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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定不蹈覆辙
饭桌之上的气氛是意料之中的尴尬。
小周和阿慕眼观鼻鼻观心,默默低头,一言不发——顾意只拿了两双筷子。
很含蓄又很明显的拒绝。
季辞率先打破了尴尬,用的是派活的形式:“周易,慕梓,可以麻烦你们帮我去收集一下陈成的资料吗?”
陈成?
小周和阿慕俱是显而易见的一怔。
阿慕首先反应过来:“……陈成第二?”随后小周也一拍大腿。
今天早上,村民们话语中再三提到的人。
“上任扶贫主任。”季辞淡声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
人走,饭毕。
季辞洗完碗,将最后一个碗归位,对顾意道,“味道,不错。”
顾意正将平板电脑摊开,闻言笑道:“何处不错?”
季辞只当没听见,低头却见顾意电脑上一串代码,怔道:“区块链?”
顾意“嗯”了一声,说:“在尝试提高交易速度。”
季辞:“分区域。”
分区域确实是优选,但其实质是以公平民主换速度。
顾意:“在探索其他方法。”
季辞:“……你是去中心化的忠实拥趸?”
顾意:“……算是吧。分区域有悖去中心化宗旨。”
季辞:“……你这样有悖阶级利益啊。”
顾意就是中心。顾意去中心,就好像地主高呼革命,最先革的就是自己的命啊!
顾意笑了,道:“链圈的人不都有点理想主义?”
季辞:“……倒也是,那就比特币形式的扩容吧。”
顾意:“技术层面的考虑考虑。”
季辞瞅了他一眼,斟酌用词:“……我有点怀疑你的真实立场。”
意有所指。
顾意:“没办法,阶级限制了我的立场选择嘛。”
季辞正不知如何接下去,小周已跌入门内,手中挥舞着一张纸条:“老大,陈成的信息收集好了!”
季辞:“辛苦了,歇歇去吧。”说完,他接过那纸。
小周龙飞凤舞的字撞入眼帘。
陈成,男,1983年出生,2009年来到落石村,出任扶贫书记,在任三年,政绩显著……
后面是一系列光辉事迹,洋洋洒洒两三百字,吹得那叫一个神乎其神,简直可与古代帝王出生异象相提并论。
“……这是抄的某百科吧。”季辞无言。
顾意凑过来看了一眼,嗤笑道,“季副会在查户口吗。”
陈述语气。
季辞懒得理他的明嘲暗讽,凝神打算挖掘出点有效信息,却听顾意道:“……我这倒有点有关陈成的资料,要听吗?”
季辞只当他在插科打诨,皱眉道,“别闹。”
顾意抱臂。
“……一村如何致富又迅速败落,想知道吗?
某扶贫干部的产业扶贫有何内幕,想知道吗?
两村争斗因何而起,想知道吗?”
季辞放下手中的纸条,道:“……我道歉,说吧。”
顾意悠悠开口,拿捏的是说书人“话说很久以前”的腔调。季辞刚刚道过歉,不好指责,只能忍受他的怪腔怪调,侧耳聆听。
“十年前,落石村还只是穷乡僻壤。”
季辞忍不住道:“……现在不是吗!”
“……现在?特别穷的穷乡僻壤。”
“特别在何处?”
“这么说吧,省党委书记曾曰谁能扶好这个贫,他就让贤,退居二线。”
“……”
季辞:“那陈成究竟做了什么?”
究竟做了什么,才使一个本来就破败不堪的村庄,陷入了绝境?
顾意方才脸上的笑意敛了敛,声音也慢慢冷下来:“……他一来就与你做了同样的事情——”
季辞明显一怔:“……和我一样?”
顾意:“嗯,他一来就检测了土壤成分……你今天去寄的那个纸包,里面应该是此地特有的红褐色土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寄给岑远山的吧。”
季辞承认了:“是。”
顾意将姿势调整得更舒服些,“那你大可不必费心去检验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是富硒土。当然,这也是陈成的检测结果。检测结果出来后,他便打出了富硒土豆的噱头。”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土豆很快种起来了,合作工厂很快找到了,回报像流水一样流向村民了……然后,陈成劝他们买房。预期收入是如此被看好,以至于所有人都毫不犹豫掏出了裤腰带里所有钱,起高楼。那年的土豆种子都是贷款买的。这时,上层领导来检查,很满意。于是,陈成被调到上头了。”
顾意的眸色渐渐沉了下来:“……村民们是如此信任他,以至于根本没有过多过问与工厂的合作事项。陈成走后,工厂拒收那一年的土豆——他们根本没有签立合约!其实,富硒土豆虽好,但运输费用昂贵,工厂根本没有盈利空间,不过是看在陈成……和他的家族的份上。”
后面的事,顾意不说,季辞也猜了个不离十。
他艰涩开口:“……就是从那一年起,村民们开始卖血的,是吗?”
顾意沉默了三四秒,道:“是。”
然后,整个村变成了一个……艾滋村。
有行动能力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老弱病残则被困在村子里。
……所以,他们才会看到形销骨立、精神委顿的村民。
“所以说,村民们对你的敌意不是毫无缘由的。毕竟,有前车之鉴。”
季辞:“……不会的。”
顾意:“不会什么?”
季辞:“陈成的覆辙,我不会重蹈的。”
顾意笑了:“这话你跟谁说都轮不到对我说啊。别忘了,季副会,我可是你的对家呀……”他微微压低了声音,“……还是说,你不由自主把我划在你这边了,嗯?”
