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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高调的叫嚣,若放在战场之上,那就是打算要跟敌方将领单挑,但倘若是放在宴会之上,那……也算是单挑了吧。
只不过前者是拿武力、兵器来进行拼杀,而后者则是唇枪舌战。
薄姬闻言,涂染猩红的唇畔弯起:「好像……王上是有宴请人前来吧。」
她一张口,其它人也都「茫然」四处张望起来,好像一副并不知情的样子,因为不想惹麻烦,干脆置身事外。
郑曲尺嘴角一抽。
装,你们就继续装傻吧。
当宴会上不少人的视线朝着郑曲尺这个方向投注过来时,郑曲尺也知道自己是迟早藏不住的,她小声跟元星洲讨教道:「你说,我这个时候是直接站起来大声承认,还是默不吭声权当听不见、等着最后被揪出来再回话?」
元星洲现在特别喜欢跟郑曲尺聊天,因为很多时候她一开口,他就会心情变得很好。
他问:「你听我的?」
「你经验多,可以教下我最合适的方式。」
没错,她想跟他学学经,增涨一些宫斗经验、政治场面的八面玲珑等方面。
「你就稳当地坐在这里,有样学样大声回应,是哪个瘪三在问候他姑奶奶我啊?」元星洲的声音并没有刻意降低,听着像是在与郑曲尺讲话,实则上他的音量整个宴会上的人都能清晰听得见。
郑曲尺头皮一麻:「……」
他莫不是怕她将人得罪得还不够狠,打算火上浇油一把?
啪——
响亮的掌击声落下,沐金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郑曲尺心头一紧,赶紧看过去,果然,前方的沐金已经是气得火冒三丈。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一双鹰眼恶狠狠地盯着郑曲尺与元星洲这边,那眼神极其嚣张跋扈,好似笃定他们不敢再说第二遍。
宴席上的达官贵人,如今一个个就跟那鹌鹑似的,惊目噤声,却不敢插言。
这时,一道更为清脆洪亮的声音说道:「是哪个瘪三在问候你姑奶奶我?」
此话一出,落针有声,所有本来看向元星洲的视线,这一下全都震惊地落到了郑曲尺的身上。
没错,这句话是郑曲尺按照元星洲订制的标准现学现卖的。
不说其它人,连元星洲本人听后亦是怔愣不已,他看向她,眉梢如渡漆光,眸含浅浅笑意。
郑曲尺平时虽然怂归怂,但她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她答应过的事便绝不反悔。
她站起身,隐约有些像要护着元星洲的举动,对上沐金那一双扫过来的阴鸷鹰眼,她挑衅道:「不是要找姑奶奶我的吗?」
「你就是郑、曲、尺?」沐金的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他落在郑曲尺身上的视线,十分歹毒,仿佛一头眦出獠牙的豺狼。
看对方不打算善罢甘休的眼神,郑曲尺就知道事情不是她忍让一时、退避一阵就能够解决得了的。
对上明显这就是来找她挑事寻仇。
她如今已经没有宇文晟给她当依仗靠山了,对方肯定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当众想与她一介妇人为难。
她若退缩不与其正面交锋,他只怕就会拿她当软柿子来捏了。
「怎么?你人都找上门了,却连我是谁都不认得?」
她现在也就坚持一个原则,打死要将这股气势给维持住了,既然元星洲希望她能表现得硬气些,那她就不当怂蛋了。
「好啊,好得很,我还以为宇文晟的夫人也会是一个软蛋呢,想不到你竟如此有骨气,好得很。」沐金眯了眯眼,貌似气
极而笑了,那笑意内全是不怀好意。
郑曲尺这人就是这样,有时候遇上危险的事的确会没胆,但对于难事她从不躲避,反倒是要迎难而上。
她抬起下巴道:「咱们邺国的人,都不是软蛋!」
这一句话她说得铿锵有力,就好像她没看见之前夜宴之上,一众邺国权贵对着沐金那一副阿谀奉承的卑微模样。
沐金一听,顿时乐不可支的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不可笑吗?
太可笑了,她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她究竟有没有看清楚现实?
