个浣玉堂的人,去了这位落魄贵族的家里。
明明带了礼,带来的人却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把这家人吓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最终,陆贺霖还了五万金,这块地以二十五万金成交,至于这钱呢,是陆贺霖的媳妇本,陆文学逼着他每年一点点存起来的,说是媳妇本,其实陆文学压根没指望他能娶上媳妇,只是担心他玩心收不住,以后流落街头了,有这些钱,一辈子不会饿死。
从此以后,这块地就姓金了。
金霓生得知他擅自去买了地,瞪了他一眼:“我有钱。”
陆贺霖装模作样地叹气:“你要知道,我的媳妇本可一银都没了啊!”
“我不信。”金霓生斜眼瞥他。
陆贺霖舔舔嘴角:“其实还有十万金。”
“那你再出十万金,从你的媳妇本里扣。”金霓生轻飘飘一句话,让浣玉堂堂主一夜破产,将近一贫如洗。
山庄热火朝天地建造了起来,金霓生开始招兵买马。
陆贺霖在一旁看着,发现自己那点媳妇本算个屁。金霓生挥金如土,光建造山庄就扔出去五十万金,不仅要建的风景好,屋子多,还要有温泉,金霓生给他的天马建了天马园,而鹿蜀,特意建了个马场,跑一圈能让寻常的马累喘的那种树林大马场。
而这座新建的山庄广招天下豪杰之帖发出去,浣玉堂门前每天都是人才济济,人才辈出。
人才自然是要优待的,金霓生开出的月钱数目比别的帮派高出五六倍有余,令人实在是难以拒绝。
一年后,山庄建成,庄主是陆贺霖,二当家金霓生。
金霓生认为自己做了庄主,难免又要惹些人来山庄捣乱,他不愿意自己精心建造的山庄有刺客来爬墙。
陆贺霖其实不想做庄主,因为他做了这个山庄的庄主,浣玉堂就得彻底扔给他哥,他哥一定会臭骂他。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陆文学功法高强内力充沛,足足骂了他三个时辰,要不是大嫂站出来说:“陆文学,浣玉堂你不愿管,让老娘来管!”
陆文学哎哟哎哟几声,护着自己媳妇微微隆起的肚子:“怎么能呢!娘子小心些!”
陆贺霖牙都酸倒了,在一旁嘶嘶抽气,听见他哥一声响彻云霄的“滚”后,他知道这事成了,乐颠颠回了山庄。
席羽其实不乐意自己的师父做二当家,又出钱又出力,凭什么压根打不过师父的陆贺霖能当庄主,出去抛头露面接受称赞,而他师父金霓生,只当个二当家,他不服气。
陆贺霖早出晚归,四处走访都城的帮派,让他们以后与山庄和睦相处,见了山庄的人,不要为难。而这事难免要喝酒,陆贺霖每次都披着夜色醉醺醺回来,又不想让金霓生闻见他身上的酒气,便在金霓生屋前的台阶上坐一会儿,隔着门说说话。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是什么想法,就是觉着,身上这与人打过交道留下来的酒气,会熏脏了一身雪白洁净的金霓生。
金霓生在他心里,一直是当年那个骄傲的少主,来到都城建立帮派,难免是要与那些粗犷的江湖之人打交道,这事金霓生做不来,他也不乐意金霓生去做。
“吱呀——”
身后门开了,金霓生披着头发走出来:“进来!”
陆贺霖甩甩晕乎的脑袋:“没洗澡,臭。”
“我有事问你!”金霓生一脸嫌弃地扶着门吼他。
陆贺霖跌跌撞撞走进去,像滩烂泥一样坐椅子上,笑问:“什么事?”
“估计那天,山庄里有人听见我们说话了……”金霓生黑着脸给他倒杯水。
原来陆贺霖说得媳妇本那件事,不知道被谁听见了,大伙当个乐子说,一传十,十传百,内容越传越邪乎,最后竟然变成了:陆贺霖是个倒插门。
这事还有理有据,一是陆贺霖模样长得好,人高脸俊,二是陆贺霖的背景他们都知道,曾经是浣玉堂堂主,但是如今浣玉堂被他哥重新接手,众人不禁猜疑陆贺霖因为玩世不恭被他哥赶出来了,于是陆贺霖找了个有钱的都城世家女子,在此地花大价钱建了山庄招兵买马,每天和都城的那些人花天酒地不务正业。
总之,陆贺霖是个吃软饭的倒插门。
“噗!”陆贺霖笑得连连咳嗽起来:“他娘的,这些人可真行!”
“你不生气?外面这样说你。”金霓生问他,要知道今早金霓生一听席羽这么说,他连剑都拿了,就差去取了这些人的舌头,还是席羽劝了又劝,他才憋着火在院里等陆贺霖回来,等的时候,砍断了五棵树三块巨石。
陆贺霖摇头,眨眨眼说:“他们说的也没错啊!”
“怎么没错了?”金霓生问。
陆贺霖做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道:“小的是真的一银都没了……”
金霓生嘴角微微抽搐一下,拧起他的耳朵:“要怪就怪你穷!”
陆贺霖委屈地点头,他是真的倾家荡产了。
“那以后你到我这领月钱。”金霓生收回手,认真地说。
陆贺霖两眼放光:“多谢娘子!”
金霓生咬牙几乎要发作,想到还有一事:“对了,山庄以后叫金鹿山庄。”
“金陆山庄!”
陆贺霖更高兴了,脱了外衣想扑人,金霓生见他高兴,满意地把他赶了出去:“臭烘烘的!”
山庄揭牌匾那天,陆贺霖特意穿得喜气洋洋,一身绛红的劲装,衬得他更是英气逼人。
巨大的红布落下,“金鹿山庄”四个字让陆贺霖差点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金霓生对他解释,因为多年前他救了一头灵鹿,那灵鹿本是山中山神,他救了山神,得了福报,才有了今日这番天地。
陆贺霖“哦”了一句道:“今晚我回我自己院子里睡去。”
金霓生冷着脸拔出剑来架他脖子上:“再说一次。”
“我什么也没说。”陆贺霖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金霓生不自在地别开脸道:
“灵鹿之福报,正是报我得陆君。”
金鹿山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