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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习文的老师姓邬,是徐斌等人在东境来的人寻摸许久、找到一位也曾在明堂教习过的先生。
小卓要一起上课是提前说好的,辛鸾则是因为要稍稍冷落徐斌,故而点了徐斌的小儿子徐守文来伴读。三个人一动两静,按计划戌时听半个时辰的讲,等先生留下课业,再在钧台宫一边夜宵一边温习半个时辰。
虽然……辛鸾第一天就对这位先生多有不满意。
徐守文和卓吾是不会挑邬先生的毛病的,但是辛鸾毕竟不是他们俩。辛鸾习文不为取士取功名,他有他更深层次的作为主君的需要。
他不满意邬先生,一是因为觉得他没有什么经世致用的技能,二是觉得他没有处理具体事务的智慧,三是觉得他连基本的术数谋略也不会……唯一会的好像就剩下了反复和他强调“以人为本,以德导行”,强行教他圣贤之书,说“治国者推己之善心,行仁政于天下,君主应以德服人,修己治人。”
第二天上课,邬先生的主旨还是这么一套,辛鸾就烦了,心说:你说的东西我难道不知道吗?这么点东西还用你教吗?你的四书五经是能帮着渝都的老百姓吃饭?还是对我眼前三足鼎立的局面有帮助啊?
可辛鸾也知道,他不能强求这个老先生。
毕竟有经天纬地之大才的人物实在是太少了,这样的老师不是街上卖的红薯,哪个摊都能有,随便翻翻就找到。
好在这位邬先生虽然死板了一些,但是博闻强识,极通史料,让他主动传授不行,但是问他问题他解答得很是个样子,第二天辛鸾就跟他聊了聊,换了授课方式,第二日的课程由他选择敲定,邬先生整理好内容再与他来说——这样先生有的放矢,辛鸾也有章可循,师生之间授业听讲尽量保证愉快。
习文辛鸾是可以拿捏老师的,但是习武,他只有被拿捏的份儿。
邹吾的意见是,赤炎是殿下您最重要的兵柄,您和几位将军尤其是要多接触,必要时甚至可以放低姿态,不然到时候这些名将在外,君不信将,将不服君,迟早大乱。
结果就是,辛鸾天下午要抽一个时辰去行营学习兵法和军略。
这一个时辰是巢瑞老将军特地为他安排的,为了效果好,他点了赤炎值得培养的年轻将官和关系户卓吾一起陪着辛鸾上课,授课的是参加过涿鹿之战、狱法山之战的老兵,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三两句话就可见其身经百战,军谋战略之运用娴熟。
但不巧的是,那个时辰也是午饭后最困的时候。
辛鸾每天本来就很累,上午经常要去坐听朝会,吃饭要和一群人勾心斗角,晚上还要背书背天衍律例,深夜还要找机会去和邹吾幽会,一整天简直像个陀螺一样被来回鞭打,反复蹂躏,所以下午的课程他总是时不时地迷糊着了,再被老将军们一激灵一激灵地吓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六岁的时候,辛鸾半昏迷中应对老将军的问题应对多了,以至于他二十岁征战天下,在身边无将、需要他定方略的特殊时候,他总能凭直觉选出最佳的策略,说不出什么道理,但是却总能棋胜一招、化险为夷。
巢瑞将军闲暇的时候,也会亲自带他。譬如,让辛鸾化形为凤,老将军亲自跨到辛鸾的背上,带他走一遍山川地貌。
辛鸾:……
辛鸾第一次驼人,真的感觉很不适应,想着巢瑞将军胆子可真够大的,就不怕自己飞不动了把他摔下去。当时的辛鸾还没有什么主君不可侵犯的威严,巢瑞也是无形中认为辛鸾尚幼,出于好心地教授他,没有深思这样会冒犯君威。
两个人都稀里糊涂的。
一个稀里糊涂地学,一个稀里糊涂地教。
渝都所在的风雨之山附近山川地貌复杂,宣余之水、亵江、合川,三江汇流,巢瑞将军就骑在辛鸾的背上,给他点拨山川走势的门道,“行军打仗说来且难且易,山川地貌便是两军下棋的棋盘,如何布兵,如何谴将,不过是在利用这山河间的规则。”
可能也是这句话,往后许多年、许多场征战,辛鸾在这样的山河为棋的领舞中,多次侥幸求生。
当然,对于十六岁的辛鸾来说,每日最重要的事情是找邹吾。
饭可以不吃,但是要吃邹吾。
觉可以不睡,但是要睡邹吾。
他每夜都会偷偷从钧台宫溜下来,跑到邹吾的小院和他私会。很多时候他们只是抱一会儿,蹭一会儿,解解相思之渴,辛鸾白日里累得烦,晚上就要得厉害,总想让他进来。
邹吾每晚都要面对这个局面:“求求你……我们做一次。”辛鸾也不怕疼,抓着他的胳膊,地求,邹吾真的是没办法,每次看看时辰,最早也三更天了,做完辛鸾还要偷偷溜回去,就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你明天没事儿嚒?今晚做了,明天朝会的椅子你就坐不下去了,还有课听不听了?行营还去不去了?阿鸾……”辛鸾不想听他碎碎念,抱住他的脖子就用下面使劲地蹭他,孩子气道:“……可那我怎么办啊……”动作放浪,邹吾只有脸红:……
(有删减,223字,在微博请搜索97,第三个图,读者群的我上传了,自己找最新群文件)
天衍十六年四月三日夜。
等两个人折腾完,月亮都西斜了,邹吾心道也真的是有情饮水饱,难为辛鸾每天兴致冲冲地这么晚来找他,也不说困和累的。
辛鸾躺在他床上是不会主动起来的,邹吾只能抱着人给他穿衣服,让他赶紧回去。抱他起来的时候,邹吾穿过他的腋下摸到一个小包,还问他,“这怎么了?上火了?”