如今邺国除了忍气吞声、讨好忍辱,毫无办法,他们无能造就了邺国如今这一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后果,他们甚至还妄想六国对他们的侵略能够仁慈一些,缓慢一些……
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他们南陈国想踩死一只蚂蚁,难道还需要特地征求蚂蚁的意见吗?
自然是不需要的。
「是吗?」
沐金终于停止了一个在夜宴上狂放得意的大笑,他忽然吐出一口唾沫在皮靴上,然后转过身对宴会上的所有人道:「本将军最近腰部受累,弯不下去了,有谁愿意替我擦一擦脏鞋?」
这句话,起因是想与郑曲尺斗气所使的损招,但它同时也是一种极其侮辱人格的行为。
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是在邺国权贵圈内呼风唤雨之人,如今却被当众要求给他跪地擦鞋……
众人席下的双手都紧紧攥起,僵硬着神情,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薄姬在宝座之上,浓艳的面庞暗沉似水,她现在当真有些后悔刚才没有阻止这一场闹剧,反倒在背后推波助澜了,如今粗鄙无知的村妇,一张嘴便将南陈国的贵人给得罪了,恐还会祸及他们。
主要是薄姬根本没想过,这郑氏村妇竟配合着元星洲一起如此胆大妄为,毫无顾及,她究竟是愚蠢还是无知?
「有谁愿意?」
她徒然开口一问,这无形中一股更沉重的压力顿时给到了众臣与其家眷。
不能得罪南陈国,要不然后果恐怕没有人能够承担得起,薄姬在提醒所有人。
元楚华一直安静地站在薄姬身后,垂头低眉,这时她抬起脸,脚下欲动,却被事先一步发现的薄姬一计狠冷的眼神给生生止住。
元楚华脸色一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却还是在薄姬强势霸道的眼神中,妥协退下了。
就在众人为难纠结之际,一位臣子挺身而出了。
众人一瞧,有些不认识,有些觉着眼熟,但薄姬却一眼认出,这是木工令丞,并不是什么重要职位的官员,平日里也甚少与外界接触。
这个身板硬朗的中年男子揖了揖:「臣愿意,能为沐将军稍尽微薄之力,是臣的荣幸。」
只见木工令丞快速躬蹲下身,一腿屈膝、一腿膝盖点地,他掏出一块方才从家眷那处借来的帕子,正打算给沐金擦拭时,却听见沐金懒洋洋道:「本将军这双靴不喜那软物,你身上这一套官袍的布料来擦拭倒是软硬合适。」
什么?!
拿当朝的官袍来擦拭他南陈国将军的脏靴?
这已经不是普通对某一个人的人格侮辱了,这简直就是在嘲笑整个邺国朝堂。
终于,不少人开始愤怒了。
郑曲尺看到这刺眼的一幕,虽然蹲跪在沐金面前的那个受辱之人非她,可她一番感同身受,也是咬牙切齿了。
国弱则被小人欺辱。
「站——」
她刚想开口,却被元星洲一把拉住,他道:「好好看看吧,这些人哪怕是被人脚踩在脸上
使劲蹂躏,哪怕是被当作丑角对待,也一样不会去捡起曾经被他们丢弃在地上的尊严与傲骨。」
郑曲尺声音一哑。
只见那位臣子僵硬着身子,许久,终是伏低身子,抡起斑斓绣金的袖摆,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沐金靴子上面的浓稠湿濡。
郑曲尺看到这一幕,眼中一下极为安静,无波无澜,谈不上是失望还是早有预料。
沐金嘴角咧得大大的,他俯下的视线转向郑曲尺:「郑曲尺,你还坚信邺国的人都不是软蛋?」
郑曲尺没有任何迟疑道:「对。」
她就是故意跟他作对,他说什么她都唱反调,对与不对,是与不是都不重要,总之气不死他姓沐的,她就白姓郑了!
