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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遹蹩躠而出,出了门阘,到后庭去看初夏的菡萏花开。
贾谧感到一阵凉凉的纳闷,看着司马遹恝然冷漠的背影,歘然用手一拊几案,伧伫不安道:“好你个太子,从今往后就分道扬镳……”
但隔墙有耳,此话正好被詹事裴权不经意之间听到,裴权趁贾谧正处于一时失落,心神不定之时,便蹑舄于旃罽之上,以木壁桡桡的窗棂上的锦缦为庇护,绕过贾谧的庭闱,出了闳门,一见太子司马遹就刚下了庭墀,便仓促跟了上去。
“太子殿下,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诮诃之言……,让秘书监贾大人脸色这么难看……”
“你管这么多干嘛……,这脸色不好跟你也有关系吗?”
司马遹停止脚步,回眸睇视着伛偻腰板的裴权,这让裴权一下子感到了司马遹的威严霸气,自己更加觉的如同是蝟缩蠖屈一般,最后成了一颗人人唾弃的桃核。
这种葭莩之贱,更何况刚才的一番谏言乃是葑菲之采,并不是老妪薤露。
但裴权还是硬着头皮拱身?然道:“秘书监贾大人在中宫皇后娘娘那里很是受嬖,现在又有不顺从的表情,而如今太子尚未羽翼丰满,难免受制于人,所以还必须笼络人心,广积善德,到时定可厚积薄发,何必再去计较那些樗栎之辈!”
“刚才你是不是看见贾谧这小子了……,他向来轻佻,并且如你所见,仗着中宫的椒房之亲,专横跋扈,妄自菲薄,不过本太子也不是任他僭越妄上的羔羊,以后定会决出个高下!”
“太子殿下,现在不可如橐中之锥啊!应该笼络于贾大人,或者戢敛抱怨,而亲和于他,使其放下戒心和对太子的诽谤訾言!”
“詹事裴权,你可知有句俗语……”
“什么俗语,小的愿听太子殿下的赐教!”
“古语说,狗干不了吃屎……”
“这……”
“裴权啊!这么说吧!本太子和贾谧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其十一岁被贾府做了子嗣,自号为鲁公,并且现在还折腾出个鲁公二十四文友……”
司马遹咽了咽口中积郁的唾液,微微的吮呖了一口道:“别老神老肺了,这个贾谧的性格我了解的很,其聪明不在于我之下,但其奸佞却胜之与我……,如若要让本太子跟他角逐这朝廷政事,依现在的局面,本殿下还是略逊他一手的。”
“那太子殿下,更加的应该保持谦卑,殿下即知这秘书监贾谧乃是奸佞嫉妒之人,就难免会在中宫时刻搬弄是非,对太子殿下形成威胁,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那天子殿下的大事则危矣!”
“好了,杞人忧天,本太子见你一片丹心耿耿,先记了你的这谏言,过几日那中护军王衍带女进宫,等这个事情过了,再做决断!”
“是,太子殿下,微臣先行告退!”
詹事裴权一听此言,便委身告退,带着怊怊神情,蹴着夏日的坌土上出来的藜藿,蹒跚着脚步,往东掖门走去。
“这裴权……,这贾谧,并不是那么简单啊!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司马遹见扈从站在不远的幰车旁,便走了过去扶轼而上,骖驰蹀鞚而去。
洛阳城内,夏日杲杲,车马喧阗,纶巾执箑,妪孺媪叟正七嘴八舌的走街串巷,姝丽瑱紞,则一路罗裙飏飏,熙熙攘攘之中,商廛繁忙,爵弁锦袍的缨蕤之族,骑着高头大马,或者车辂衮冕进入了店家楼宇,玉箫阵阵,歌舞娉婷。
城楼门闼外,枑桎鹿角,有几骑正缓缓到达城楼下。
“齐王殿下,将近三年没来洛阳城,这城市的气味真的还有所不一样!”