季辞:“……陈成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题转移得刻意又明显,顾意却并未追究,只道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季副会长大人。”
正在此时,房外传来凄厉的女声“季辞滚出来!外面打起来了,你这个村主任管不管啊?!”
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而后季辞蓦然起身,顾意仍正襟危坐,没有动身的意思。
虽然行动迥异,但二人都心知肚明:下马威来了。
顾意向门外轻唤一声:“姑娘先进来歇歇吧!”
季辞身形顿住,望向顾意,沉默了两三秒,然后坐回原位。
那姑娘闻言便冲了进来,风风火火的。身躯健壮,五官有几分清秀,脸上却沾着污垢,梳一条粗大的辫子,嗓门奇大:“快一点!要出人命啦!”
顾意一阵微微的恍惚。
对方的年纪,是从明亮的双眸以及服饰打扮中看出来的。顾意出生极为富贵,对于服饰礼仪这方面甚是讲究,也较为敏感。若是仅看脸,对方的年龄还真是不大好辨认。风吹雨打、灼日暴晒,已将这张面容摧残的模糊不清了。
他不仅想起学校里的女生们。
正当青春靓丽的年纪,就算不涂脂抹粉也是如春日细柳,聘聘婷婷;说话大多轻声细语,行事亦是温柔细腻。
但眼前这位,无疑是位异类。或许在落石村的尺度范畴之内,也称不上异类。这里多的是这样粗糙的女孩子,彼此也不觉得怪异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们,女孩子还可以活得端庄又优雅。
季辞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手边用塑料杯装的姜茶推与她一盏。
小珠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眼前两位青年模样都是一等一的俊美,一位声音低沉性感,另一位举止周全,她从未受过如此待遇,不禁微红了脸,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顾意突然伸手,径自为自己取了杯姜茶,轻啜一口,然后对季辞说了声:“谢谢。”
小珠恍然大悟,?效仿对方的举动,也道了谢,随后战战兢兢地坐在了两人对面。
她低脸垂眸,像是有些羞涩腼腆,用余光偷偷打量二人,但她很快想起自己使命在身,于是。语速极快地讲了起来。
原来,是和隔壁村对于两村边界竹林归属问题起了冲突,最后发展到动刀动枪的地步。
顾意突然开口问了句:“……本周第几次?”
小珠愣了一两秒,随后结结巴巴道:“……啊,第三次了。”
如此频繁,顾意和季辞都怔住了。
顾意“嗯”了一声,又道“十年前,这片竹林是如何归属的?”
小珠:“嗯……是两村共有的,中间有界线。后来……后来碎石村就越界了,我们只能打……”
当然,是基本单方面的被吊打。
毕竟一村老弱病残抄家伙上,也抵不上对方几个精壮小伙。
——好比老式AK47,与最新型大炮硬抗。
季辞仿佛已经看到了血肉横飞、断臂残肢的画面了。他默默扶了扶额,说了声“带路。”
……
两村交界,竹林。
昨夜下过雨,泥土黏重,空气清新,却不闻鸟啾蝉鸣。
一位彪形大汉用力一甩,甩出四五道纠缠他的人影。他一脸戾气,是显而易见的恼怒,最后成了无差别攻击,似乎想速战速决。
只不过他速战速决的对象不太美妙。
一个三四十多岁的妇女,死死咬住他的小臂,一脸决绝,被按住肩头,狠狠往后一推,然后一记狠戾的上勾拳向她的下巴招呼上来——
却被劫住。
面目清冷的青年,扣住他的手腕。
下手的力道很轻,却任那大汉挣扎得面目狰狞,也无法挣脱。
他的声线也极冷极轻“恕我直言,无论如何,对女人下这么重的手……”
那大汉大叫着打断他:“……是那个小浪蹄子先下的手!你不分青红皂白先骂老子!你……你和她就是一伙的!还在这装什么好人?贱人,别拦老子!”话语间,他另一只空着的左手向季辞招呼过来。
再度被劫住,他难以置信地转向左手边。
是一位生得极俊的青年,唇角带笑,语气中也带笑:“这位先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手抖,怕抖出什么岔子来。”
那大汉拼命挣扎,一张棕红色的脸涨得愈发猪肝,却难以挣脱,面子上挂不住,便嘶吼道:“你放开我!我打那个贱人,跟你什么关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意一脸轻描淡写,仿佛刚才慢条斯理扭断对方手腕的人不是他一样。他说:“……哦?与我无关吗?你对我们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副会长大人出言不逊,这是有悖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啊。作为社会主义的光荣接班人,在你面前手一抖再抖是我的职责。”
说罢,他又手抖了一次。
大汉的惨叫随之响彻云霄。
方才一直冷眼旁观的季辞终于出了声:“……够了。”
顾意:“是够了,我也没打算再动手。”他转向那大汉:“你骂他两句,那我就帕金森两次。但……下次,我也许就不只是帕金森而已了。”
季辞并不喜欢以暴制暴,但有时候以暴制暴又确实必要,他正蹙着眉头思考对策,却听见一个女人慌张的尖叫:“阿陈嫂!你怎么了?!阿陈嫂!”
只见方才被那大汉一把粗鲁推开的女人,正躺在地上,全身痉挛,面冒虚汗。
那大汉像是慌了:“……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人群中有人高喊着:“就是你!冯安,杀人偿命!你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