沐金笑容一滞:「这样的也是?」
他恶劣地踢了踢脚边擦鞋的人。
郑曲尺重重点头:「是。」
吵架的时候,怎么样吵才能逼疯对方?那就是当对方开始有理有据之时,理直气壮之时,就各种胡说八道、东拉西扯,完全不按照他的道理走。
你有理是吧,嘿,那我就不讲理了。
这时沐金彻底怒了,他一脚将蹲在身前的木工令丞踢开,便大步朝着郑曲尺的方向走去,但却被一道低沉无聊的声音喊住:「沐将军,别太过了,这里毕竟是邺王宫。」
沐金倏地转过头,看向对面的侯飞擎:「多管闲事,她与我沐家的事,与你侯飞擎无关?」
侯飞擎正弹了一颗花生喂进嘴里,他没看任何人,视线只盯注在酒水上:「你与她的事我管不着,可我是来参加夜宴的,你若毁了这一场夜宴就与我有关了。」
沈堂中本来正在看一出好戏,还别说,这宇文晟娶的这个妻子还真够横的,但听侯飞擎这么一说,好像也挺有道理的,他也说了一句:「好了好了,就当是给王后一个面子,咱们就好好坐下享受一顿美食盛宴吧。」
常年在外打战,沈堂中还真没有时间好好体验一下贵族们奢靡的生活,如今好不容易可以私欲公办解决,自然就该好好享受一番。
郑曲尺在侯飞擎开口替她拦下沐金前来找麻烦的步伐时,就看了过去,她又转眸看了一眼在座济济的邺国朝官,还有那一位高高在上的邺国王后。
这些人,竟懦弱至此。
被人侮辱、群嘲至今,竟无一人站起来过,竟一人都没有。
若真是能退一步海阔天空,邺国如今便不至于到随便一国将军,都能欺辱到王室头上的地步,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就该祭出打狗捧,而不是给狗跪下喊爹!
薄姬眼见有人出来拦挡,这才不由得暗松一口气,她感激地看向出言相劝的沈堂中与侯风擎:「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便当给本宫一个面子,你们好生用宴观舞,那宇文郑氏出身寒微,讲话粗鄙不堪,也实属正常,还请沐将军宽宏大量,息怒息怒。」
「当真是大开眼界了,原来当今的邺王后,便是靠这样卑躬屈膝的手段去应和它国使臣,才能苟活至今啊。」
在薄姬的话音刚落,紧接着便是一道极为讽刺的嗓音接上。
郑曲尺一抬头,便侧脸看向身旁的元星洲,目露敬佩。
这人的嘴是真毒啊。
而且他的毒汁是不会男女、敌我与尊卑,但凡他听不入耳的言辞,都要阴阳地喷上一喷。
薄姬倏地看向元星洲。
而沐金方才因为太着急想收拾郑曲尺,倒是忘了一开始就是这小子在旁教唆的。
「他是谁?」沐金也不傻,邺国的人敢这样讽刺邺王后,还没有叫她立即拖出去斩首的,身份自然不简单。
「他是谁?」薄姬冷笑一
声,也阴恻恻地看向元星洲:「本宫也想问一问,你到底是谁?」
「王上有圣令传达~」
殿门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大太监总管认准了时机正领着一队宫侍,进入了夜宴会场。
宴会之上的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意外,与就近身旁之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起身迎旨。
有多久了,邺王没有亲自印玺传达圣令,如今却突然宣旨,是为何事?
除了三位外交使臣,在场所有人都得跪下接旨,包括王后。
这不是口谕的那种,而是代表邺国天子身份的郑重宣令。
「孤近日幸得寻获大世子元星洲,今日在此特地宣布,晋封吾儿星洲为监国世子,与内阁大臣一同监理国务。」
这圣旨一宣布,在场的人本不该意外的,眼下却都有些震惊了。
邺王对大世子的态度,简直就是明晃晃在打王后的脸,他们悄然觑向薄姬,只见她脸色铁青,虽然努力维持冷静的模样,但过于抿紧的红唇还有用力瞪大的眸子,都在显示她内心的波动。
「吾等领旨。」
薄姬虽然知道邺王的打算,但见他将事情做得如此之绝,她还是没办法平静接受。
监国世子……呵。
这个老东西,是当真要与她撕破脸皮了。
他以为就元星洲这么一个在宫中无根基、无可用之人的大世子,当真能够在监国的位置上坐很久?
有她薄姬在,这老东西将元星洲捧得越高,最后也只会摔得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