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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辛鸾知道此时不能不说话了!今日押走房大人容易,逼着南境官僚接待东境百姓容易,可是一旦死了人,渝都人和东境人的梁子也算结下了!
“……南君息怒。”
辛鸾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说话不发抖,松开向繇,上前一步。
他此生身体暗弱,最害怕体格大他许多又脾气暴躁的男人,可是他此时不敢露出怯意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抓人简单,杀人也简单,可这里毕竟不是军营,这里是巨灵宫议事暖阁,以什么名义抓人,抓了人如何发落,刑罪是否相适,可否服众,这都是问题……”
房大人这一次再瞧辛鸾,眼里真的是露出感激神色来了,便是向繇、申不亥和其余两个战战兢兢的官员,都捏住了一把汗看他。
辛鸾:“南君说房大人玩忽职守,那何必不给他一个戴罪赔罪的机会?现在渝都来了如此多的人,房大人,您是管安置民房的罢?”
被连拖带拽的房大人赶紧点头!
辛鸾也点头,“那就是了!就算论罪现在也不是时候,毕竟人还是需要他安置的,临时换将再负责也定不如他如臂指使,南君不如就抬抬手,给他个机会吧。”
此时申睦的神情才算是真正好转了些,他回过身看他,“你是……?”男人身材魁梧杀气极重,眼缝中目光似刀,凛然慑人。
辛鸾没有闪避,点了点头,“高辛氏,辛鸾。”
辛鸾确定,上一次见南君还是在他九岁或是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懂,但也知道赫赫威名墨麒麟,论天衍名将之勇武者,无人可出其右,他父亲给申睦的评价是“战场之上,墨麒麟可劈不动之山,斩不断之河”,正面战场上,所有的以少胜多的奇胜、险胜,十之有九都是他申睦的战功。
世人说四君只有北君闾丘忠嘉是不能化形之人,其实这是误传,申睦也是不化形之身,所谓墨麒麟只是他的坐骑,并非他的化形之体,所以这一份锐不可当就更显得不同凡响。
辛鸾僵着一张脸,努力露出和善的笑容,根据本能,他知道该寒暄了——这是他最不擅长的环节,他本能地就去扫了下首一眼。
只见邹吾抱着手臂一脸正经,却在他目光过去的时候,偷偷把右手夹在胳肢窝下,朝他比了个拇指。
不知怎的,辛鸾就真的笑了,突如其来的,和此时氛围格格不入。
离得近的申不亥惊疑地看他。
辛鸾竭力遏制住,正色,再抬头看申睦,眼里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淌出了明亮的星辰,“上一次见南君,我记得我还是垂髫之时,一别经年,将军一切可都还好?向副几日前还说,我刚出生的时候,父王的帅帐中您还抱过我,这我都不知道。”
申睦此时的神色才稍露动容之色,敛眉低目,径直走到辛鸾面前,作势下跪行礼,“先帝罹此不幸,臣没能亲临南阴墟,是臣之过。”
辛鸾哪敢让他真的跪?何况申睦也不想真的跪。辛鸾双手齐出,迅速地抬住男人厚重的两臂,殷殷道,“南君为国征战,保一方百姓平安,实在情有可原。”
申睦随即起身,和辛鸾你来我往地迅速见礼完毕,紧接着目光转向向繇,道,“安哥儿给吵醒了,你去看看。”向繇立刻点头,朝着辛鸾行礼,立刻拂袖而去。
申睦没有坐向繇刚刚的位置,而是坐在辛鸾的一边,二人隔着一张木桌和一台香炉,南君的目光先是在暖阁内扫视了一周。
辛鸾看着邹吾主动介绍:“这位是邹吾,相比南君也听说了他的身份。现在挂职武道衙门,今夜是陪同我过来旁听的。”
申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两个男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匆匆交汇,又各自划开。
“小豪,你也坐吧,一起听。”此时暖阁内文臣官府,武臣披甲,唯独申睦宽松便服,气定神闲地接住了整个会议的主持,气势笼盖四方,“来吧,都各自说说吧,这事儿我还不清楚,你们慢慢说,一起谈。”
房大人抹着额头上的汗,颤颤巍巍爬起来坐在了椅子上,此时,文官们都肃然了,抖擞了,背脊挺直,垂眸沉肃。
申不亥迟疑着,开口,“主公,这若是谈下去,恐怕会牵涉到军费开支等,这实属机密……”
辛鸾立刻表态:“非礼勿听,若是右相需要我回避,我与邹吾立刻出去。”
申豪神色一动,忽地就有些不安地看了辛鸾一眼。
申睦大手却直接抬起挡住辛鸾,“殿下安坐,您没什么不能听的,”说着朝着下面道,“本君对内情也不是很清楚,你们不用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罢。”
辛鸾垂着眼,心里可算是吐出一口气来了。
这南境总算有个能担当的人了,态度先摆好才能谈,这一场闹剧终于可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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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京,含凉殿内。
辛涧已经顾不上女孩了,独臂直直撩开帷幕,低声道,“上前说话,你说是谁叛逃?”
