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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程弃智一早便动身上太和山打探情况,直到傍晚方回,满脸焦急道:“苏兄,你可千万要小心,外面有消息说谢无鉴已回到九幽台召集教众,重建玄阴教教址,以恭迎少主回教,正满世界找你呢,你可千万不能被他们找到.....”
湛临渊心中一寒,暗道一声“糟糕”,果然又听程弃智说道:“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你,我师父还留在人极殿没回来,前几天传信来说会跟湛兄的师父周盟主一起南来,连周盟主都出动了,只怕是不太妙.....”
湛、苏二人在洗华谷时便知周茂溪要来,闻言并不惊讶,苏静棠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转身静静看着农女牡丹在屋前的菜地上锄草、捉虫。
湛临渊一拉他胳膊,问道:“那清尘丹怎么样了?”
程弃智笑眯眯道:“师父从丘尼山赶回来少说还要十几天,他不在观里,倒是方便咱们行事,只不过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你可想好了,非得这么来?”
湛临渊忧心忡忡,十分坚定道:“此前形势已然危急,他不能用武功,必须要小心一些.....”
程弃智看向苏静棠,见他竟然已挽起袖子手持另一把锄头帮牡丹锄草,牡丹连连摆手拒绝,他却依旧不罢手,素白的一双手拿着锄头弯腰锄地,使得倒也有模有样。
程弃智惊讶道:“苏兄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湛临渊凝目观望一阵,轻叹一声,暗暗心惊不已。
此后几日,苏静棠似乎对屋外的菜园子起了莫大的兴趣,时常盯着于叔、于婶、牡丹在地里劳作,有时也会自己动手干一些活,但手足无力,干一会儿便要停下来歇息一番,反而与湛临渊、程弃智二人交流甚少。二人知他内息不稳以致不能动武定然心中憋屈,见他如此也只能空自嗟叹。
这日清晨,三人晨起一出门便见牡丹早已蹲在菜园里浇水拔菜。
湛临渊和程弃智低声商量着一会儿上太和山事宜,苏静棠不能跟着上太和上去,只能在这里等着,站在旁边听了片刻便信步走开。
晨间,山坳里白雾霭霭,空气清爽沁凉,他心中恬淡,不由望着远山默默出神。忽听牡丹“啊”一声惊叫,转头便见牡丹紧紧盯着自己的脸,满脸惊讶。
苏静棠抬手一摸,这才想起刚刚出门时忘了戴上头罩,之前几日在于家三人面前从未露出过面容,不由心下一惊。
牡丹一见苏静棠真容,不由呆住了。她私下里曾怀疑这位带着面罩的客人面目丑陋,听他说话声音清冷悦耳心中还暗暗可惜,可她永远想象不到面罩之下会这样一张脸:眉眼清冷如山间的晨雾,面容精致如天上的皓月,白皙的额间映着一道朱红的痕印,站在那里仿佛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牡丹心头猛地一跳,脸上悄悄的红了,目光渐渐变得痴迷起来。
却听程弃智猛地咳嗽起来,牡丹一惊,回过神来,不由满脸通红,远远听见于婶喊她过去帮忙做饭,便低着头匆匆跑了。
程弃智哈哈大笑。
苏静棠皱眉道:“我没戴面罩,她见过我的脸,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程弃智大笑道:“不会,不会,她一见你的脸魂儿都丢了,会有什么麻烦?”
湛临渊大步跨进屋内拿出面罩戴在苏静棠头上,见程弃智哈哈大笑,冷冷道:“无聊。”
苏静棠戴好头罩,站了一会儿,见程弃智兀自大笑不止,终于受不了地拂袖而去。
吃过早饭后,三人又商议了一会儿上山事宜,湛临渊自行回屋准备,程弃智走出屋外,见苏静棠站在一株柳树下出神,背影显得孤寂又落寞,不由心中一酸,在他身边站定,缓声道:“苏兄,你想过以后做什么了吗?”
