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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晴姨娘气呼呼的坐在床边,曼妮坐在炕桌的另一边,悠闲自在的磕着瓜子。
“这一个两个的张嘴大少爷闭嘴大少爷,好像这耿府就一个儿子似得,真是气死人。看看今儿,老太太那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人,当我们都是死人啊。老太太这病了几年,坤儿也没少床前伺候汤药饭食,可老太太压根眼里就没有坤儿?人家一回来,我的坤儿就成了多余的。真是气死人了。”
晴姨娘气的头疼,抬头一看自己的女儿跟没事的人一样,悠闲自在的磕着瓜子,一肚子的火气没出发。气恼的说:“你个没心没肺的。”
“姨娘,别生气了,气坏了自个儿,还得花钱吃药。你不是说如今咱家的日子不比从前,要省着点嘛。”
“再省也不能省了我的药钱……唉,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就不盼着我好,我可是你亲娘,我不好了,你能得着什么好?”
“姨娘,我这也不是劝你嘛,干嘛跟自个儿过不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打我和二哥出生就这样,这么多年你见天儿生气,得着什么了?改变什么了?”
“我要不闹,哪有你们现在的好日子,止不住早就没了。”
“姨娘,这话可就有些昧良心了,这家里可从没有苛待过吃喝,庶出的孩子多了去了,别人家的过成什么样子,也听了不少。您就别较劲了,一辈子都这样了,再生气也没用。”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
“娘,我的亲娘嘞,我又不傻,你对我好我要是不知道,那还不如驴呢。我这不也是心疼你嘛,这一天天的,身子骨也受不了不是?”
“算你有良心。”
曼妮过来搂住姨娘,亲昵的说:“姨娘,我以后孝顺你。给你买好看的衣服,买漂亮的首饰,姨娘每天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气死她们。”
“哼,我都成老太太了,漂亮什么?”
“谁说的,我姨娘天生就一美人胚子,顶块抹布也好看。”
“就你这嘴巧。”
“随娘呗。”
“这天冷的,也不知道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这才刚出去,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祖母那边看着也没什么事,要不咱也睡会儿?”
“嗯,你去睡会儿吧,瞧这两天熬的,小脸煞白。你去睡吧,姨娘让厨房熬点鸡汤,等你醒了补补身子。”
“姨娘最好了。”
曼妮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晴姨娘看着曼妮裙子下的那双脚,心里一阵郁闷。抬手压压太阳穴长出一口气,低声唠叨:“这以后可要找个啥样的女婿呦。”
轻寒回来的第三天夜里,轻寒亲眼看着祖母咽下最后一口气。祖母是在轻寒怀里闭眼的,祖母临终前清醒的最后一刻低语:“寒儿,祖母没能看着你成婚,没福气见着我的重孙儿,到了那边,可怎么见老爷啊?”
轻寒哽咽着在祖母耳边低语:“祖母,孙儿不孝,孙儿不孝……”
耿府一片哀声,老太太停灵七天,耿府的一众子孙披麻戴孝。时隔多年,轻寒再一次跪在灵前,泪流满面,心中哀伤不已。
一个月后,老爷的书房里,轻寒与父亲面对面坐着。轻寒抬眼看着父亲,才发现父亲的鬓角竟然花白,原本舒朗俊秀的五官已显老态。父亲神情憔悴,越发消瘦。神态间没有了轻寒熟悉的慵懒和不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低调,目光幽深。父亲淡淡的问:“无觅,可有什么打算?”
“这么多年都不在,现在形式如何?”
“不容乐观,整天打来打去,政府乱混混的,官员们都忙着争权夺利,北京城就没消停过。”
“儿子记得走的那年,洪宪帝打算登基,后来听说还没登基就打了起来?”
