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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屈只恪恭敬,攘袍安坐下来之后,歘然见有一群美女嬉笑着蹁跹而来,个个出落的如花似玉,肤如玉脂,擐蜚襳裙褵,簪衩妍绦,飘袖微飏,并且有几女止步于楹榭几案前,掺掺之手上管龠埙篪、匏笙瑶筝,神态恬静自如。
“时初夏金谷姗,何必逡巡惆怅,楼宇雕砌,木圯若屿,蝶飞薄翅娇花妍,两情深为同阙……,城里同相挚,抱游北风颂。至顾柔情似水,何若珊瑚昱耀,若在天廓琼崖,翥翔比翼,天梦华……”
瑶筝弦歌,翩翩起舞,楹榭楼阁,偕同后宫。
“王都尉,来,一起同饮此杯!”
王敦本来就与刘舆一起饮了几分,所以自觉身轻摇曳,就掣杯婉言而拒。
“不胜酒力,已头若负山,屦履薄冰……”
“你这王敦,尚不留我情面,何理之有?”
太史屈见状,连忙掣杯相迎道:“我今日遣送马匹而来,还未代孙会公子表示谢意,现在正好,我代公子敬石崇大人一杯!”
“哈哈……,我激王敦乃为诈也!这王敦在齐地琅琊郡有一庄院,院中有几棵高七八丈的桑树,枝繁叶茂如麾盖,有人见之夸道这必出贵人……,如今贵人在此,当同饮一醉!”
“石崇兄,我王敦乃樗栎之辈,不可听取外面的诳言风语,今日太史将军在此,鄙人就开怀畅饮,以表对将军的颙慕之心。”
说完王敦掣起商觚,挽袖举樽于太史屈身前,然后抬脖骤入。
“这王敦,乃当今皇上的贤婿,在朝廷上名望显赫,故常来这窭陋寒舍,纵横捭阖,以酒抒情!”
“王敦家世显赫,其伯父王浑,其父王鲲,堂哥王戎、王导,其弟有王翊、王承,皆为琳琅珠玉!无不令人盛赞!”
刘舆也据案而谀王敦,令王敦惭怍恧恧,摇颔摽袖。
“今日来此,如沐春风,借孙会贩马之事,而得贤士相叙,真是前所未有,在下太史屈一向刚毅尽忠,前为故主齐献王司马攸,而如今却漂泊于孙秀帐下,甚是叹岁月喈吁,人生无常!”
“将军何必如此,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杀鲜卑骁勇猛将孛扎木,已经威震天下,无人不知,今受孙秀桎梏,如凤鸾欺于乌雀,甚是令人为将军扼腕叹息。”
王敦见太史屈闷闷不乐,面有窘色,知其心有压抑,如珠玉入于涅中,甚是惋惜。
“今在此,以饮酒为乐,何必怜悯那些糟粕之事,歌舞之上,金谷园中,憾当以慷!”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
石崇说完这些话,王敦和刘舆不知不觉的吟诵起曹操的《短歌行》。
正互相浓情蜜意之时,刘舆却托词不甚酒力,要暂时去后院阁楼歇息。
不料石崇脸色遽怒,飘须抖颤,急唤左右侍卫,要斩这蹁跹歌舞的美女。
“给本大人拖上一个来,先剟其手脚,以激发各位酒兴,如若没酒,何为大丈夫!”
两个侍卫一听号令,便手执利刃,汹汹而至于美女身旁,吓的十几个美女顿时面色苍白,尖叫恸哭。
太史屈一见石崇如此嗜血残忍,对家奴婢女如此草菅人命,遂奋然而起道:“在下知石大人乃金谷二十四友的名士,又簪缨阅阀,今因刘舆大人酒量不甚,何故如此暴虐剪殪于府中歌舞美女,这非大丈夫所为!”
石崇一见太史屈正面红耳赤,手掣腰间的龙骧宝刀,觉自己已经失态,便赧然道:“这是调戏于王敦、刘舆兄弟也,时日常有,今番因酒失言,还望太史将军不计本侯的过失,实乃酒后行乱矣。”
“对,对,太史将军息怒,石崇是仁德之人,纯属酒后与我等戏言,以美女祝酒相戏尔,太史将军不必因此迁怒,稍安勿躁,我和刘舆代石崇大人赔罪,敬太史将军一杯!”
酒后阑珊,石崇由于杀美女劝酒已成为常例,所以今日刘舆败酒之兴,激起了石崇对美女的残忍嗜血。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你等奸诈,还为仁德忠义!在下太史屈虽然身份卑微,子夏悬鹑,但正气凛然,不屑于道貌岸然之人为伍,告辞了,还望刘舆和王敦大人见谅!”
太史屈起身恚忿而走,不留一点袖袍上的酒水麴渍。
“这……”
石崇很是尴尬,想不到自己的这一时疏忽,竟然会让太史屈勃然大怒。
“大胆,尔等茨藿之辈,敢对石大人无礼,今日就让你有来无回!”
亭台外几个侍卫一拥而上,拦住太史屈在轩阶栏栈下。
“哈哈……,简直是以卵击石,今日本将军来此园,乃是宾客,所以还不想让你们的石大人难堪,否则如若一意孤行,则必枭首刭脔于须臾之间。”
“奴婢皆愿为石大人赴死,请太史将军不因闵闵可怜奴婢,而怅然离席,如若如此,我等皆为齑粉矣!还望将军收纳悲悯情绪,归于复坐,不因此而绝石大人慷慨之请,颙慕将军的轩宇骁勇,如此等于怜悯了我等卑贱之奴婢。”
其中一个美女挹袖而出,屈膝作揖于太史屈跟前,额头尚有泫泫汗珠,在暮日下昱耀。
“石大人虽是天下首富,挥金如土,能以斛金而收罗天下美女,但与我太史屈而已,乃形同陌路,不屑于此为伍,尔等玉肤妍丽,歇身于此,误入歧途,实为悲叹!”
