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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门口就是本市最大的菜市场,寿卫国买了菜,借附近相熟的店子将菜洗好,切好,又拿了人家的调料,到了下班时间,他提着菜去找放疗科。
微波炉能做的菜基本都是蒸菜和炖菜,烤菜动静太大,味道重,不适合在上班的地方弄。
要是他真敢在放疗科用微波炉烤肉,彭主任就真会和他翻脸。
沃琳果真听他的话下班了还没去食堂吃饭,可他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看到了沃琳身边的李磊,李磊一张脸臭得好像沃琳欠了他八辈子钱一样。
李磊站着,细高的身体以俯视的姿态面向坐在大厅椅子上的沃琳,从寿卫国的角度看,李磊是在刻意给沃琳造成压力。
沃琳微微有些气喘。
不过沃琳的气喘,倒不是因为李磊施加的压力,而是累得。
寿卫国离开后,放疗科来了一个患者,是由患者还在上初中的女儿用轮椅推来的。
这个患者,沃琳还记得,名叫肖玉兰,曾因肺部肿瘤压迫脊髓导致瘫痪,做了十几次放疗后,肖玉兰能够站起来挪几步时便放弃了治疗。
因肿瘤的射线致死剂量不够,本已缩小的肿瘤又反弹长得更大,导致肖玉兰再次瘫痪。
肖云兰的女儿娇娇,曾经瘦弱而怯懦的一个小女孩,三年多再见,已变得结实而大胆。
据娇娇说,上次妈妈和她从医院回去没多久,奶奶就因摔跤脑出血去世了,爸爸是个没主意的人,家里由妈妈当家,她也重新回到学校上学,下学期她就要上高中了。
没有了奶奶的压制,她和弟弟吃穿都一样,她做什么说什么也没人限制她了,她的胆子也就渐渐变大了,身体也结实了。
也正是由于没有了人压制,肖玉兰越来越能吃,目测现在的体重应该超过一百五十斤了,娇娇的身体再结实,毕竟年纪还小,只推着轮椅都费劲,是李博和郎少敏合力把肖玉兰从大门外的斜坡下推进放疗科大门的。
鉴于肖玉兰三年前做过放疗,彭主任建议肖玉兰做三维适形放疗,这样可以降低肺部和周围重要器官的剂量,降低副反应,提高肿瘤的剂量,再鉴于肖玉兰家里的经济状况,彭主任将肖玉兰的耗材费、计划设计费及其他除放疗费之外的所有费用全免。
肖玉兰还是选择了做普放,哪怕只出放疗费,三维适形的放疗费也比普放费用高得多。
彭主任告诉肖玉兰,如果做普放的话,这次的照射野要大得多,不止覆盖上次的照射野,肿瘤的剂量可能还没达到致死剂量时,两次重叠射野内射线所经路径的组织和器官已经发生早期副反应,副反应严重的情况下,只能停止放疗,以后这个部位可能再没机会放疗。
肖玉兰坚持做普放,哪怕彭主任做主,减去她适形放疗一半的放疗费。
今天是肖玉兰这一周第一次来放疗,身上的画线已经完全没有了,必须得重新模拟定位。
李博、沃琳、郎少敏和袁丽萍四人合力把肖玉兰连轮椅一起从一楼抬到三楼,再合力把肖玉兰从轮椅上挪到模拟机上,定位完成后,四人又合力把肖玉兰从模拟机上挪回轮椅。
歇了一会儿,四人才将肖玉兰用轮椅从三楼又抬到了一楼。
做放疗时,还是四人合力把肖玉兰挪上直加机床,摆位时合力给肖玉兰挪位置,翻身,做完放疗再合力将肖玉兰挪回到轮椅上。
纵使沃琳再有力气,这一番折腾下来也累得够呛,此时肖玉兰刚走,沃琳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休息。
“怎么了你们俩这又是?”寿卫国头大。
还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呀,李磊的出现,无疑会打破他的规划,今天中午这顿饭能不能吃得成还不一定。
“谁知道他怎么了,每次看到我都像看到杀父仇人一样。”不同于李磊每次看到沃琳时的那张臭脸,沃琳面对李磊时一如既往地平静,似乎李磊的臭脸和她无关。
你爱拉脸你拉脸,你爱生气那是你的事,我犯不着把我的时间和心情浪费在不知所谓的事情上。
李磊声音中透着不耐烦:“林业哥晚上设答谢宴,他让我亲自来请你。”
“只请我?”寿卫国两道浓眉皱起。
李磊沉默,而后闷声闷气道:“不熟悉的圈子她又不去,请她也是白请。”
寿卫国呵斥:“会说人话你不早说?”
李磊没吭声,看得出有很大的抵触情绪。
“我也不去,”寿卫国冷哼,“他老娘活着的时候不见他管林业影子,老娘死了他不送葬,现在什么都妥帖了,他倒是装起孝子来了,我去给他长脸呀,他管林业也得撑得起!”
