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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暘城君熊拓率领十几万大军,抵达了目前楚国的临时都城,「虎方」。
「虎方」,位于寿郢的东南方向,直线距离大概六十余里左右,但因为两者间相隔有一条脊状丘陵,因此两城的实际距离远远不止六十余里。
虎方这个称呼,来自于古国「虎方国」,谣传是一个擅长青铜冶炼术的古国。
当然,这只是传闻,但不能否认,虎方是楚国非常重要的青铜冶炼城池,虎方出产的青铜制品,占到全国的约四成,而楚国军队的青铜制装备,亦有许多产自这里。
因此总得来说,虎方是楚国楚东极其重要的冶炼之地,它的规模比魏国大梁的冶造总署还要大地多。
值得一提的是,虎方除了青铜工艺为人所称道外,其实也拥有着非常完善的陶土工艺,颇为名气的楚瓷,并不会逊色宋瓷多少。
但因为楚国的青铜冶炼技术实在是太完善,让人叹为观止,因此,虎方的陶土工艺难免就被青铜工艺给掩盖下去了。
不夸张地说,虎方县的青铜冶炼技术,可能早在几十年乃至近百年前,就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在当时的那个年代,当代楚王依靠着锋利的虎方青铜剑,打败了中原的宋国,使楚国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了中原霸主,直到齐国崛起。
话说回来,其实在那个时候,楚国就已经在尝试冶铁技术,但很可惜,由于初代冶铁工艺不精,锻造出来的铁剑远远没有青铜剑来得坚固与锋利,于是乎,掌握着巅峰青铜冶炼技术的楚东贵族们,便盲目地认为铁剑不如青铜剑,放弃在冶铁工艺上投资,以至于后来落后于鲁国的冶铁工艺,因而被得到鲁国技术支持的齐国军队击败。
当然,这只是外界的传闻,但事实上,楚东的贵族难道真是始终不明白青铜器不如铁器的道理么?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退一步说,哪怕一时判断失误,可待等鲁国出现冶铁工艺,且锻造出来的铁剑远比楚国的青铜剑优秀时,楚东的贵族仍然对此视而不见?
哪怕是眼瞎也不至于眼瞎到这种地步吧?
事实上,真相并非如此,真正的原因在于楚国有着非常丰富的铜矿,但铁矿却要少得多。
而这些铜矿,却大多被国内的贵族捏在手中,这些贵族除了用这些铜矿铸造钱币外,也用它来锻造青铜武器,武装军队。
别看如今仿佛是韩国有更多的贵族控制着整个韩国,但实际上,楚国才是从始至终由贵族掌控国家命脉的国家,在楚国,贵族拥有私兵、掌握军队这是司空见惯的事。甚至于在有些地方,当地的县兵其实等同于某位君侯的私兵。
在这种情况下,不需要楚王号召,拥有封邑的君侯都会竭力武装自己的私兵——毕竟楚国贵族间内部,也并非和睦,两个邑君率领各自军队相互打仗,争面子或者抢地盘,这都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
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地方上的贵族,陆陆续续都拥有了许多装备有青铜兵器的私兵。
那么问题就来了:一旦楚国出现了铁制兵器,这些青铜兵器怎么办?贵族们攥在手里的那些铜矿矿山该怎么办?烂在手里?还是说全部熔锻成青铜鼎等器皿?亦或是铸造成钱币?
再者,祖宗传下来的青铜冶炼技术又该怎么办?
在这种种原因下,楚国的贵族不舍得抛弃其实已经登峰造极的青铜冶炼技术,仍幻想着青铜冶造能再上一个台阶,或者说另辟思路,在铜矿中融入一些别的金属矿,就像冶铁工艺一样。
倘若楚国也诞生了一个赵弘润,那么他就会直截了当地告诉这些贵族:别做梦了,楚国的青铜冶炼技术,已经是青铜冶炼的顶峰了,再也提高不到哪里去。
但很可惜,楚国的贵族们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依旧死死攥着青铜冶炼不放。
还别说,在楚国工匠陆续改良青铜冶炼的过程,还当真有了一些收获,比如说艳丽的紫铜、红铜,但很可惜,这些玩意除了外观好看,实际上不顶屁用,楚国最多拿来锻造成铜鼎或者器皿,卖到其他中原国家,卖个高价。
而正是因为楚国贵族始终不肯放弃青铜冶炼工艺,这使得在楚国的东部,似「虎方」这等冶铜工艺城池比比皆是,而「虎方」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个。
因此,自「齐鲁魏越四国伐楚战役」楚国丢失了王城寿郢之后,楚王熊胥便将王架转移到了虎方,企图借助虎方完善的冶铜工艺与设备,打造军备、扩充军队,夺回寿郢。
只是没想到,待等楚国结束屈氏内乱,做好准备正打算夺回寿郢,甚至趁机反攻齐国时,魏国那边突然爆发了内乱,于是当时楚王熊胥与一些楚东贵族一商量——先灭了这个已隐隐要取代齐国成为中原霸主的魏国!