说完太史屈昂首阔步走下轩阶,但那几个侍卫亦气势汹汹,不肯让道,太史屈回眸睨视石崇道:
“若如此,休怪本将军不谙宾客之道!”
石崇酒已醒了大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并用手指着侍卫道:“还不动手给本大人杀了那几个侍女,至于太史屈,随他走就是,何必如此留于此等不知上下尊卑、狂妄不羁之人!”
“石崇兄弟,你且息怒,我等宽慰于太史屈将军,今日饮酒在此,本应欢天喜地,契论阔谈,何必互相至此,伤了和气!”
王敦和刘舆立刻走到太史屈跟前说道:“将军就此留步,不要让石崇大人难堪,因一时酒后失言而彼此心存芥蒂,这实属令我等下不了台!”
“就此告别,我太史屈眼里容不得沙子,二位大人,容在下日后登门向你们道歉,寒了这亭台的酒兴……”
“你们给我让开,不然可别怪我手里的龙骧宝刀!”
那几个侍卫看着石崇的脸色,并无什么词意,就仍然对峙在太史屈周围。
太史屈见自己礼节已到,遂拔刀轻轻拨开侍卫的朴刀。
这几个侍卫一见太史屈敢于亮刀,便乱斫刺汹汹而来。
只听几声杂乱的金属触碰,如铜钲锽锽,敖嘈聒耳,几个侍卫手里的刀皆飞出十几丈之外,并且直眉睖眼的的看着太史屈,还不过神来。
太史屈轻轻一个遽跳,飞出几丈远,到了那石圯近畔,走上石阶,往府外而去。
“这个太史屈,太不给本大人面子了,就为几个卑贱女子,而面有忿色,欺我太甚!”
石崇无奈的望着太史屈的背面,倏然间消失在树叶繇懋之中,据案而憯。
“给我把这些女子的都统统杀掉,已泄吾恨!”
那几个目瞪口呆的侍卫被石崇大声一咆哮,遂醒悟了过来,立刻提刀冲向那些侍女,手起刀落,顷刻间倒于血泊中,含香陨落,袨服袛裯皆刀痕皴裂,惨叫寰宇,卑怜玉隳。
“唉……,如此,太过了,石崇兄弟!”
刘舆泣泪,悔恨自己因不胜酒力,一时拒杯于石崇而招如此。
“哈哈……,刘舆兄弟何故如此,石崇这是雅兴而为,暴虐殄殪于自家府院的家奴,与我等何以相干!继续……,继续喝酒……”
殊不知自己也是醉意之中,尚不知天昏地暗,刀月已在槎桠枝岐。
太史屈出了石崇的府院后,骑上夜照玉狮子,手绰红缨錾金枪,鞍鞒上系好盛珊瑚树的大木椟,和几个已在门外候着的军士,往邺城潇潇驰骛而去。
到了邺城已是夤夜,刀月和微风共阑,下了鞍马后,便直入自己府院,褫去锦袍,解下冠纮,就熄灭檠烛荧火,等待昧爽天明。
孙会很是高兴,手里端详着那九株熠熠发光的珊瑚树,脸上大灿如虹,并且盛赞道:“看来石崇大人对马匹非常满意,竟然还多赀出一株,实乃抬见我孙会之举啊!”
太史屈抿嘴一笑,不予搭理。
“下次如若再有此等生意,那我孙会将是邺城的首富!”
不料司马荂进来,见木椟旁竟然冒出昱耀,射的他头昏目眩。便驱步上来觇看,孙会一见立刻将几株珊瑚树藏于袖袪中。
并且怕司马荂觊觎自己的宝贝,便睥睨说道:“学着点,这是经营之道,不要心有旁骛,有本事自己去获取,不要因上次御裘之事而害了赵王!”
“你……,你不要狂妄自大,你能如此,还不是歇息于本公子的家门下,没有我父王,你们孙家什么都不是!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胡说八道!”
“什么胡说八道,瞧你那眼珠,觊觎我这珊瑚树,你心里自己明白!”
孙会把珊瑚树藏在了木椟里面,然后昂首大摇大摆的进了后房。
司马荂气不打一处来,正看到太史屈坐在旁边,手里正用绨缯碎布擦着龙骧宝刀的刀刃和刀鞘。
便走到太师屈近前,靥笑满春,低声下气的说道:“明日我要行以拜师礼了,徒儿在父王面前大大美言了师父你,父王很是高兴,正准备把你收为他的帐下!”
太史屈一听,不觉一阵嗤笑,根本不理会这举止轻佻,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昨日师父你去南皮送马之时,洛阳来信使了,说关中有羌、氐部族作乱,侵扰关中,黎民苦不堪言,并且鏖战三天三夜,围城关中,这关中命悬一线之间,皇上诏令我父去守关中,为征西大将军,只奈我父王正犹豫不决,心叹无将可前派,所以到现在一直闷闷不乐!”
太史屈顿时眼睛放出光来,看着司马荂猥琐不堪的样子,便抬头蹙眉瞟觑的问道:“那公子今日说话的意思是……”
司马荂已经看不惯孙会的那高高在上的得意忘形,就心里盘算着要让太史屈离开孙秀,而在父王帐下听命。
如今赵王已经有心让太史屈,从孙秀那边给调派过来。
就想了一计策,让太史屈去镇守关中,离开孙秀的缧绁桎梏,还让孙会因此而无有所恃,不再娇纵蛮狠而贬低无礼自己。
“师父可以去镇守关中!徒儿已经举荐于父王了!”
“那若孙秀不同意呢……”
“父王有命,孙秀岂可有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