“那就是个笑话,压根就没来得及行登基大典,就被革命党给打趴下了,如今洪宪帝的坟头怕是草都长成树喽。民国六年,倒是有一支辫子军,想拥立宣统帝,倒也算是正宗,也得民心。宣统帝怎么说也是大清国正统的皇帝,那些个遗老遗少倒也忙前忙后,可是仅凭一支辫子军就想成事,那就是以卵击石。结果是还不如洪宪帝,连百天都没撑住,倒是苦了宣统帝,龙椅还没坐热,就被赶出了皇城。这些年来,那些个手里有枪的队伍。今天你来,明天我来,今儿你占了北京城,明儿我占了东三省,打来打去,苦了老百姓,整日里提心吊胆的。那些个大军阀也没个好的,背后都有洋人,只要靠上洋人,就没个好。这是咱自个儿的国家,指望着洋人能让她好?我不信,洋人要真想让大清国好,那会儿就不会打到北京城,烧杀抢劫,毁了皇城,杀了百姓,辱了妇女。都是强盗啊!他们实打实的是觊觎我天朝大国地大物博啊。我一介草民尚能看清楚的事,那些个手里有枪的军阀看不明白?我不信!都是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主啊,没一个真心想大清国好的主,都是为了一己之私,是个主就想坐上那龙椅,黄袍加身。这不,谁都没成事,老祖宗不答应啊。就现在,北京城也不消停,遗老遗少是一派,军阀是一派,革命党是一派,不是君主立宪制就是临时约法,就一个字,乱。”
轻寒慢慢消化着父亲的话,点点头说:“我在日本也听了不少,但具体情况却是不知,国内形式现如今如此糟糕?”
“简直是惨不忍睹,洪宪帝役了之后,那些手里有枪的军阀多如牛毛,势力大的我就知道三个派系,皖系的如今当着北京城的家,背后是日本人。还有以英、美洋人为靠山的直系,东三省里有奉系的东北虎,那也是日本人支持的。”
“看来日本人在中国手伸的越来越长了。”
“不仅日本人,就是那些洋人也一样,云、贵、川、湘一带是桂系,那是英国人和美国人支持的。”
“国家四分五裂,当局不想办法收复国土,制定强国富民的政策,反而忙着争权夺利,国之灾难,民之灾难。我在那边只了解一些皮毛,原本是不太相信的,现在看来比传闻更加严重。自己人都指望不上,指望洋人能够帮着国家强盛,真是匪夷所思。父亲看的透彻,看的明白,儿子在那边却没有这样的想法,看来儿子的目光依然短浅啊。”
“你人在人家那里,当然听到的只是他们自个儿说的,可劲捡好的说,日本人也不傻。”
“我在那边就听说现如今北京城是段总理当权,是这样吗?”
“没错,倒是有一个担着名的大总统,不过实权却在段总理手里。人家靠着日本人,当北京城是自己家呢。”
轻寒没有接话,低头思索。
“你在那边都学了些什么?”
“很杂,什么都学了些,但都不细。”
老爷抬抬眉头,淡淡的说:“哦,明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在日本倒也交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一个家里是武将世家,我们处的不错。我回来的时候,他倒是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家里有一个亲戚就在北京城,听说是在政府里,有话语权,希望能帮到我。原本我想着回来去找一下,也许能谋一份不错的差事,慢慢图之,也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刚儿听了父亲的一席话,心里不甚欢喜。父亲看的透彻,日本人根本没有他们嘴上说的那么好。我怕弄不好就是引狼入室,为他人做衣裳。”
“现如今的北京城,日本人多着呢,政府里有日本顾问,军队里有日本军官,商行里有日本商人。许多重要的部门虽然是咱自己的人,也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我倒认为,不一定跟日本人一起工作,就是崇洋媚外,就是引狼入室。谁不吃饭?谁不穿衣?差事是差事,不要想太多。不散现在就在日本人的商行里做事,报酬不低。不散说商行的老板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我看着也不错。”
“哦,不散在日本人的商行里做事?具体做什么啊?”
“做翻译啊。”
“不散做翻译?”
“是,你走了不久不散就去了日本人办的学校读书,他自个儿乐意的。不散是个聪明的,学什么都快,在学校里很得老师的喜欢。这差事也是老师给推荐的,不散做的挺好。”
“不散长大了,真没想到。”
轻寒轻轻笑了一下,抬头看一眼父亲。
“父亲,这些年辛苦了。”
父亲叹口气低声说:“以前你祖父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操心,还惹祸添乱,纨绔不羁,心里从来没有怕过,因为我知道既是天塌了也有你祖父顶着呢。轮到我自己当家做主时,才知道你祖父当初有多辛苦,心里有多失望。我,终究对不起你祖父啊。有时候我甚至想,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那样,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祖父。你们三兄弟都比我强,不像我当年那样不懂事,不着调,既是如此,这些年我依然觉得身心疲惫,由此及彼,我都不敢想,当年你祖父是如何做到的。”