毕竟寿郢随时可以夺回,但能够重创魏国、甚至覆灭魏国的天赐良机,却并非随时都有。
只是没想到,事与愿违,魏国「以一敌五」抵住了压力,居然反过来将寿陵君景舍的百万大军打得溃不成军,几乎全军覆没。
偷鸡不着蚀把米,非但没有重创魏国,反而令己方损失惨重,这就很尴尬了。
当然,对于地广人稠的楚国来说,一场仗损失个百万大军,这也不算大问题,顶多就是把夺回寿郢的时间往后延,另外错失了趁齐国内乱而反攻齐国的机会呗。
相比之下,寿陵君景舍自刎于楚水河畔,邸阳君熊商战死于魏国雍丘,这才是最让楚王熊胥感到痛心疾首的——一场仗竟损失两位「三天柱」,这下好了,再加一个愤懑投河自尽的西陵君屈平,楚国「三天柱」全部亡故。
而就在楚王熊胥头疼于让哪三个人来顶替「三天柱」的位置时,忽然有人来报,说暘城君熊拓率领着十几万军队,来到了楚东。
听说这个消息,楚东熊氏贵族们不禁有些心慌意乱,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虽然安于享乐,能力平凡,但人却不蠢,岂会猜不到暘城君熊拓此番率军前来的目的?——在楚东最最虚弱的时候,暘城君熊拓率领十几万军队来到楚东,其心思岂不是昭然若揭?
而在这些中当中,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寿陵君景舍的长子景云与副将羊祐。
毕竟羊祐亲身经历平舆君熊琥对寿陵君景舍见死不救的那一段逃亡日子,而平舆君熊琥,正是暘城君熊拓关系极好的堂兄。
在虎方那紧张的气氛下,楚王熊胥领着一干公卿、贵族,登上虎方城的城楼,观望城外黑黑压压的暘城君熊拓的军队。
看着这支兵甲齐备、训练有素的军队,虎方城上诸人的面色都不是太好看。
别看暘城君熊拓麾下的这支「暘邑军」,士卒们的兵器与甲胄仿佛有些陈旧,可谁都知道,这些兵器、甲胄,是暘城君熊拓从魏国公子姬润那里得到的魏军的装备,哪怕是淘汰下来的装备,也不是楚国的青铜武器与皮甲可以媲美。
更要紧的是,传闻暘城君熊拓还从魏公子润那里收购了一批商水军、鄢陵军淘汰下来的手弩。
对于普遍装备皮甲的楚国军队来说,这才是大杀器。
更不必说暘城君熊拓用从巴国收购的战马,打造了一支骑兵。
在沉默了半响后,楚王熊胥站在城楼上,朝着城下的暘城君熊拓喊问道:“吾儿,何故引重兵至此?”
此时,暘城君熊拓跨坐在战马上,听到城楼那位并无多少亲情可言的生父喊话,不动声色地笑道:“父王,儿臣听闻景舍大人不幸战败,故而急忙赶来护王,父王速速命人打开城门吧。”
见状,楚王熊胥身边的公卿、贵族们纷纷劝阻,固陵君熊吾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大王不可轻信啊!”
“父王,熊拓不安好心啊!”
“大王,不可开启城门啊!”
仿佛是听到了虎方城城楼那些公卿贵族们劝阻楚王熊胥的话,暘城君熊拓冷哼一声,怒道:“何人胆敢诽议本公子,离间父王与我父子之情?!……父王且暂避,今日儿臣要清君侧,诛斩奸邪!”
说罢,随着他挥手一指虎方城,他麾下军队中,数万名弩兵举起手弩对准了城门楼,惊得城楼上的公卿、贵族们一阵鸡飞狗跳,就连楚王熊胥,亦目含骇色地被正军士卒紧紧保护起来。
此时,老将项燕对楚王熊胥说道:“大王,可先派城内「虎方军」出城迎战,再派人请项娈将军率军前来勤王。”
对此,楚王熊胥置若罔闻。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调动驻军在「昭关」的上将军项娈的,因为一旦调动了项娈,视楚国为仇寇的吴越领袖少康,就会派「东瓯军」趁虚而入。
当年,有西陵君屈平指挥战事,击败了东瓯军,可如今呢?楚东这边目前仍有战斗力的、编制十万人以上的军队,也就只剩下上将军项娈,在这种情况下,楚王熊胥岂敢轻易调动项娈?
他不得不承认,熊拓这个儿子抓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正好是在楚东最最虚弱的时候,哪怕是再过一两个月,楚东也能再拉起一支军队。
当然,其实楚东并不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事实上,只要楚王熊胥一道命令,楚东的军队凑一凑,其实还是能凑出几万正军的,再临时征募一些粮募兵,一支十几万甚至将近二十万的军队就大致成形了。
问题是,果真要闹到这种地步么?
“……”
看着城下跨坐在战马上,意气风发的儿子暘城君熊拓,楚王熊胥陷入了沉思。
他很清楚,他的决定,将关系到十几年前楚西与楚东那场未打响的内战,是否会在今时今日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