说着抬起他的手肘,让他自己看,可辛鸾的角度看不到,只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满不在乎,“不知道嘛,可能是吧……”
邹吾眉头皱了皱,“你别跟着他们乱吃东西,他们什么都吃,把你身体再吃坏了。”辛鸾没往心里去,这不疼不痒的,不就是个包嚒,捣乱地抱住他的脖子,咕哝一句,“知道了知道了啊,我不乱吃东西呀……”邹吾:“我昨天去下山城走了一圈,东境人来这儿好多水土不服,身上都开始起斑点了,不是大事但是也烦心啊。”辛鸾心不在焉地点头:“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那个时候,辛鸾以为在南境的日子也就会一直这样了:隐晦的甜蜜、多方的忙碌,危险的安全,和时不时的闲言碎语。
深夜他和邹吾走在蜿蜒的山路上,钧台宫外难分难舍,他走几步就回头一下,邹吾就站在石阶底下看他越走越高,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照得阒静山路皎洁如水,辛鸾每次回头都能看到他在朝着自己笑,好像他每一次的回头都可以让他欣喜,不是初识他的那种萧萧肃肃、明月入怀的清朗淡笑,而是那种世俗的、男人式的笑,那么那么的,让人动容。
可辛鸾哪里知道,有些火线是注定要引燃的。
所有风波暂时的消歇,不过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暴。
天衍十六年四月三日夜。
神京王庭,宫墙之外。
一成年男子遁形在桑榆大树上,塌着肩膀、蹲在树梢,一双眼在树叶遮蔽中目不转睛,直盯着一百步开外的落子门。
这里是神京大道,横平竖直的王庭规制,四门之外,遍植桑榆。
“二哥……”窸窣声从树下的灌木丛里激动地传来,“那小太子妃还能不能来了?这都几时了?别再耽误了我们把那几个姓何的女人孩子送走……”
虎豹孤傲,向来喜欢独来独往,多一个喘气的就多一重累赘,男子克制着自己呼吸,闻言烦躁地闭上眼,“等着。”
天幕阴沉,风雨欲来,他心中无意滑过一个念头:今年东境的雨水,未免也太足了。
与此同时,长春殿内。
未燃灯的内室,西旻早早换好了小仆役的宫装,备下了一兜的细软,只不过临出门时,她偏偏又开始惊惧,背对着殿门,蹲在殿角的小小铜壶前,孩子一样指尖冰凉发颤地攥紧那一张小小字条,下不定决心。
该不该走?该不该信?传信者谁?是辛涧那老东西在试探于她?还是真有她的北境族人救她出苦海?她心如鼓跳,简直就要裂开,屏息看着那铜壶滴漏滴答滴答落下戌时差一刻,戌时差二分之一刻,戌时差三分之一刻……长春殿距离落子门不远,她若小跑,半盏茶即可到,她数着那声音,感觉不能呼吸了,戌时差三十个弹指,戌时差……十、九、八、七……
她轻轻地发抖,魔怔了般看着那小铜壶的水滴滴落……二、一……
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她下不定的决心,老天帮她定了。
刹那间,电闪雷鸣。
夜色中,男人闭上的眼睛倏地睁开,精光一现!紧接着,他仰头看了看这多变的四月天,面无表情地朝下面的小崽子下令:“撤!”
而就在此时,他豹耳轻轻动了一动,高声示警:“小心!”
可来不及了!
他带来的崽子一声哀嚎,皮肉破骨的声音乍起,一支羽箭当场将那个孩子射穿,冲倒!变生的肘腋在夜色与雷电中让人悚然,紧接着,男人只听一声嚣张怒吼:“树上贼人!还不快快受缚?”
刹那间,兵士蝗虫般从四角街道现身,弓弩、长枪,一步一步逼近了男人——
天衍十六年四月三日夜,赤皮黑络的巨豹潜入神京城,暗中营救何方归家眷,功成后逗留王庭落子门外长达半个时辰,为柳营樊邯察觉,上报私署齐二后调精兵三百卫埋伏围杀。
当夜,赤皮巨豹对击鼠目豺狼、板角青牛,以一敌二,全身而退。
跃出城墙之时,男人仍在朝齐二、樊邯大声叫嚣——
“无名小子听着!我乃悲门仇英,冤有头债有主,你们那小人君主可别找错了人算账!”
大雨瓢泼,击石锵锵。
齐二等仰头看着,只见一身黑衣短打的男人融入夜雨,言罢于城墙另一头纵身一跃,再不见踪影。
男人却不知,这笔账纵然他坦坦荡荡,自领其罪,辛涧却也绝不会算在他的头上。何方归亲眷这一救,悲门名号这一留,他直接撕破了东南两朝、再粉饰不住的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