“是啊……,三都赋后胜陆机,洛阳纸贵棨左思。这洛阳人才济济,入城的确如晏光亹亹。”
司马冏掿辔而入城阘,太史屈和石超亦紧随其后。
街市上的一切都恍若昨日,时至晌午,觉腹中甚馁,夏日杲杲之上,人亦溽浞衣襟,这次来洛阳本来是贽礼拜访尚书羊玄子,这姻娅世交,并且有着袍泽之浼,所以来洛阳也觉亲切倍增。
商廛一楹楹从马前经过,门阘上店匾篆字粲粲,幌幛飏飏,鲜衣怒马、缨蕤纨袍者皆悠闲蹵屣插肩,裙襕姝丽,娈娈而过,酒店脯芗勾芡,香飘醯酱之间,吆喝阵阵,门柣上接踵而入。
“这醉八仙酒楼不错,就一楼入座!”
“几位喝什么……”
小二腰系褡裢,手拿布绨,并且一摽右肩,满脸端笑着。
“就来点醁醑青酒,还有几盘牛肉,及一些饔菜够矣。”
用手上的绨布揩了揩桌面,小二就走开了,司马冏见一楼的醉八仙人满为患,楼内呶呶不休,正是午时,一些桌上的椑榼小瓿皆酒香浓郁,锦衣玉带者正半酲激昂,特别是坐于旁边一桌的几位,是衙役署吏,正喝的津津有味。
其中一个面若银盘,阔额长眉,眼若宋玉,唇如菡瓣,长的异常的潇洒英俊,正绰起酒杯神色盎然道:“前几天我可入了天上的宫殿,你们几位可曾听说过天上的宫殿……”
“哈哈……,你一个廨署的小吏,头戴缁布冠,还口口声声说去过宫殿!”
“你可不能窭陋之见,这几日以来,你没有看见秦老弟这身上的装扮都变了! ”
“算我戆拙眼眇,这几日以来,秦老弟果然衣履大不与从前,现在搢佩长绅,锦衣纨袴啊! ”
“所以我可没说假话,竟然还有人会说我这些华丽衣物,都是偷窃过来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那我问你秦老弟,那天上的宫殿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和洛阳宫殿差不多?都是金沤浮钉,雕榱镂楹,还有满眼都是金瓶玉绠,翡翠琉璃……”
“这个就不用说了,我在里面待了几日,每天都有人伺候,先在一个爇火萦绕的大温泉里,里面有几个襕幞皮弁的阉宦,给你纡匜拖盥的,一边给你捶背,还给你擐上纴绡纨袍,那宫殿里垂幔縠纱,绚烂夺目。”
那秦小吏用唾液润了润喉咙,并且绰起椑榼就是一畅饮,还稍微如噎着般打了个嗝,然后一摽木箸娓娓而道:“后一个娟丽貌美的宫女,这宫女还真的是天上的仙子,我问了她一下,她只是抿嘴一嗢笑,颔首敛衿的给你端上贮盏来,这盏子上的一玉杯,还尚有热气,那宫女仙子只说了一句:‘这是北海补药,娘娘赏赐你的’,起先我还真的好奇,以为是有毒的,想想反正这天上宫殿都来过了,毒死就毒死,也算没有这世上走一遭,喝了这汤后,人便倏然昏睡,只想躺在那绣龙翥凤的裀褥上面睡一觉……”
“哈哈……,还是秦老弟有祚福啊!不过这天上的宫殿,可是有来无回的……”
“你这何从说起?”
“因为这天上的宫殿都缺男人,里面都是些娉婷姝丽,蹁跹长袖的美貌仙子,这一见象秦老弟,如此倜傥英俊的男子,岂肯放过,不是天天叫秦老弟掀裙赏钩,就是叫秦老弟玉露相逢……”
“唉……,不瞒两位兄弟,这几天还甚记忆犹新,那天老弟我还真的匡勷不安,至喝了那汤后,不觉朦朦胧胧有一个三十多的妇人,如嫠女一般脱的一丝不挂……”
“秦老弟,你看天上的仙女长的怎么样啊?是不是如嫦娥一般,看的你都两眼发直?”