齐二双膝趋行到龙榻前的两步外,将快报举过头顶,“回陛下,是赤炎三番将军巢瑞,十五番主将何归,在垚关换防时公然越出东朝!”
辛涧忽地厉然一笑,“好啊!好啊!第二批了!赤炎军背恩忘义,枉我还将重任委任,是当孤东境戒严令是一张废纸不成!”
齐二眉头一蹙,猛地伏地叩首,“陛下请息怒!”
辛涧深深吸气:“神京里庄珺那班老夫子是不是还在宫门外请命?要孤彻查我兄长薨逝?”
齐二:“卯时而聚,七日不辍了。”
辛涧:“好啊,他们这么愿意请命,这么愿意热闹,那就去诏狱里冷静冷静,去传令——”
齐二:“是!”
辛涧:“抓人,生死不计。”
辛涧轻描淡写,便是齐二也是心头一惊,他霍地抬头,“庄珺德高望重,此事会否引起百姓物议……”
辛涧:“那告诉这群无事生非之人,即日起天衍进入战时状态,从神京起行‘弭谤’之令,若让孤听到一句闲话,不论是谁,与叛国同罪。”
言以诛人,刑之极也。
齐二了然了天炀帝的态度,大声道:“是!”
“还有!”辛涧靠在软枕上,陡然睁开满眼狠厉的精光,“调查曾献诚含章太子的八十六人,若有同情辛鸾,包藏祸心者,夷九族;推行‘典签’令,你那私署中凡五品以下者皆可获训后成典签人——典者,典领文书,签者,实名签署,孤要十日之后行所有典签者到各级将领、各方文官身边去,掌其文案,直接对孤负责!凡有举报不法者,升官!揭穿叛逆者,加爵!……齐策,尔听明白了吗?”
齐二:“明白!民之畏惩,吏之惧祸,才能敛行!【1】若非如此,不得杀此以下犯上、以下篡上之风!”
辛涧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点头道,“你还是识大体的,之前你之前所请,孤准了。林氏国秘术,催十岁孩童化形,此事可行,你酌情办吧!”
齐二大喜:“是!给臣一年,臣必然练忠心耿耿之师,定强过当年赤炎盛状!”
辛涧对他这番话倒是没有特别的表示,放下帷幕,摆了摆手,道,“去办吧。”齐二叩谢天恩,当即膝行倒退而去,含凉殿内更漏声声寒,一时沉寂。
少女缩了好久,只等着男人发完怔,才缓缓开口,“陛下,妾还活着,刚刚的约定还算数么?”说着赤身从锦被中爬出来,五体投地,一字一句,“儿媳西旻,拜见父王。”
辛涧疲惫地靠着软枕看她,过了许久,才叹然道,“你听了这么多听不得的事,小丫头当真信自己还能活过今晚?”
西旻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字一句答:“妾相信。”说着她锦缎中膝行过来,猫一样依偎到辛涧疲累的膝头,“因为妾活着,于陛下,于公子襄,比死了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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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十五年,三月二十二日。
神京卯时三刻爆发惨烈的华容道捕杀,以明堂师保、庄珺为首的太学生“请命三司,彻查王庭宫变”,遭到了柳营卫大批围捕,死四十一人,伤一百八十余人,尽数投入诏狱,牵连家人。同日,天炀帝发“弭谤”令,以战时为由,禁止民间对朝政非议,封锁东朝四境。
此后,东境觳觫,神京慑服。
后世评天炀帝掌政期间,称皇城营卫盘查愈严,民夫征调愈重,里巷不闻笑闹,夏夜不见灯火。元兴元年秋,重臣纷纷致仕求去,却在归乡之后为人搜罗出叛国罪证,牵连家小株连流放。
天炀二年,朝堂之上已有三之有一为酷吏、告密者、特务,更有甚者灵川人名重兴,因创罗织之术层层提拔,后受帝王重用,在明堂授课时公然闯入,踹倒保师,跳踉训诫“陛下威成于礼,恃以刑”,“尔等不思报答,却做叛奸之状,可知恩大莫逾君臣”。
一介五百字都认不全的地痞无赖,不知在哪里背了狗屁不通的话,在明堂滔滔不绝三刻有余,千余学子无人出言阻止。
东境噤若寒蝉,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