苏静棠望着远山一时沉默不语。
以后做什么他曾经当然想过,他想过以后要勤练武功,早日突破金刚般若掌第四层,要好好听师兄的话,认真抄经书,绝不偷懒,要跟朋友一起切磋武艺,仗剑天涯,行侠仗义......今日的“以后”只怕要重新想了。
苏静棠想了想,轻声道:“师父临终前希望我还俗入世,做一个普通人,娶妻生子,过平淡安稳的俗世生活,以后,我大概会听师父的话吧。”
程弃智一愣,万料不到他会如此回答,大惊道:“你打算娶妻生子?”
苏静棠瞥他一眼,淡淡道:“有什么奇怪的,普通人不都要娶妻生子吗?”
程弃智“啧啧”几声怪响,摇头道:“我实在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子能配上你,嘿嘿嘿,莫不是你真瞧上了牡丹妹子......”
一转头瞥见身后站着一人,不由“哎呀”一声叫出来,心中没来由一阵发虚,讪然说道:“湛兄,你、你来了,哈哈,你收拾好啦?”
湛临渊站在两人身后,一身青衫,玉树临风,紧紧握着手中流光剑,手指骨节因用力而高高凸起,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盯着苏静棠背影,一声不吭。
程弃智站在两人中间摸摸鼻子,张口想说话,见氛围实在古怪,便又闭上了嘴。
苏静棠却不回头,静静站了一会儿,从怀中抽出碧玉箫,对着虚无缥缈的远山吹奏起来。
箫声呜呜咽咽,正是一曲《桃花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可再美的桃花终究会飘零散落逐流水,一如曾经的人生岁月。
一曲即终,湛临渊开口道:“走吧”转身率先迈步而去。
程弃智嘱咐道:“苏兄,你自己多小心,我们上山去了。”边说边转身追着湛临渊去了。
去往太和山路崎岖陡峭,湛临渊施展轻功一阵疾奔,脚步平稳如履平地一般,不一会儿便奔出十几里路。
程弃智轻功稍逊,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他不敢大声呼叫,只好咬牙追赶。追跑了一阵,一抬眼见湛临渊正站在路边一颗小树下等他。
程弃智停下脚步,弯腰大口大口喘息道:“湛.....湛兄,你慢些走,咱、咱们又不赶时间......”
湛临渊背对他扶树而立,一语不发。
程弃智一愣,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湛临渊,人极殿首徒湛临渊温文儒雅却不失锋芒,处事周全却从不优柔,一向是武林众弟子之楷模,如今却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脆弱神伤的模样,仿佛已经隐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一般,连背影都透出一股伤心茫然。
程弃智见他神色黯然,目光沉沉,似有极难决断之事,一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湛临渊道:“程兄,你可记得黎漾和素月?”
程弃智一怔,轻叹一声,道:“记得,咱们在苏家见过的一对苦命人。”
湛临渊摇头道:“也不见的苦命,这两人也算求仁得仁,素月求得了黎漾表白心迹,黎阳求得了与素月的长相厮守,又怎么算的上苦?人生八苦之一“求不得”,这世上有这么多的“求不得”,最苦的不是“求而不得”,却是“求都不能求”。”
程弃智听他话中颇有痴意,一时倒不敢接话。
湛临渊抬头望天,低声喃喃道:“我心中有些取舍难以决断,程兄,这世间有些取舍真的好难啊......”
对于湛临渊的话中之意,程弃智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他在心里思量一番,觉得自己根本不能说明白,终于放弃了开口。
湛临渊显然并不需要他开口说话,沉默半晌后,便又挺直背脊,握紧手中流光剑,道:“走吧,先去做该做的事。”迈步向山上行去,这次却步履平缓,不再疾走狂奔。
身后传来程弃智悠悠一声轻叹,湛临渊抿紧双唇大踏步向前迈去。山间的秋风带着寒意吹落秋叶,他听见程弃智低声呢喃:人生聚复散,世事本无常,情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