一个衙役听的桡桡如云,不过心里七分明白了那就是洛阳宫殿,也亦听说过当今的皇后长的媸丑。
“哪里,哪里,这女子腰如圆桶,赘肉膺膺,脸上鬓部还有小疵,面色厚粉,但依然掩盖不住皮黑肉糙,我当时还昏昏沉沉,但醒来后却精神亢奋,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睡了一夜!”
“秦老弟,你这是遇上天上宫殿的仙子,以后就告别离蔬释蹻的窭陋凄凉生活,住上那纡佩金紫的缨蕤府第,那可是青云直上啊!”
“哈哈……,看来秦老弟厚祚不浅啊!”
齐王司马冏一听到这里,便愤懑不平,本想绰起腰部的宝剑,斫镵了那些衙署小吏,但囿于酒楼人稠耎耎,这榛蒯之地不是行夯莽的地方。
“齐王,要不要把这几个小吏给做了?”
太史屈诺拳一问。
“不用了,先吃了午饭,立刻去尚书左仆射的府上,这里人多眼杂,不是可以随便可以夯莽的地方!”
“师叔何必管这些市井之徒的吠吠诳语,这洛阳城刚到,眼见耳闻不干净,也就算了,再说一介蹑蹻小民,也经不起什么风浪的。”
“好了,好了……,石超,吃饭,吃完立刻上路!”
司马冏虽然对贾南风有损妇道的行为,恨的咬牙切齿,也为晋惠帝司马衷的置若罔闻,感到悲天悯人。
出了那醉八仙酒楼,骑上鞍鞒,手诺马辔驰骋而起,直往尚书左仆射羊玄子的府上而去。
到了那羊玄子的尚书府第时,已经是曛日晏光,夏风阵阵。
槎桠梢头已经可见薄月霞光,苎草芳香,青莱漫漫,埓垣隰皋,邍埠上松楸蔽日,甚觉阴凉。
不逷处一邈遥,金沤浮钉的闳闬大门,门柣上珠光琥珀,府门的飞檐,雕兽狰狞。
扃鐍一扣,里面出来个青帢缁袍的府佣,言羊尚书刚好在府上,并且已等候多时。
司马冏玉佩棨上,然后畿入府门,见院中一丫鬟手拽棉线,遂抬头一瞰,原来半空中飘着大隼鸷。
“飞的好高呀!”
一垂髫未笄女孩正手舞足蹈,拊掌欢笑。
司马冏见这女孩约摸十二岁左右,长的青纯可人,肤如玉脂。
“大小姐,快收线了,夫人在喊,天快黑了,要回去用膳……”
丫鬟急急忙忙的开始收起线来,时曛光已渐渐暗弱下来,天边的霞光如万丈赪色的旃旃罽,美的不可言状。
“有失远迎啊!齐王此来,我羊玄子盼望已久啊!”
尚书羊玄子正蹩躠迎面而来,原来开门的管家,已经令人入府匆匆告知了羊玄子。
羊玄子擐青色锦襕,皮弁绂带,虽然须发微白,但精神奕奕。
“至收到羊尚书的赍札书信,所以就立刻从青州动身前来!”
“那初夏的营兵操练呢?齐王也是一地藩王,这镇守之大业,也算是呕心沥血。”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羊大人亲自前来相迎,我司马冏真是感动万分!”
“齐王殿下,何必如此见外,你我都是有祧宗血胤、酹典墟窆之人,我们这些晚辈岂可数典忘祖,应该亲上加亲才对。”
“还是尚书说的在理,今日刚到,不由甚觉亲切……”
入了廷堂后,贮盏芗茗,果脯几笾,几案上金瓶玉绠,还有一盆荼蘼,正花香绽放。
“好茶,好茶……”
“爹……,今日来什么客人啦?”
司马冏见那个十二岁左右的女孩正入畿而来,脸上赧然微红。
“这是……,听我父亲说,羊大人有一女,名叫羊献蓉,那时我父王刚薨,我与骁骑校尉王屯、太史屈一起护送棺椁到青州,西宫的谢玖还为父王立了灵牌,羊大人特抱着女儿羊献蓉去叩拜父王,当时这小女约摸二岁吧?”
“哈哈……,齐王真是好记性,那天与我同去的正是此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