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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笙画说得自然，安秋却听得沉默良久。
好半晌后，安秋才道：“皆大欢喜的意思……不应该是所有人多高兴吗？”
好吧，看来安秋自己不高兴……常笙画淡淡地道：“实际上不太可能有人能做到一件事让所有人都满意。”
安秋的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说得对。”
常笙画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什么。
安秋一路没停，直接就开车到了隔壁市的机场，然后他们把车留在停车场，就拎着行李去办登机手续了，比起常笙画拎着的行李箱，他只有一个不大的背包，就跟出门郊游似的。
候机的时候，他们也没怎么交流，常笙画抱着平板电脑在处理一些邮件，安秋则是坐在那里发呆。
差不多到点儿的时候，常笙画接到了一个加密过的匿名电话，不过她一看就知道在歼龙驻地那边的号码，接通之后一听，果然是已经回到驻地、都完成了一组训练的宁韶明问她上飞机了没有。
“刚找到座位，”常笙画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机翼，“半个小时之后才飞。”
然后他们就聊了十多分钟，等到飞机广播提醒大家手机关机或调至飞行模式了，宁韶明那边才主动挂了电话。
常笙画放下手机，注意到安秋在盯着她发呆。
“在想什么？”常笙画当然不会觉得安秋是看她看到出了神。
果然，安秋露出几分沉思的表情，“你会觉得你变弱了吗？”
有了软肋，人就不能那么肆无忌惮了。
常笙画却笑了，“这可不好说，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变得很强大。”
人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爱人，家人，朋友，这些都能够让他们变得很脆弱，可矛盾的是，这些存在又能让他们变得无所不能。
矫情一点的说法就是——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愿意豁出去珍惜和守护。
安秋显得有点困惑，“哪怕你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变强？”
常笙画想了想，“那你为什么要喜欢？”
安秋沉默了几秒钟，“没有什么理由。”
“所以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也不是那么重要，”常笙画淡淡地道，“反正人只会觉得自己不够强，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强过头了。”
安秋垂下眉眼，“哪怕做了很多你不确定正不正确的事情？”
飞机慢慢开始移动，朝着起飞的跑道滑行。
常笙画慢悠悠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道：“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了一句话，我觉得挺有有意思的，大意就是——别把政治说成是爱国，也别打着爱国的幌子去搞政治……你怎么看呢？”
安秋的目光闪烁了几下，“我觉得这句话挺对的……那我们还要按着政治的方式去爱国吗？”
常笙画了然，知道自己已经摸到安秋的症结所在了，她直白地道：“你为什么要把政治和爱国扯在一起来谈呢？”
安秋微微一愣，“但是……”
常笙画道：“政治是工作，爱国是行为，就跟打篮球和上班一样，它们可以兼容，但是相互之间的关联不大，你爱国不代表不能去搞政治，搞政治的人也不是不爱国。”
安秋问：“那如果政治错了呢？”
“政治哪有对错之分？”常笙画笑叹道，“政治只分输赢和利益。”
安秋的表情明显变得迷茫起来，“那为什么还要有政治？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常笙画这下真的是笑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也就有政治，政治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爱国，是为了维稳。”
“反过来说，那就是只要有团体，就会有秩序，规范化的秩序的管理是什么呢？那就是政治，大到国家，小到地方，都需要政治。”
“没有政治……说实话，那就谈不上什么爱国了，毕竟政治的形成也标志着一个国家走上了正轨，如果大家都吃不饱穿不暖，社会秩序还乱糟糟的，爱国就不太容易成为一种公认的集体行为了。”
安秋听得怔愣。
广播已经在提示飞机即将起飞了，常笙画不紧不慢地总结道：“政治行为未必都是好的，总有人拿着它来谋私，但是政治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区别只是在于利用它的是什么人罢了。”
安秋不吭声了。
飞机慢慢起飞，轰鸣声在耳边奏响，常笙画和安秋都没有晕机的体质，便一同看向小小的舷窗，看着飞机从地面缓缓升空，最后钻入云海之中。