沃琳劝寿卫国:“你回到家就为他这事忙得白天黑夜不得休息,该他请你。”
她明白寿卫国生这么大气的原因,曾老太太骨转移做放疗时,她承李磊的拜托,放疗时亲自给曾老太太摆位,有时间就去病房陪伴曾老太太,后来曾老太太几次住院,她也都有去看望和陪伴曾老太太。
她倒不在意李磊对她的冷淡,她自己该尽的心的尽到了就是。
还有,不得不说李磊这个曾经的损友还是很了解她的,除非不得已,不熟的圈子她确实不去掺和,何况想起那位管局长她就膈应,更不想去给自己找不自在。
“那我走了。”李磊扭头就走。
寿卫国看着李磊稍显驼背的身影,摇头:“这小子,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
说好是自己用微波炉做菜的寿卫国,看着沃琳娴熟地将用微波炉做好的菜摆上会议桌,心里不停地自我安慰:菜虽不是我做的,但食材是我准备的,如果没有我准备食材,微波炉对沃琳铁定只是摆设,沃琳铁定又要去食堂。
把最后一个清蒸鲈鱼端上桌后,沃琳摘掉微波炉手套,双掌对拍:“开吃!”
一盘酸菜金针菇、一碗牛奶蛋羹、一盆洋葱排骨、一条清蒸鲈鱼、两份土豆泥。
很久没有这么悠闲地做过如此丰富而精致的菜了,沃琳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有些兴奋。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厉害的微波炉厨艺的?”寿卫国搓搓双掌。
菜不止闻着香,看着也好看,就这么破坏眼前的美感,他还真是下不去手动筷子呢。
沃琳笑道:“也就看着还行,味道未必好,要是在家里,时间充足,排骨是要提前腌制的,蛋液最好过滤一下,鲈鱼要提前处理,酸菜和金针菇也要提前放在一起让它们在冰箱里相亲相爱一段时间,这样才更出味。”
她一忙起来严重睡眠不足,为防炒菜时自己栽进锅里去,她干脆把计划中腌制好准备做、变化中却在冰箱里呆了几天的菜,塞进微波炉里定好时间,然后自己坐到沙发上放心打瞌睡。
所谓的微波炉厨艺,就是这么在无心插柳中练出来的。
“那我以后提前把食材准备好,该腌制的腌制,该拌的拌好。”寿卫国计划着。
沃琳摇头:“偶尔用微波炉做一次饭可以,每餐都吃微波炉做的,上火。”
“那倒也是。”寿卫国的大脑袋点了几下。
寿卫国还在警队的时候,队里有个做文员的女警每天上班自己带饭,女警脸上痘痘不断,嘴角也总是开裂,别人就说是用微波炉热饭会上火。
寿卫国问法医是不是真的,法医说,兴许是那女警的体质问题。
作为尸语者,法医能替不会说话的尸体说出事实,而微波炉这玩意儿不是人家的研究范畴,人家不妄加评判。
呃,打住。
寿卫国摇了摇大脑袋,这正吃饭呢,自己怎么又联想到尸体上去了。
“不好吃?”沃琳的问话把寿卫国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她见寿卫国舀了土豆泥塞嘴里,然后就摇头,以为是土豆泥的问题,哪里想得到寿卫国脑子里的天马行空完全和土豆泥不搭杠。
“很好吃,我是想到了你的一句话,觉得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寿卫国用转移话题来掩盖刚才他脑子里的天马行空。
如果沃琳知道他在吃饭时联想到了尸体,不知这饭还吃不吃得下。
放疗科后面就是医院的停尸房,他不知沃琳一个女孩子是有着多么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敢在晚上彻夜加班修仪器。
“我说的哪句话?”沃琳不疑有他。
“你还记得你说的,李磊每次见了你,都像见了杀父仇人吗?”寿卫国问得一本正经,完全看不出他只是为了转移话题。
“是呀,我说过。”这话才说过没超出一小时。
寿卫国若有所思:“我觉得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他是我一手带大的,而我现在总是替你说话,你于他来说,可不就像是杀父仇人一样吗。”
“不是,”沃琳本来伸出去准备夹鱼肉的筷子,又缓慢地缩了回去,转而戳了一筷子土豆泥塞进嘴里,这才道,“他没这么幼稚。”
以寿卫国为人处世的老道,应该早已猜出来是什么原因,寿卫国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
寿卫国给沃琳夹了一块鱼肚皮肉:“多吃点肉,也多长点肉,省得总是有人嚼舌根说我虐待你,说好吃的都被我一个人吃了。”
沃琳笑笑,夹起鱼肉塞进嘴里。
寿卫国给自己夹了一块鱼背上的肉,慢慢挑鱼刺,他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一点也不平静。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默默吃着饭,对于不请自来的某人,谁都没去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