常笙画忽然问：“老领导是不是批评过你，说你政治觉悟不够？”
安秋抿住了唇，眼帘垂了下来，显得有点冷硬，他本来就很年轻，这么看起来倒像是个倔强的大男孩，他盯着自己的膝盖，低声道：“大概……有时候我会觉得一些事情是没必要的吧。”
常笙画也不奇怪于安秋会有这样的想法。
You-Know-Who是一把刀，还是藏在暗里的刀，刀一出手，总归是在做些比较见不得光的事情，虽然挂名在军队旗下，可是为了避免他们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人认出身份，他们甚至不实行全军事化的模式来训练和生活，做的事情从某方面来说也不算是三观太正。
在这样的环境里，信念不够坚定的人总是容易出问题，不过You-Know-Who在挑选成员的时候本身就会优先考虑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像是安秋这样出色的外勤人员更是心态极为稳定才敢把他放出国去。
所以如今安秋有自己的困惑，但这也没有影响到他工作的状态，他只是在质疑自己这么做的价值。
安秋侧头看向常笙画，“我这样是不是很矫情？”
常笙画耸了耸肩，“每个人都会有矫情的时候。”
她倒是没有安慰说这样也不矫情之类的话。
空姐推着餐车过来了，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份飞机餐。
常笙画拆开包装，拿出一个中式汉堡，不由得啧了一声。
真的是由奢入俭难，习惯了歼龙驻地的伙食和小狮子的投喂，现在她看到这种快餐都觉得没什么味道了。
安秋对这些食物却是十分适应，一看就是常年拿这个当饭吃的，三下两下就解决完了一餐，似乎还没有吃饱。
常笙画便把她那份水果和菠萝包给了安秋。
安秋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了，完全不挑食。
常笙画一个走神，就又想到了宁韶明。
她家小狮子有时候可矜贵了，明明出门的时候连生肉都能吃，但是一回到安逸的环境就开始挑食了，辣的不吃，酸的不吃，肥肉不吃，要是让他吃南瓜和菠菜，那更像是喂他吃毒药似的……
安秋啃着菠萝包，有点不解地看着常笙画，“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变化挺大的。”
You-Know-Who内部有个八卦小报，上面喜欢登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纯粹娱乐性质的，偶尔也会把很多传奇的前辈写上去。
安秋看过关于常笙画的那篇报道，上面将常笙画形容成了自带腥风血雨的女人，冷酷无情，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总之那篇报道可以当成是小说来看了。
不过这样侧面反应了常笙画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更何况为了这次合作，安秋还看过常笙画的一部分可供查看的档案，对她的性格也有几分了解，但是今天看到她本人，安秋却觉得常笙画跟传闻中还是差得有点远的。
常笙画想了想，“那是因为今天有宁韶明在。”
她刚和小狮子分开，一想起对方就觉得心情有点柔软，所以才有兴致跟安秋聊聊，不然的话，安秋只能看到一个和传闻中一样脾气不好的常笙画了。
安秋的眼神复杂，“其实……你的政治觉悟也不是很高吧。”
常笙画微微一笑，眼里带有几分淡淡的嘲弄，“可别这么说，我每次都坚决完成任务。”
安秋问：“你就没有过质疑的时候吗？”
“没有吧，”常笙画想了想，“可能我们生活的环境不同，你知道我是常家的人吧，所以从小我就是在政治环境下生活的，所以在我看来，我们执行些任务跟政治的联系紧密是很正常的，毕竟You-Know-Who本身就是顺应政治的演变才成立的，如果不按着政治的方向走，这才是本末倒置吧。”
安秋微微一怔，“这……”
“最重要的是，除开那点权力之争之外，政治运作的目的也是在于让这个国家不被人欺负，”常笙画耸了耸肩，“有其他人在忙着把这个国家变强，那我们就去预防别的国家折腾我们，这也没冲突，不是吗？”
安秋想了想，“就算这样的行为不是正义的？
常笙画摇头，“你可以正义，但是总有人在耍卑鄙，你举着正义的大旗去跟人讲道理，讲得通吗？而且那也是别人的工作，我们只负责卑鄙的那部分。”
安秋愣愣地看着她。
常笙画的笑容渐渐地消逝了，表情变得认真而沉重，“可能你觉得你做的事情不够正义，不够光明正大，但是你进You-Know-Who的时候，应该就有人告诉过你，这个地方是见不得光的阴影，要做见不得光的事情，安秋，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别后悔，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路可以后悔，但是——唯有这一条不行。”
为什么You-Know-Who的外勤人员失手之后宁可自杀也不愿意暴露身份？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失手，代价就不仅仅是丢了一条命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